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彩色蚯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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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色蚯蚓
王一梅
有一條彩色的蚯蚓，住在黑黑的泥土里。
他不是普通的蚯蚓，他的家族一直是地下寶藏的看守者。有彩色蚯蚓的地方，不遠(yuǎn)處就一定能找到寶藏。所以，在這個世界上，很多人都想找到彩色蚯蚓，跟蹤他，探視他的秘密，直到找到寶藏。那時候，這條彩色蚯蚓就會隨著寶藏的發(fā)現(xiàn)而僵化成泥土。
因此，彩色蚯蚓四處躲藏，只有在夜晚，才敢出來透透氣，看看月光。
我叫大頭默默，我在泥土里滾動著，讓黃褐色的泥土把自己彩色的身體包裹起來，我滾動著，滾動著……直到滾不動了，我停下來，把身體舒展開，擺成“⌒”，對，就是弧形，這個姿勢最舒服了。
我感受著泥土的濕潤，感受著月光的撫摸，感受著草兒的柔軟。
遠(yuǎn)處傳來悠揚(yáng)的笛聲，我向笛聲滾去。
大頭默默看見了，是一個男孩坐在河邊的一塊巨大的卵石上吹竹笛。
月光下，卵石、小河和男孩的眼睛都反射出亮光。笛聲悠揚(yáng)卻略帶傷感，男孩仿佛看見外婆在聽著他吹笛。而其實(shí)他已經(jīng)沒有聽眾了，唯一能夠聽懂他笛聲的外婆已經(jīng)離他而去。他卻習(xí)慣了對著月亮吹笛，因為他相信外婆能聽見。
我喜歡男孩的笛聲，我聽見了他心底里的聲音，他愛他的小羊，愛他的小兔，也愛他的小狗，他用笛聲告訴我，他在思念一個人。他不用說出來，我能聽懂他用笛聲說的話。
四周靜靜的，有誰能聽懂他的笛聲呢？
大頭默默能聽懂，他在草叢中跳舞�！啊摇毙蔚模呛�，這個太簡單；再難一些，“∞”“8”，橫八字、豎八字形的，還是不能表達(dá)蚯蚓的心思；要更難一些的，“＆”，好了，就是這樣，把身體扭成一團(tuán)。
男孩看見了，他看見那條渾身裹著黃褐色泥土的蚯蚓，笨笨地擺動著身體，卻有著和他的笛聲一樣的節(jié)奏。他高興起來，笛聲悠揚(yáng)，還略帶著激動，因為他知道蚯蚓生活在地下，他的外婆就去了那里。
他吹奏著，在一個高音處笛聲突然停了。蚯蚓的舞蹈也停了。
“你一定熟悉泥土下的世界。”男孩說。
“是和我說話嗎？我叫默默。我從不和人說話，和蚯蚓也不說話�！贝箢^默默遲疑了一下，然后又說，“不過，你例外�！�
在黑黑的泥土下，各種通道錯綜復(fù)雜，通道口豎著一些路牌：此路不通、樹根大道、油菜花莖、蟋蟀廣場、放屁蟲大宅……
蚯蚓們一聲不吭地在這些通道里走著，遇見了陌生蚯蚓，就脫下帽子、彎腰、鞠躬，默默地表示友好；遇見了朋友，就把身體豎起來，彼此鉤在一起，默默地表示非常友好。
而大頭默默無論遇見誰，都貼在地面上，讓出通道。他要避免和別人摩擦，他怕擦掉裹著身體的黃褐色泥土。
因此，默默是孤獨(dú)而膽小的。
“你想知道什么，我可以告訴你�！彬球菊f。
男孩已經(jīng)等了很久，他用淡淡的聲音問道：“那里冷不冷？”
“只要不到冰凍的泥土里去，就不會冷。泥土下都是溫暖的，淤泥里也不冷。”蚯蚓很肯定。
“啊，那就好了。”男孩似乎輕松了一些。
“那里有沒有花？”
“沒有花，但是有根，根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那你能把花帶到泥土下面去嗎？”男孩采下腳邊的一朵小野花，這是外婆喜歡的小藍(lán)花。
大頭默默看著那朵花，小小的，花瓣是藍(lán)色的。夜里，小野花也是要睡眠的，因此花瓣合攏起來了，看不見花蕊。大頭默默說：“這樣的花應(yīng)該在陽光下開放，到了地下很快就會化成泥的。”
男孩有些失望地沉默了一會兒，然后他又開始吹笛。
笛聲中，草在跳舞，草葉上的露珠在滾動，彩虹已經(jīng)掛在天邊了。大頭默默在舞蹈，他想起自己擁有彩虹的色彩，卻從不敢出現(xiàn)在陽光下。他總是躲著，躲著……現(xiàn)在，他不想躲著，他要去陽光下舞蹈！他舞著，舞著……
他身上的黃褐色泥土落了下來。他是那么美，像彩虹落在了草地上。
男孩也驚訝了，笛聲更加悠揚(yáng)。月光籠罩著蚯蚓和男孩，他們都沉浸在彼此的陪伴中。
直到傳來一陣叫聲，大頭默默才意識到，忘了一切是一件危險的事情。
“慶慶，你又在這里�！边@是女人的聲音，男孩慶慶的媽媽。
“噓——別……別叫，你這個蠢……蠢女人，你沒……沒有看見？一條——彩……彩色蚯蚓。對，我要跟蹤他，我要發(fā)財啦！”這是男人的聲音，是慶慶的爸爸。他搓著手，聳著肩，一搖一晃地走過來了。
“蚯蚓聽得見聲音，他剛才一直在跟著慶慶的笛聲跳舞�！睉c慶的媽媽輕聲回答。
“胡……胡說，蚯蚓還能跳舞？那只是胡亂扭的。你……你這個蠢女人�！�
慶慶的爸爸長著滿臉絡(luò)腮胡，因為喝了酒，眼睛紅紅的，布滿了血絲。彩色蚯蚓很害怕這個紅眼睛的絡(luò)腮胡�？墒�，他已經(jīng)暴露在絡(luò)腮胡渾濁的目光下了。
“快走，默默！”男孩攔在了他爸爸的前面。
大頭默默什么都顧不上了，他迅速扭到附近的狗尾巴草里，從草叢中尋找著地下的入口。
“啪——”男人的巴掌落到了男孩的臉上。
“別打孩子�！眿寢尳兄�。
“這就是你的傻兒子！”絡(luò)腮胡吼著。
媽媽心疼地哭了，她走過去撫摸著慶慶的臉。
“媽，我不疼�！睉c慶說。他的頭扭到一邊，看見狗尾巴草晃動了一下。
啊，慶慶，對不起了，我要走了。我會記住你的，你要快樂起來，你還有疼你的媽媽。只要你吹起笛子，我就會聽見，你的笛聲對我是有魔力的，笛聲一響起，我就會來找你的。
現(xiàn)在，我要走了。
“吹——再吹你的笛子！快……快吹——”絡(luò)腮胡突然說，“那條蚯蚓一定是笛聲引來的，快吹——”
慶慶淡淡地回答：“不，我不想吹了�！�，
“啪——”絡(luò)腮胡的巴掌又落到了男孩的臉上。
“別打我的孩子。你喝醉了，你瘋了！”媽媽用力扯絡(luò)腮胡。
“我——沒醉，我要找……找到彩色蚯蚓，那樣我就發(fā)財了，我們就不會那么窮了。”絡(luò)腮胡大叫著。
“慶慶，你爸爸喝醉了。要不，你吹一個，別惹你爸爸生氣了�！�
啊，慶慶，你會吹嗎？你吹了我就走不了了。我說過，我抵擋不了你的笛聲。
“不，我不會吹的！”慶慶的聲音反而大起來。
“你再說一遍，看我不揍你！沒想到，你還是個犟種！”絡(luò)腮胡氣得像突然酒醒了，眼睛瞪得大大的，掄起了大巴掌。
媽媽擋在慶慶前面。
慶慶突然舉起了笛子，往河的上空高高地扔出去。笛子幾乎是垂直地落在河中央，“嗖”的一聲不見了。
慶慶，沒有了笛子，你怎么找到我？但愿我們還能見面。我會記住你的，慶慶。
絡(luò)腮胡放下了手，他這一巴掌沒有繼續(xù)打下去，他突然推開了男孩，向著狗尾巴草走來。他發(fā)現(xiàn)慶慶的眼睛是看著狗尾巴草的，即使是往河里扔笛子的時候，慶慶的目光也從未離開過。絡(luò)腮胡真的酒醒了。他相信彩色蚯蚓就藏在狗尾巴草里。
默默終于找到了一個可以進(jìn)入泥土的入口，他用力晃動了一下狗尾巴草，然后就消失在黑黑的泥土里。
絡(luò)腮胡過來的時候，什么也沒有發(fā)現(xiàn)。他失望極了。“蠢貨！兩個蠢貨！”男人罵著，他回頭看了一眼慶慶，怪怪地說，“你這小子，眼睛瞪著我干嗎？嘿，長大了？敢反抗我了？嘿，還真反了！”
慶慶淡淡地笑了一下，他覺得，他有了一點(diǎn)兒小小的勝利。這是他失去外婆后第一次小小地快樂了一下，盡管他再也不會吹著笛子看彩色蚯蚓跳舞了。
直到現(xiàn)在，彩色蚯蚓仍然生活在泥土里，他還是看守著他的寶藏。在這個世界上，仍然有很多人想找到他，跟蹤他，探視他的秘密，直到找到寶藏。他仍然四處躲藏，只有在夜晚，才敢出來透透氣，看看月光。
我叫大頭默默，我在泥土里滾動著。我希望，有一天，還能遇到男孩慶慶，因為他是我最值得珍惜的朋友。
《童話王國》2015年第7/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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