- 第3節(jié) 彌漫的血腥氣使人喘不過氣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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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老爺廟沖擊的那群鬼子大約有50多個,6連到來后,他們放棄了向老爺廟的進攻,和6連頑強地對峙起來。打了一陣,6連副連長從陣地上抬頭瞭望,然后站起來高喊:“沖啊!”話音未落,被日軍一槍擊中犧牲。
如今楊士梅已記不起副連長的名字和模樣,但他倒下時的情景楊士梅怎么也忘不掉。戰(zhàn)斗結束,有90多人的6連只剩下30人。
第二天去打掃戰(zhàn)場時,楊士梅看到,他們戰(zhàn)斗過的陣地上,留有50多具日軍尸體。他還看到尸堆中有他一個很要好的陜北老鄉(xiāng),戰(zhàn)前,那老鄉(xiāng)曾對他說:“如果我死了,看在鄉(xiāng)親面上,千萬給我挖個坑埋了。”楊士梅含著淚,將老鄉(xiāng)的尸體拖到一條雨水沖出的小溝里,草草掩埋。
第687團3營9連的沖擊地段緊挨著第686團。走投無路的日軍數(shù)次拼死沖擊9連腳下的山頭,均告失敗。不久,副連長郭春林發(fā)現(xiàn)一股日軍偷偷爬上他們陣地右前方的一個小山棱,并在那里架起了一挺機槍,瘋狂地朝9連陣地掃射。郭春林想:必須把這挺機槍干掉,他命令2排長秦二愣帶人迅速完成這個任務。這時2排只剩下13個人,而且都已掛傷。秦二愣毫不猶豫地帶著這13個人撲了上去。為了縮小目標,他們抱著槍從山上滾下去,到日軍跟前后,猛地甩出手榴彈,將這挺機槍炸掉。隨后,全連都涌下山去,與敵短距離交戰(zhàn)。一顆子彈飛來,郭春林左臂負傷,他趕忙用毛巾扎上。
又一場肉搏戰(zhàn)開始了。一個鬼子見郭春林負傷,挺著明晃晃的刺刀撲過來,他正想舉駁殼槍射擊,只聽“撲哧”一聲,鮮血濺滿面前的土地,鬼子應聲倒下——從鬼子背后趕來的秦二愣一刀刺穿了他。郭春林看到,站在他面前的秦二愣兩眼通紅,渾身是血,呼哧呼哧喘氣,幾乎認不出是誰了。此時秦二愣身上已多處負傷,郭春林勸他下去。話沒說完,又有幾個鬼子“嗷嗷”叫著撲過來,秦二愣前胸后背四把刺刀閃耀著寒光。他毫不慌張,轉著圈抵擋……他被刺中一刀,又一刀……他痛苦地皺了一下眉頭,在倒地的瞬間,用最后的力氣,給了日軍致命的一擊,這才搖擺著同日軍倒在一塊……
郭春林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郭春林的心目中,全連最勇敢的一個同志,他最好的戰(zhàn)友秦二愣,就這樣犧牲了!郭春林喊叫著,俯身去撫摸他的胸口,幻想那兒是溫熱的,但是,已經(jīng)冰冷冰冷……
平型關之戰(zhàn)打響前,林彪和聶榮臻還在西北面的驛馬嶺一帶埋伏了一支奇兵——國民黨的編制序列表上并不存在的“黑兵”——楊成武獨立團。他們的任務是,大膽深入敵后,切斷從淶源至靈丘和從廣靈至靈丘的公路運輸線,并阻擊這兩個方向的日軍援兵,保證兄弟部隊殲滅平型關之敵。
23日中午,部隊從上寨出發(fā)時,林彪說:“你們?nèi)绮荒馨讶哲姷脑鴵踝,平型關之戰(zhàn)就勝負難料。所以,你們必須全力以赴,死死頂住日軍!”
聶榮臻提醒說:“將來還要開辟根據(jù)地,和日軍長期作戰(zhàn)。頭一仗倘若把你們的本錢打光了,那以后的日子,就不好過了!不過,我相信你們會打好的!”
次日中午,獨立團趕到了山西與河北交界處的一個叫腰站的小村莊,東面不遠處有座高山,山頂有個馬鞍形的隘口,那便是驛馬嶺。
然而,此時驛馬嶺隘口已被日軍先頭騎兵占領,正在行進中的獨立團尖刀排與日軍突然遭遇,一陣短促的接火后,雙方都撤回到相對安全的地方。
楊成武心頭一沉,意識到必須迅速調(diào)整阻擊地點。他立即命令部隊占領公路兩旁的山頭,構筑工事。這些山頭雖然比驛馬嶺矮些,如果堅守住,仍可阻止日軍援兵的前進。
24日夜間的那場大雨同樣澆到了獨立團的頭上,寒冷的夜晚,官兵們就在無任何遮擋的山間工事里度過,借著雷鳴后的電閃光亮,楊成武看到他的士兵們懷抱步槍和手榴彈,靜靜地坐在一塊塊巖石上,任憑雨水沖刷。在雨中,他們持槍坐到了天明。
天亮后,雨停了。楊成武得到情報,大約一個聯(lián)隊的日軍已到達淶源城,并派出部分兵力,經(jīng)驛馬嶺向平型關增援。幾乎就在平型關打響的同時,獨立團和已進至腳下公路上的日軍交火。
這里雖不是平型關之戰(zhàn)的主戰(zhàn)場,但戰(zhàn)斗依然激烈而殘酷。沖鋒號吹響之后,1連陣地上率先站起一個滿身是泥的人,揮動著駁殼槍,率領戰(zhàn)士們沖鋒。楊成武仔細一看,那是綽號“醴陵拐子”的1連長張德仁。他是湖南醴陵人,個子不高,但很機靈。其實他不瘸不拐,還有一雙快腿,跋山涉水行軍打仗總走在別人前頭。因為他活潑好動,愛和大伙開玩笑,別人對付不了他那股“刁”勁,才送給他一個“醴陵拐子”的綽號。這時他的帽子不見了,在緊緊盯住他的楊成武眼里,他大步如飛朝日軍沖去,半路上,他把駁殼槍往腰間一插,彎腰撿起敵尸旁的一支三八槍,打開槍刺,不一會兒就率領戰(zhàn)士們沖進敵群,與敵展開了肉搏。一時間,猛烈的金屬碰擊聲隔很遠都能聽到。
幾分鐘后,下到公路上的日軍被張德仁和他的部下消滅了。張德仁扔掉刺刀已經(jīng)變形的三八槍,又從敵尸上抓過一支,擦去濺到臉上的血,沙啞地喊了一聲:“上!”又帶頭朝驛馬嶺隘口沖去。
楊成武的目光仍然沒有離開張德仁。只見他像松鼠似的,又蹦又跳,緊跟著潰退之敵往上沖,致使日軍無法用火力阻擋。但是,就在他們沖到半山腰時,隘口兩翼突然噴出七八條機槍火舌,張德仁身子晃了晃,便和前面的兩個鬼子一同摔倒。他身后的戰(zhàn)士也紛紛中彈,順著山坡往下滾……
楊成武心如刀絞。1連的犧牲太大了,而且他們中有不少是參加過長征的紅軍戰(zhàn)士……許多年過去了,楊成武上將仍然無法忘掉機靈、調(diào)皮的“醴陵拐子”張德仁。每每想起他來,一股強烈的崇敬、悲傷之情便會涌滿楊成武的胸間……
這場戰(zhàn)斗一直持續(xù)到下午4時。通信員送來了師部的電報:“殲滅日軍板垣師團第21旅團1?000多人。你獨立團已勝利完成打援任務。”
楊成武當機立斷,決定全線出擊,獨立團的戰(zhàn)士們吶喊著沖上驛馬嶺,殘敵逃向淶源城,他們一直追到城下,乘機收復淶源。
這一仗,日軍在驛馬嶺前遺尸300多具。獨立團也付出了巨大的代價,1連和3連減員過半,有的班排竟全部陣亡,烈士的遺體上,很多都是身中數(shù)彈或數(shù)刀……
戰(zhàn)前,林彪曾對師偵察科長蘇靜等人說,他計劃此仗俘虜一批日本人,押到太原游行,以擴大影響。蘇靜記得當時還對部隊作了動員。
真正打起來了,才發(fā)現(xiàn)情況不是那么回事。面對八路軍居高臨下的打擊和排山倒海般的沖鋒,已經(jīng)陷入絕境的日軍并不驚慌,他們除了不斷地妄圖搶占制高點外,其余的都鉆到汽車、馬車下,或是利用溝坎掩護,拼命還擊。剛剛從內(nèi)戰(zhàn)中走來的八路軍戰(zhàn)士喊話:“繳槍不殺!優(yōu)待俘虜!”
日本人聽不清他們在喊什么,即使聽懂了,也不會有人繳槍,回答戰(zhàn)士們的,是一聲聲的冷槍和明晃晃的刺刀。許多人因缺乏對日作戰(zhàn)的經(jīng)驗而陣亡——原本有些犧牲是可以避免的。
戰(zhàn)后,第686團團長李天佑說:“1營一個電話員,正沿著公路查線,看見汽車旁躺著一個半死的鬼子,他跑上去對那鬼子說:‘繳槍不殺,優(yōu)待俘虜!’沒等他說完,那家伙揚手一刺刀,刺進了電話員的胸部。有的同志想把負了重傷的日軍背回來,結果自己的耳朵被日軍咬掉了。更有的戰(zhàn)士去給哼哼呀呀的鬼子裹傷,結果反被日軍打傷了。由于日軍的野蠻和驕橫,戰(zhàn)斗始終打得很激烈。鬼子的傷兵同我們的傷員扭打,直到拼死為止。”
第687團12連機槍班長霍薄凌說:“大部分鬼子被壓在溝里沖不上去,少部分沖上去的,又被阻住退不下來,經(jīng)過一陣沖殺,他們的人已經(jīng)越戰(zhàn)越少了,只得三五成群地在溝灘上亂吼亂竄。我們用生硬的日本話喊著:‘投降吧,繳槍不殺!’可是那些不識抬舉的強盜,像根本沒聽見似的只顧亂竄,誰也沒舉起手來。部隊只好從四面八方?jīng)_下山去。我們連的打旗兵沖到鬼子中間,嘴里不停地喊著‘繳槍不殺’,不料,被一個鬼子猛刺了一刀,只見他身子搖晃了幾下,使出畢生力氣,一刺刀戳進那鬼子前胸,和鬼子同時倒在血泊里。”
據(jù)說第687團好不容易抓住一個鬼子,想把他送到后方去,怎么也弄不走,沒別的辦法,只好把他捆起來,放在擔架上抬著走。但這家伙在擔架上也不老實,一次次往下滾,于是,戰(zhàn)士們便把他綁在擔架上。一路上他不停地喊“八格牙魯”,大伙還不知道這是一句罵人的話,也沒在意。走著走著,誰知他硬是掙斷了繩子,又從擔架上翻滾下來。有個戰(zhàn)士去抱他,他張口就咬,這個戰(zhàn)士一怒之下,開槍將他擊斃。
戰(zhàn)斗即將結束的時候,小寨村的村民們也抓住一個鬼子,大伙用繩子捆上他,想把他制服了,送給八路軍。但這個鬼子也是見人就踢,逢人就咬,像個瘋狗。當時目睹了這一場面的一個姓田的老漢說:“見他那個孬樣,可把鄉(xiāng)親們氣壞了,幾個人把他拉到山梁上,一頓鎬頭把他打死了。”
到25日過午,戰(zhàn)斗進入尾聲。聶榮臻隨同出擊的部隊下到溝底公路。他在察看戰(zhàn)果的時候,碰到一個日本兵躲在山洞里向戰(zhàn)士們放冷槍,戰(zhàn)士們對著洞口用中國話喊“繳槍不殺”,但那家伙以槍彈回答,死不投降。聶榮臻說:“丟手榴彈,消滅他!”
到頭來,居然一個俘虜都沒抓到。
下午4時,戰(zhàn)斗結束。
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血腥氣息,幾乎使人喘不過氣來。剛才還是殺聲震天的十里長溝,突然間寂靜下來,靜得令人感到恐怖和迷惘。
第687團3營2排副排長程榮耀站在溝底,他是個小胖子,一副敦敦實實的身材。他使勁眨巴幾下眼睛,看到到處是東倒西歪的汽車,橫七豎八的尸體,死在車上的日本兵,囫圇個兒的很少,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有一輛車上有半槽子死尸,血肉模糊,分不出個來。駕駛室里的司機趴在方向盤上,腦袋開了花,腳踏板下紅的白的流了一大攤。程榮耀又把目光移到河灘上,到處是一攤一攤的血跡,幾乎每一塊河卵石上都沾滿了血,大片血跡以及積存在石縫里的還未干透,小片的和零星血點已經(jīng)風干,變成了絳紫色。
遠處,隱隱傳來幾聲凄厲的狼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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