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尋找故鄉(xi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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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下關食堂與小賣鋪
過高粱橋不遠,這條街就該往西拐了,拐過去叫北下關。拐角處有家飯館兒,綠色的木頭門窗,門上方有個木頭牌子,寫著“北下關食堂”。
每天中午這里格外熱鬧,趕馬車的車把式把馬車停在門口兒,讓牲口吃著草料,他們到食堂來碗“洋火燒”(后來才知道,這東西學名叫鹵煮火燒),再打三兩一毛三的白酒。吃飽喝足,暈暈乎乎地接著趕路,那種感覺簡直賽過神仙。
富人有富人的享受,窮人有窮人的樂子。現在的人就算喝一萬塊錢一瓶的洋酒,估計也很難達到車把式們喝“一毛三”時候的快感。
胡同里富裕的人家,趕上飯口,會讓孩子拿個鐵鍋,端上一碗“洋火燒”回來吃。其實到食堂吃更省事,但是人家要的是孩子端著鐵鍋走過胡同的那個過程。鄰里們會投來贊許的目光,嬸子大媽們會議論,“人家誰誰家那日子,過得真不錯!薄笆茄,出去倆啦。”她們管孩子上班兒叫“出去”。
記得文革結束后的某一天,父親補發(fā)了點兒工資。母親非常高興,給了我九分錢,讓我去北下關食堂吃一碗餛飩。賣餛飩的是小明子他媽(小明子是我小時候的玩兒伴),她給我盛了滿滿一碗,小心翼翼地替我端到桌子上。那種味精、醬油夾雜著香菜的香味兒,現在想起來還流口水。
后來北京出現了個體戶,我一個小學同學的爺爺會面案上的手藝,推個三輪車,在食堂門口兒賣螺絲轉兒、糖火燒、糖耳朵之類的面點,搶了飯館的生意。氣得小明子他媽站在餛飩鍋旁邊罵,“這老家伙,又來啦!”
北下關食堂往西不遠是個小鋪,賣煙酒點心。過去人喝酒一般喝不起瓶裝的,喝酒的人家都有個酒瓶子,家長讓孩子拿著瓶子到小鋪打酒。
小鋪的譚爺爺慢吞吞地接過酒瓶子,在瓶口兒插上漏斗兒。然后拿掉酒壇子上面裹著紅布的蓋子,用提子打出酒來,小心翼翼地倒進漏斗里。酒倒完了不馬上把提子拿開,一直等到最后一滴酒滴進瓶子里,他才滿意地把提子放回去。
小鋪還賣煙。印象最深的是工農煙,兩毛錢一包,整好一分錢一根兒,所以可以一根兒一根兒地零賣。我們小時候學壞抽煙,拿著一分錢去買煙。譚爺爺問,“給誰買的?”我一臉真誠地回答,“我舅舅來啦!弊T爺爺一邊從煙盒里取出一根兒煙,一邊念叨,“你媽真摳門兒,來客人就買一根兒煙!
我心中暗笑,“這譚爺爺,老糊涂了都!”
冬儲大白菜
小鋪往西兩百米,是北下關菜站。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快入冬的時候,賣冬儲大白菜的情景。
快入冬的時候,菜站忙活起來了,賣冬儲大白菜。只要有卡車往菜站門口一停,大伙就趕緊往家跑,拿錢去。那時候的人有福同享,邊跑邊喊,“來白菜啦!”屋里的人聽見之后,趕緊翻箱倒柜拿錢。
不一會兒菜站門口兒就排起了大長隊。其實不用排隊過兩天也能買著,但是人們都在那兒排著。這是物質極度匱乏時期落下的病根兒,生怕東西賣沒了。
排隊還不老老實實排,后面的拼命往前擠,前面的玩兒命往后拱,隊伍像條蟒蛇,左右擺動著。有那剛吃完飯的,把屎都快擠出來了,跟后邊的人說,“我上趟廁所,一會兒還排這兒!
有人低聲說了一句,“來啦,來啦!”賣菜的推個地秤出來啦。大伙看見他就好像看見了人民大救星,激動地喘著粗氣。有那心臟不好的老太太,還往嘴里塞了一粒速效救心丸。
大伙越著急,賣菜的越不急,他得多享受一下兒萬眾矚目的感覺。他拿起罐頭瓶子喝了口水,又整理了一下兒臟兮兮的藍大褂兒,抻了抻花套袖,猛吸了兩口嘴里的煙屁,用鞋底子給捻滅了。伸著脖子往隊尾看了看,用冷酷而低沉的京片子腔說了一聲,“再擠不賣啦!”
這話很有震懾力,現場馬上肅靜。偶爾有個小孩冒出一句,“姥姥,咱買多少斤呀?”他姥姥趕緊用手把孩子嘴捂住,生怕惹惱了賣菜的,轉身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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