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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節(jié) 第四章

  黑六從此就失去了一切待遇。它被拴來大槽子上,和干粗活的牲畜一起亂踢亂咬,一起去搶吃摻著粗茬干草的混合飼料。每天的早晨和下午也要被套上繩索去拉車,或被轟趕到田里去干各種農活。但是,直到這時,它身上致命的弱點也才暴露出來。原來它的體力竟然很差,由于長年養(yǎng)尊處優(yōu),到田里踩著松軟的泥土連站都站不穩(wěn),更不要說去拉犁耕地。胡子書記這時就又想起它當年的曾曾祖父,也就是那頭白嘴唇大鼻翅長耳朵長臉小短腿的板凳驢。胡子書記突然發(fā)現(xiàn),這頭黑六的長相竟與它當年的曾曾祖父極為相像。于是,經過與大蓮隊長和其他村干部商議,就做出一個新的決定,既然黑六不適合干農活,索性就讓它繼承祖業(yè)也去充當交通工具,專門供村里的干部們騎著去辦事。我想,這對黑六來說應該更是一種奇恥大辱。如果讓它自己選擇,它肯定寧愿去拉車耕地也不想這樣供人驅使。
  
  也許正因為如此,才發(fā)生了后來的事。
  
  那是一個初夏的上午,北高村的貧協(xié)主任要去公社參加貧協(xié)代表聯(lián)席會。其實這個貧協(xié)主任完全可以搭乘村里順路的拖拉機,即使步行也不過幾里路。但他卻堅持要騎黑六。他說當年大地主高久財?shù)男±掀沤洺rT著它的祖先回娘家,他看了一直很眼熱,所以現(xiàn)在他也要騎它嘗試一下,看一看當年的那個女人究竟是一種啥樣的感覺。貧協(xié)主任這樣說著就牽出黑六,然后翻身騎上去。其實貧協(xié)主任很瘦,所以騎到黑六的背上,應該不會有太重的分量。但他并沒有意識到,這樣騎在黑六身上還一邊用木棒抽打它的屁股就已不僅是簡單的重量問題。當時貧協(xié)主任只顧高興了,他發(fā)現(xiàn)這樣騎著黑六的確感覺很好,不僅舒服,還有一種高高在上的優(yōu)越感,再看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變得居高臨下起來。所以,他也就并沒有注意到黑六臉上的表情。事實上他就是注意到了也無法看到,因為這時的黑六正將脖子直直地向前伸出去,兩眼不停地向左右脧尋。事后據親眼目睹的人說,黑六馱著貧協(xié)主任就這樣走了一段路,突然轉身朝著道邊的一棵槐樹走過去。那是一棵幾十年的老槐樹,樹干已經粗糙皴裂。黑六走過去只是不動聲色地把肚子在樹上輕輕蹭了一下,又蹭了一下,貧協(xié)主任突然慘叫一聲就滾落下來。當時正在田里耪地的人們連忙趕過來,將貧協(xié)主任抬回村里。待將他的褲腿撕開,這條腿只是膝蓋以下有些發(fā)紅,除此之外并沒有什么傷痕。
  
  但是,人們很快發(fā)現(xiàn),貧協(xié)主任的傷勢似乎沒有這樣簡單。
  
  他這條腿已完全失去知覺,而且像充了氣似的迅速腫脹起來。
  
  胡子書記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立刻派人將貧協(xié)主任送去公社的衛(wèi)生院。衛(wèi)生院的幾個醫(yī)生看過之后都面面相覷,搖著頭說衛(wèi)生院沒有這樣的設備,恐怕要去縣醫(yī)院。送去的人問什么設備。幾個醫(yī)生說,鋸腿的設備。大家一聽立刻驚得目瞪口呆,有人問,只是讓驢在樹上蹭了一下,就要鋸腿?!一個醫(yī)生說,鋸腿已經是輕的了。另一個醫(yī)生也搖搖頭,說這頭驢實在太厲害了,你們不要看這條腿表面沒什么,其實它里面已受了嚴重的擠壓,現(xiàn)在皮肉跟腿骨已經完全脫離開,如果不盡快鋸掉,恐怕連性命都很難保住。
  
  就這樣,貧協(xié)主任又被轉去縣醫(yī)院,就將這條傷腿從根部鋸掉了。
  
  那天直到傍晚,馬杰才在村外的一片樹林里找到了黑六。
  
  馬杰走到黑六跟前,立刻嚇了一跳,只見它的嘴里滿是鮮血,跟前的許多樹干都已被啃掉樹皮,乳白色的木碴上沾著黏稠的血跡。馬杰立刻明白了,黑六顯然知道自己闖了大禍,也意識到這一次是在劫難逃,所以就想盡快一死了之。但它實在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自殺辦法,只能采取這種笨拙徒勞而又只會增加痛苦的原始方式。黑六看到馬杰,立刻驚恐地向后退了幾步。它自從那一次挨了鞭子,再見到馬杰就總是心驚膽戰(zhàn)。這時,它已經完全崩潰了,它慢慢退到一棵樹的旁邊,四條腿不停地打著戰(zhàn),兩個耳朵也相互疊著耷拉到一起。它認為馬杰一定是來找它算賬的。它已經料到,馬杰這一次絕不會輕易放過它。但是,它很快發(fā)現(xiàn),馬杰的手里并沒有拿著那根可怕的鞭子,臉上也沒有太多的表情。他只是走過來,從地上撿起韁繩,就牽著它朝村里走來。這時胡子書記和大蓮隊長已經等在牲口棚。


  
  胡子書記迎過來,掰開黑六的嘴看了看,牙齒已經脫落得所剩無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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