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節(jié) 因為愛情，女人不惜壓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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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潔工瑪麗為我家工作了三十多年，今年已68歲。她的身材頂多只能算是豐滿，卻談不上肥胖，一張臉粉撲撲的，卻算不上紅，為人很有趣，卻稱不上搞笑。每次喝完一口茶，她總是用兩只手把杯子舉起，貼在胸口，像是要溫暖一下她的胸口。
“小凱特·溫特斯！是你呀！”她推開她的排屋前門，說，“我的老天，你看起來真是漂亮極了。都出落成大美女了�！彼f著一把把我拉進去�！澳阒赖�，那天你奶奶告訴我你回來了。真遺憾，你和加布里埃爾鬧到了現(xiàn)在這個地步�！�
她把我的外套掛在樓梯欄桿上，轉(zhuǎn)過身便好奇地看著我。
“我記得上次你們兩個來給你奶奶過生日。你真像只沒精打采的小貓兒。我保證，下次我見到你，準(zhǔn)有一大群可愛的孩子跟在你的屁股后面亂跑�，F(xiàn)在感覺怎么樣了？”她凝視我的眼睛說。
原本我以為我好多了，像個正兒八經(jīng)的記者，隨身攜帶口述錄音機和一大包口香糖。可這會兒，我像個小孩子似的，喉嚨發(fā)緊，哽咽著，根本就說不出話。誰叫她這樣的女人就是有這個本事，光是說一句不會傷害人的話，就能把我的眼淚勾出來。
“怎么樣？”瑪麗看到我的眼淚突然吧嗒吧嗒往下掉，有點兒震驚。
“噢，親愛的，噢，親愛的，你知道我們的勞拉也是這樣�！彼呎f邊拍我的后背。“她經(jīng)常和一個可愛的小姑娘卡莉在一起，我們都很喜歡她。卡莉?qū)ο戕拱茨μ貏e著迷。你聽說過這事嗎？我們都以為隨時能聽到婚禮的鐘聲，可以參加婚禮儀式。我還買了一頂帽子呢。可勞拉把這事搞黃了，她和一個叫特薩的健身教練好了，原諒我說話不好聽，可我真覺得這人像男人一樣，是個大老粗。同性戀就同性戀吧，可要是與一個和男人差不多的女人組建家庭，那該死的還有什么意思？”
這會兒，瑪麗需要的是一塊手帕和一個擁抱。最后我們把話題繞回到了瑪麗身上，我對她說起了愛情偷盜夢想這個想法。
“噢，那天早晨，你奶奶給我打電話，想知道我有哪些最深的渴望，我聽了笑了半天呢�！爆旣惸貌闋査雇踝雍痛靼材韧蹂Y(jié)婚紀(jì)念杯，抿了一口茶�！拔腋杏X是在參加電視里的電話節(jié)目！”她說著向二十世紀(jì)八十年代的碎花圖案沙發(fā)上靠了靠�！斑@不是說我不幸福，凱特。我很滿足。我不愿意倫恩有其他想法，可憐的老小子！但你奶奶可真是個固執(zhí)的老太太。她就是要吵到我起碼告訴她一個沒有實現(xiàn)的夢想或興趣才肯罷休，不然她就不掛電話。”瑪麗很平和地嘖嘖兩聲，然后遞給我一塊草莓味花街巧克力�！拔蚁胫@事還挺傻的。我不想。這算不得什么。噢，現(xiàn)在我這么做，倒像是這件事挺重要似的！這個討厭的約瑟芬！我鄭重聲明，我挺樂意看《瘋狂汽車秀》，也愿意和倫恩坐在一起，陪他擺弄他的汽車，可要是得照你奶奶很富戲劇性地告訴我的那樣，余生我得一個人度過，那么，我覺得學(xué)學(xué)汽車方面的知識會讓我很高興�！彼纸o我一塊花街巧克力。我又干掉了一塊草莓奶油巧克力。
“你想了解汽車，什么意思？想要了解不同的構(gòu)造和型號？”
“噢，不是，親愛的，我想學(xué)學(xué)怎么拆開和組裝內(nèi)燃機�！彼f著整理了一下她的法蘭絨裙子和開襟羊毛衫�！拔蚁雽W(xué)習(xí)成為一名機修工�！蔽夷菈K嚼了一半的草莓奶油巧克力差點從嘴里掉出來。
“很好�！蔽艺f著點點頭�！罢婵帷！庇质箘艃狐c頭�！澳敲�，呃，你有沒有機械和內(nèi)燃機方面的經(jīng)驗……”
“聽我說，凱特。”她拍著我的膝蓋說，“六個月前，我倒是干了點兒相關(guān)的事兒。倫恩想丟掉一個汽車?yán)锏呐f零件，可我知道那東西還沒壞。這點我挺有把握。所以呢，我就趁著倫恩去上班的當(dāng)兒，從垃圾桶里把那個零件拾了回來，拆開、清理、重新組裝。后來我把零件還給他，還糊弄他說這是我從廢品站的基姆那里弄來的。凱特，我從來都沒撒過謊，但我特別心急，想知道我弄得怎么樣。結(jié)果太棒了！他把那個零件安到車?yán)铮夷苡�！”瑪麗把她那雙肉嘟嘟的手夾在大腿之間，如同驕傲地自己和自己握手。
“噢！瑪麗，太不可思議了！你肯定特別自豪！”
“凱特，我感覺自己站到了世界之巔！現(xiàn)在還是這感覺！那個零件還能用，是因為我把它修好了。你能想象得到嗎？看到了一個壞了的東西，就憑自己的一雙手，把它拼湊在一起，修復(fù)好�！�
不知道為什么，我仿佛看到自己的心，一顆鮮紅鮮紅的心臟，就這么掉到石頭地面上，摔了個粉碎。我看到有手把所有碎片撿起來，拼成心形，好像我的心是個橡皮泥玩具�？赡切┧槠褪钦巢坏揭黄�；它們一直往下掉，重新跌回地面，活像撒了太多面粉的點心。我又往嘴里填了一塊花街巧克力，去填補那個空洞，我可不愿意這么空落落的。
“瑪麗，修理零件的時候，你有什么感覺？”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樣，凱特，可一般情況下，我的腦海里有無數(shù)件事在轉(zhuǎn)。我會一邊熨床單，一邊看看屋里，找接下來要干的活兒，琢磨冰箱里有什么東西可以拿來做晚餐，估摸倫恩什么時候下班�？赡菚r候，我坐在廚房的餐桌邊修理那個零件，我的心里只有這一件事。那是一種……平和的感覺。修理完了，我感覺這里很溫暖，就是這里�！彼咽终圃谛乜谏衔媪艘粫䞍骸Ｈ缓笏闷鸩璞�，放到相同的位置。我們都沉默了。我那顆鮮紅的橡皮泥心臟碎片依舊在想象出來的地面上。
“瑪麗，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上機械課程？我可以利用我的工作便利來組織一下。你覺得我們應(yīng)該定個什么目標(biāo)？要是有人出錢讓你修車，你愿意嗎？”
“我不行！”瑪麗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坝腥顺鲥X讓我去修引擎！”她搖搖頭�！斑@不可能，小凱特，這個主意可不好�！�
我們?yōu)榱俗约核鶒鄣娜烁冻鲆磺�，默默無聞，很少去反思這意味著什么。而當(dāng)我們有機會聽從內(nèi)心真實的聲音，一種莫名其妙的害羞、膽怯和懷疑便欲掩蓋這樣的聲音。
“瑪麗，要是你覺得很難把自己想象成機修工，不妨認(rèn)為你自己在一個平行空間里，你是超人瑪麗，你用不著顧慮倫恩的想法，也不用在意孩子們怎么想，只要圖自己高興就成了。超人瑪麗要怎么消磨時光？我敢打賭，她一準(zhǔn)兒會去修汽車！試試看�！蔽夜膭钏�，“閉上眼睛，想象超人瑪麗在另一個宇宙里。”瑪麗瞧著我，那眼神明顯不置信，可瑪麗還是閉上了眼�！俺爽旣愋捃嚨拇蠛萌兆邮鞘裁礃拥模吭鯓娱_始呢？”
“要是不喝上一杯茶，我什么事都做不成。所以，超人瑪麗也要以一杯茶拉開一天的序幕。那個宇宙里有茶嗎？”
“大概有吧�！�
“她需要一個工具箱，必須漂亮才行，還得有個地方開工�！�
“在什么地方呢？”
瑪麗一直閉著眼，蹙眉聚精會神地想著。
“特薩的健身房附近有幾個拱洞。超人瑪麗可以使用那里的拱洞�！�
“超人瑪麗是自己一個人，還是和別人在一起？”
“和別人一起工作很快樂，是不是，或許可以有幾位女士？超人瑪麗得休息一會兒吃午飯，因為我和倫恩很喜歡一起吃飯。不過她下午可以繼續(xù)干活兒，下午四點下班，因為我喜歡把晚飯做好等倫恩回來。所以超人瑪麗可以回家，快速沖個涼，把工作服放進洗衣機，然后給倫恩做一頓美味的燉菜。不過呢，畢竟這是在另一個宇宙里，要是倫恩能用洗衣機洗衣服，那就太好了�！�
“瑪麗，聽起來差不多了。”
瑪麗睜開眼。
“我在車庫里工作！”她自嘲了一番，然后收起杯子，快步走進廚房。“我都一把年紀(jì)了，為什么還要學(xué)這個？”她一面洗杯子，一面說�！拔揖褪俏�，凱特。我擁有我現(xiàn)在擁有的東西，我很幸福。都這么多年了，我突然決定模仿倫恩的愛好，他會怎么想？我感覺自己奪走了他的東西�！彼酥鴥杀缕愕牟枳呋乜蛷d�！霸僬f了，要是我比他好，該怎么辦？凱特，我不騙你，這樣的事很有可能。天知道我們的汽車為什么用了這么多年都不壞。我們現(xiàn)在很好。從小到大，我受到的教育都是要因為擁有的東西心存感激。而眼下的一切，就是我所有的。”
“瑪麗，你有沒有和倫恩說起過這事兒，有沒有問過他是不是介意？”
“沒有，一次也沒說過�！彼蜷_花街巧克力盒子。不知怎的，我發(fā)現(xiàn)自己嘴里又有一塊草莓牛奶巧克力�！安徊�，我永遠(yuǎn)也不會和我的倫恩說這個。能再見到你真是太好了，小凱特。我真有福氣。小皮特也回來了呢。你們都回家了。”
我們在心中裝一個人，讓此人完全占據(jù)我們的世界，聽上去是一件浪漫的事，實際上，這種浪漫相當(dāng)殘酷，會直接阻礙我們自我成長的愿望。
“你見過他了？”我問，我的語氣真叫一個冷淡，和二戰(zhàn)審問專家沒兩樣。
“是呀，他回來后來看過我。真是個帥小伙兒，還從美國拿了博士學(xué)位，你知道這事嗎？”
“不知道，我還沒見過他。他有沒有說他現(xiàn)在怎么樣，在做什么，為什么結(jié)婚，又為什么離婚，回來是為了什么？”我還是那么鎮(zhèn)靜。
“他給我講了他最近參加的一個美術(shù)展的事兒。噢，他還說起了他的跑鞋，你知道么，那雙鞋竟然是用回收塑料瓶做的？這小子可真聰明�！彼了贾f，咬了一口太妃糖�！拔铱捎浀茫チ巳鹗亢�，有人哭得稀里嘩啦的呢�！笔俏遥皇撬��！澳愕膶櫸镓堲旂晏厮懒耍愣紱]這么傷心�！�
“皮特哪能和貓咪魯珀特相比，瑪麗？魯珀特多忠誠呀，愛交流，不會連個字條都不留就一走了之。”
寫字條這檔子事兒魯珀特自然做不了。我只不過是打個比喻而已。
“我一直喜歡皮特·帕克。說句老實話，要是他能和我的女兒談戀愛，我非高興壞了不可。他是個不錯的年輕人�！彼崧曊f，又把杯子貼在胸口。
一想到皮特·帕克和勞拉或伊薇特配對兒，我就心頭一熱，不過我可不是為她們高興,而是心里酸溜溜的，我只好抿了一口熱茶，叫自己想點兒別的，可那茶太熱了，燙到了我的舌頭，這下可好，我終于能想點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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