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
雨晴篇
2005年8月30日濟州島晴天
看海計劃
我站在海邊,想起我們的看海計劃……
如今卻只有我一個人來完成……
夏瑞,你聽得到嗎?
我想你已經(jīng)把這一切忘了,對嗎?
在很久很久以前,也就是我們分開,你遇見她的那個時候……
我是雨晴。
夏天過去,我迷迷糊糊地醒過來。
這個季節(jié)格外寂靜,學校里的一切都變得悄無聲息,我的情緒變得非常遲鈍,我再也感覺不到那些本應該熟悉的氣息。
因為我畢業(yè)了。
二十一歲剛過就大學畢業(yè)會不會真的太早?很多時候真的很想再回過頭去再念一次。
但這沒有用,再念一次不會遇見你,不會遇見你們。
傍晚的天空真的很美,火燒云一團一團擠在西邊,紅色真的是世界上最有味道的顏色。
這樣的紅色那么鮮艷,太陽也在那兒,好熱鬧,熱鬧得像是我們剛認識的那一年,我們是那樣瘋狂地躲在琴房點生日蛋糕,我們是那樣肆無忌憚地在舞臺上打架子鼓。
我,我們……
二十一歲就開始訓練自己懷舊是不是太矯情呢?
但別忘了我念的是錄音專業(yè),我不擅長一切,除了記錄。
這四年的時間里我只學會了收集這個世界的聲音這件事。
六月底,所有的宿舍都得到通知,限在一周內(nèi)搬走。
每個傍晚校園里都夾雜著送別的那些喧鬧的聲音,還有行李箱輪子壓在路上咕嚕咕嚕的悶聲,在這一切全部結(jié)束之后,同學之間的聚會突然間多了起來,許多原本不熟悉的人因為即將面對的分離而有理由集合在一起,在聚會結(jié)束之后各奔東西。
甚至不會因此而變得不再陌生。
于是我開始覺得這樣的聚會不再有意義,開始逃避各種邀請。
我不害怕離開這里,因為我留校做了老師,靠的是我鋼琴系系主任父親的關系,我一直住在這個大學里,住在這個離教學區(qū)很近很近的家屬院里。
我知道在專業(yè)上比我厲害的人真的有很多,可最后留下的人是我。
這不可恥不是嗎?
這個世界的一切也許真的都是注定的,原子上一秒的運動趨勢決定了下一秒它的位置。
沒有任何人可以逃脫這樣的趨勢,沒有人能逃脫命運的擺布,邂逅誰,厭惡誰,愛上誰,離開誰,仿佛一切都是在上帝的記事本里早就寫好了的。
我們只不過是順著看不見的劇本活色生香地演下去,演下去罷了。
這不是我消極。在我未成年之前我用盡所有力氣想要擺脫音樂世家這個牢籠給我的枷鎖,可最后我還是無可奈何地被錄取為這里的學生。
所以我相信這是真的。
俗套的宿命總是喜歡開我的玩笑。
所以我從來不說如果我沒有愛過夏瑞,如果那一年夏瑞沒有這樣頭也不回地離開我,現(xiàn)在一切又會是怎樣怎樣。
假設是這個世界上最沒用也最可笑的東西。
那些日子里我關掉手機沒有參加任何的聚會,我獨自一人去了韓國的濟州島,
“宮雨晴,畢業(yè)的時候我們?nèi)輱u看海吧!
那是他曾對我說過的看海計劃。
下飛機的時候旅行團的導游來接我,那個皮膚黝黑的東北女孩子絮絮叨叨地與我套近乎,海島城市的空氣讓人一瞬間就變得慵懶了。
大海就在眼前了,而我還在不爭氣地想著,如果你還在我身邊,現(xiàn)在又會怎么樣。
而如今我只能在msn的簽名上寫:
那年夏天,寧靜的海……
你真的跟我說過這個看海計劃嗎?也許包括回憶都是會撒謊的,可數(shù)字是真實的。
一年前九月二十八日,我們分手了。
記憶之所以如此清晰,因為那正好是我們在一起整整四百三十天紀念日。
四百三十天有多長,我沒有認真想過,但總比二十八天長吧。
那些日子里翻來覆去聽孫燕姿那首很美麗的歌,《我懷念的》,在無聲處忍不住捂著被子痛哭,因為我知道你僅僅認識那個叫作宜妍的女孩二十八天。二十八天對我而言僅僅是對一個人剛剛熟悉的開始,而你卻因此離我而去,挽起她的手沒有再回來。
而現(xiàn)在距離那一個慘淡的炎夏過去了多久,我好像已經(jīng)忘了,似乎就是從那一個夜晚開始,我就知道我們就要從此永遠地說再見,再也沒有機會回頭。
我站在窗前看著你越走越遠,漫天的星星陪著我一起看著你,見證著我們的離別。
我知道,當你牽起她的手,你將永遠不可能再愛上我,沒有任何人任何力量能替我改變這個結(jié)局。因為我了解你,你不是隨便做出決定的人,即使二十八天聽起來又瘋狂又可笑。
愛情就是這樣一件瘋狂的事情。
沒錯,再見了夏瑞,上帝要把我對你的“愛情”置之死地而無法后生。
秋天就這樣攪拌著離別的回憶過去了,仍舊是靜悄悄的,松山大學里迎來了下一批學生,生龍活虎猶如當年的我們。校園愛情仍舊在上演,冬天來臨不動聲色,清晨總會遇見迷迷蒙蒙的霜降。
想著,新生活也許就要來了。
春節(jié)將至,每天騷擾我最多的事情還是聚會,接到祁周給我打來的電話時,我正在家里整理相冊。與夏瑞有關的所有物品都被我在那個分手的九月二十八日燒掉了,卻在不經(jīng)意間掉落了不怎么注意過的那一張:
照片里大家在KTV嬉鬧的場面很清楚,那是我生日的時候拍的,蛋糕抹在我們的臉上,那時候的日子真是很甜,而無意間被攝入畫面的那高舉的雙手是夏瑞的吧。他的手很好認,鋼琴專業(yè)的人手指都修長。
他的每一個指關節(jié)仿佛都是我最熟悉的,我曾與這雙手十指相扣,但如今我卻似乎即將忘記他手心里的溫度……
桌子上的手機突然活蹦亂跳起來,打破了我此時的懵懂。
“雨晴,晚上去唱歌,錢柜二樓……”
“有沒有點新花樣?每次總是唱歌唱歌,你知道我是不喜歡唱的,為什么還非要我去呢?”
“來吧,”祁周的聲音沉了下來,“是有人讓我約你的……”
“誰啊,告訴他,宮雨晴——我要為——人——師——表——了,別再亂打我主意!
“嗯……是夏瑞,他回來了!蹦且活^的聲音突然間變得很虛。
我想起在那個黯淡的夏季,我曾經(jīng)當著祁周的面一邊倔強地抹著眼淚一邊對天發(fā)誓再也不想看見他。
“是嗎?”陷入了沉默,但沉默并不代表什么,就像是我也知道他這次回來也并不代表什么一樣,“是他要找我嗎?”
“是……他說他有話跟你說!
“嗯,”我回答,“那晚上見!
為什么要見?
不知道。
是基于什么樣的心情要見面?
還是不知道。
又或者只是單純地想見一面?
或者只是想問一句,你過得好嗎?
“……你過得好嗎?……
“你過得……好嗎……?
“———你過得好嗎?
“你過得好嗎——”
你真的是我見過的意志最頑強的人。
自打我知道你是個鋼琴專業(yè)的學生時,我就隱隱感覺到你體內(nèi)的頑強呈現(xiàn)在你人生的每時每刻,你甚至可以為一個鋼琴的指法折磨自己一整夜。
雖然現(xiàn)在學習鋼琴的人是如此普遍,但好的鋼琴家卻越來越少,在人人把這貴族的樂器當作抬高身價的時刻,你對平庸的鋼琴演奏更加難以接受,你總是說哪怕一段一般難度的曲子也要學上十年八年才能彈好。
我不會彈。于是我認為能夠投入這么多年工夫來學這件樂器的人并不多,你是其中一個,并且是最認真的一個。因為你就是這樣認真的人啊。
所以當你第一次站在梧桐樹下當著我的面萬分抱歉地說出“雨晴,對不起,我們不合適”,我就知道,我完了,我再不是那個什么也無所謂的女青年,再也不是。
我終于遇上了對手。
隔壁房間那架鋼琴你是彈過的。那是我第一次看見你吧,那段時間,就是大一大二的時候,你常到我家來,父親對你萬分欣賞,一有空就會叫你來家里的琴房,給你開小課,那是我們最好的時光;叵肫饋恚覀兤鋵嵅幌袷且粚η閭H,每天就是彈琴,說很多很多的話,兩小無猜。
那一天你當著我父親的面完整地把肖邦的《離別曲》彈出來,那時我正悶在床上看電影頻道放的《安娜·卡列尼娜》。
那時安娜才剛出場,弗龍斯基在車廂門口突然停住腳步,給一位正走下車來的夫人讓路。他感到他非得再看她一眼不可,因為在她走過他身邊時,她那迷人的臉上的表情帶著幾分特別的柔情蜜意。當他回過頭來看的時候,她也掉過頭來了。她那雙在濃密的睫毛下面顯得陰暗了的、閃耀著的灰色眼睛親切而注意地盯著他的臉,好像她在辨認他一樣,隨后又立刻轉(zhuǎn)向走過的人……
正在安娜與弗龍斯基相互凝視并沒完沒了的時刻,我聽見了隔壁房間里父親替你大聲鼓掌的聲音。那一刻我有些恍然,我發(fā)覺我長這么大,我挑剔的父親是從未這樣為我鼓過掌的,而穿梭那個房間里彈琴的人在我成長的旅途里總是來去匆匆,而你不是,你是唯一得到掌聲的。我再也無心去顧及托爾斯泰老人家是如何把那個美麗的安娜的命運安排得曲折動人,我更沒有心思去看那個年代里被稱為破鞋的美麗女人是如何為自己爭取哪喊的權(quán)利。
這一切都與我無關,我跳下床來,推開琴房的門偷偷看著你,你坐在那兒,背對著我,坐得很端正,我終于明白站如松坐如鐘是什么意思,那就是用來形容你的。我看得見你寬闊的肩膀卻看不見你的臉,但我對你充滿好奇,我知道,那興許就是愛情,有了愛情就有了一切。而你也是知道的,我是一個自以為是的女孩,我以為我無所不能,但我一點不會彈鋼琴,我是一個生在音樂世家的樂器白癡。于是我仰慕那些會彈鋼琴的人,像是你,像是爸爸。
還記得那年的軍訓嗎?
你站在軍訓的列隊里,第一排第一個,在烈日的烘烤下你站得很挺拔,像一株白楊,就是小學課本里茅盾先生盛贊過的那種白楊,“偉岸,正直,樸質(zhì),嚴肅,也不缺乏溫和”。我一眼就看出了你的不平凡,是湮沒在一大群軍綠色和黃土臉里的不平凡,那種東西就是氣質(zhì),沒錯,夏瑞那是你無論怎么低調(diào)都逃不掉的氣質(zhì)。
為什么會愛上你?
人總是瘋狂的,特別是面對愛情這件事。
我至今都在想,分手的時候,如果我不表現(xiàn)得那么坦然,我要是當著她的面惡狠狠加歇斯底里地對你說:“夏瑞,我愛你,你們滿意了嗎?”
現(xiàn)在又會怎樣?
也許,當我說完這句話就應該瀟灑地轉(zhuǎn)過身去,不再看你們幸福的面目,盡管我并不知道你們是否真正幸福。
可當我看見你們挽著手朝我走過來時,我卻發(fā)覺我什么也不敢說,什么也不敢做,我只能看著我的卑微在我和你們之間閃著一些忽明忽暗的光,于是我知道我真的應該慢慢消失了,我只知道在這寧靜夏日里的一切再也不屬于我。
我要逃走了,我要出國!
離開這里!
我就是很懦弱,我的懦弱在愛情面前不值得一提!
我放棄!你不愛我。
其實還是我太自信了,我一向是無所畏懼的宮雨晴,我一直認為自己與眾不同,失戀算什么啊,算什么?
人一旦認為自己與眾不同就完全無所畏懼,女人一旦自作孽就完全不可活。
失戀真的比我想象中痛苦。
我想我早就應該放棄。
什么看海計劃,什么四百三十天……
夠了!
為什么還在回憶?
只是忘不了而已,那你呢,你忘了嗎?
你真的忘了我嗎?
- 最新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
- 發(fā)表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