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7節(jié) 一場車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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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開始下雨，淅淅瀝瀝的，潤物無聲。未來拿出包里的傘，撐開在我們頭頂。路燈昏黃色，照在我們的臉上，我看見未來像月亮一樣的白牙和紅蘋果一樣的臉蛋。江風(fēng)徐徐，溫?zé)嵝入�，我想象中的外灘�?yīng)該就是沙灘，大浪退去，貝殼閃閃；沙灘上有篝火，江面上有漁燈。未來說，你失望嗎？
我說，還好，我以為外灘還是原始的沙灘，我只是好奇自己的想象從哪里而來，使得眼前的現(xiàn)實反而像偽劣假冒。
我們已沒有了方向感，在外灘上走了一個來回，遠(yuǎn)處的地面燈火璀璨。月亮不見了，天空呈暗紅色，江面上也很暗，像涌動著千百年來的墨水。
我想起了一首詩，初中時候讀的：圓天蓋著大海，黑水托著孤舟，遠(yuǎn)看不見山，那天邊只有云頭，也看不見水，那水上只有海鷗。
風(fēng)掀起我們的衣角，細(xì)雨輕落在我們臉上。
未來繼續(xù)說：“那天的雨很奇怪，不像雨，倒像是滿地的油，色拉油，透明的，吸附在油傘上、草尖上、馬路上。我們下了外灘就橫穿馬路，路上一輛車都沒有，全被油滑走了，你跑得快，過了馬路，站在路牙上等我。我撐著傘向你走去。突然，一輛車沖了過來，速度很快，像失控的電動玩具。我尖叫起來，強(qiáng)光使我的雙眼眩暈，汽車也在竭力剎車，在地面上拉出刺耳的聲音。我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完好無損，汽車撞在了路牙上，你不見了。我和司機(jī)向路邊找你，你躺在地上，身下都是血水。”
我醒來的時候是第二天下午，太陽出來了，打在窗戶前的那片地磚上。我先是看見未來伏在我身上啜泣。我問怎么了？為什么哭？我抬起胳膊給她擦眼淚，可我抬不了胳膊，一陣鉆心疼痛。
我問未來究竟是咋回事兒？我的周圍全是白色，我的鼻腔里全是藥水味兒。
未來哇地哭出來，說，我以為你會死了，你出車禍了。
我使勁地想，腦袋卻疼得厲害。未來說，你別動，你傷得厲害，頭上縫了19針。說完又哭起來。
我說沒關(guān)系，19是個好數(shù)字，一九，要酒。
我向未來打了個“ok”的手勢，告訴她沒啥大不了的，我還活著。
那個下午未來一直在哭，大白牙時而露在外面，時而隱藏起來�？床灰娝臅r候，我就覺得世界暗淡無光；它露出來的時候，我會覺得世界真美好。
我說，我的胳膊怎么抬不起了？
未來便扒開我的滿是血的衣服，她說，不得了了。然后就哭著去喊醫(yī)生。
我的左胳膊斷了，從鎖骨到乳房都是瘀血，紫黑色。然后我又被推到樓上拍X片，擔(dān)架床在坡道上走著，我頭被顛疼得厲害，有風(fēng)在耳邊呼呼叫，我感覺自己在飛，我的身體往上騰起，離開地面，飛向天空，我嘴里哼起迪克牛仔的歌：爬升，速度將我推向椅背，模糊的城市慢慢地飛出我的視線；呼吸，提醒我活著的證明，飛機(jī)正在抵抗地球，我正在抵抗你，遠(yuǎn)離地面，快接近三萬英尺的距離，思念像粘著身體的引力，要飛向哪里？能飛向哪里？愚笨的問題，我浮在天空里，自由的很無力……
我又昏過去了，再次醒來是在一個中年警察的叫喚中，他說，成功同志，成功同志，你醒醒。
于是我便努力睜開了眼睛。他問，成功同志，感覺有沒有問題？你行嗎？有沒有問題？
我覺得這家伙跟我們力學(xué)老師一樣操行，很不友好，總是刁鉆地問我行不行，有沒有問題。于是我挺了挺背，不假思索地回答他：沒問題。
那家伙說，沒問題就到現(xiàn)場做個筆錄。
然后我又坐上那輛肇事車回到現(xiàn)場，車是寶馬，后排座椅上血染一片。司機(jī)說，我這是新車，我真倒霉。
未來連忙道歉，說，對不起，對不起。
到現(xiàn)場，我一直蹲在地上，頭昏昏沉沉。我開始想家，想爸爸媽媽，我想躺在他們懷里，或者躺在地上也行。未來在事故鑒定書上寫了車禍經(jīng)過，我作為當(dāng)事人簽了名。我看見未來寫著：我們不該夜間出行，我們不該橫穿馬路，我們不該……。像檢討書。
我太困了，支撐不住腦袋。未來咬著白牙嚶嚶地哭。我很難過，我一直覺得對于未來，我應(yīng)該罩著她，她膽小怕事，她軟弱怯懦�？涩F(xiàn)在我受傷了，我臉蹭破了，我胳膊斷了，我武功廢了，我連自己都管不了了。
完成筆錄后我和未來就坐火車回到學(xué)校。我姐說，你要是不斷個胳膊缺條腿的，你的人生就不完整；你只有身體不完整了，你的人生才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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