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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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下它就要20萬左右,”爸爸喃喃低語,“錢應(yīng)該不夠⋯⋯”
媽媽只是笑著吻了吻他的臉頰,“你就等著瞧吧!痹谖覀円婚g間地參觀著昏暗的房間時,她不停地說著改造計劃:想象一下寶石一樣五顏六色的墻壁和天鵝絨墊子,拋光的地板和東方格調(diào)的地毯,以及熊熊的爐火前,貓咪煤灰懶洋洋地伸著懶腰想著老鼠。
“還用想老鼠?”爸爸說,“我敢打賭,這個地方就是老鼠的樂園!
房產(chǎn)經(jīng)紀人盯著媽媽,一臉欽佩!鞍⊙剑彼f,“你應(yīng)該做我這一行啊,要不要下次和我一起去帶客戶看房子?”
然而最后她唯一騰出時間重新裝修的房間就是嬰兒房,她下定決心要將它裝修到完美。她用砂紙打磨并刷上油漆,打掃了油漆表面落滿的灰塵,刷上有光澤的白色油漆,剝下發(fā)霉的壁紙。當她在搖搖欲墜的折梯上工作時,爸爸焦急地站在門口。“讓我來做吧。”他懇求道,但她不愿意。房子里充滿她四處忙活和咒罵的聲音,但她還是完成了這一切瑣事。然后,她把蒼白的襯紙平滑地粘貼起來,涂上鈴蘭花的顏色。她在房間里掛了很多掛飾和小彩燈,甚至還用帕姆奶奶的舊縫紉機縫制窗簾。
“我都不知道你還會縫紉!”我說。
“我當然會,”她回答說,“我上藝術(shù)學(xué)校的時候,衣服都是自己做的!蔽叶⒅@訝得仿佛她突然間就能飄浮在空中一樣。她只是笑了笑,“你看到的可并不是我的全部,珀爾!
媽媽裝修的那個房間就好像是屬于另一棟房子,或者這個房間是在一個一切都看起來不一樣的平行時空里。走進這個房間,感覺就像進入了《綠野仙蹤》的世界,一切都從黑白變成了彩色。
但從媽媽去世后我們就再沒有進去過,那扇涂著耀眼的白漆的門一直緊閉著。
我的電話嗡嗡作響,不用接我就知道是莫莉,她每天都會打電話和發(fā)短信關(guān)心我的情況,她特別想和我見一面,但不知為什么,每次她打來電話我都不想接。我知道我是想見她的,自從我們還是小孩子第一次一起上學(xué)時,她就一直和我在一起。
我看到她發(fā)來的信息:明天能和你見面嗎?希望你一切安好。
她想和我談?wù)撽P(guān)于媽媽和嬰兒的事情,但我不能告訴她媽媽的事情,她會認為我瘋了。我知道她也不會明白我對那個“小老鼠”的感覺,因為莫莉喜歡小孩。還記得當時我們花了很多時間挑選嬰兒的衣服,還給她取了名字。
我不想說話。不想和莫莉說話,也不想和其他任何人說話,除了媽媽。但我知道如果我再不回復(fù)她,她會傷心的。而且下周就要開學(xué)了,我不能永遠躲在這里。我打好“OK”準備回復(fù),但我的拇指一直徘徊在發(fā)送鍵上。過會兒再發(fā)吧。我把手機放回我的口袋。
小貓煤灰從我的膝蓋上跳了下去,用責(zé)備的眼神看了我一眼,跳上一個標記著“斯特拉的書房(私人)”的箱子,然后在它自己造的貓窩里趴下!八饺恕,那里面是什么呢?我很想知道。但我想起了媽媽的香水,還有它給我的感覺,我知道我不能打開它。
我走到窗前,曾經(jīng)住在這里的老夫婦留下的淺灰色的網(wǎng)眼窗簾還掛在那里。媽媽不喜歡這些,但我喜歡網(wǎng)眼窗簾,透過它看到的一切都變得柔軟、模糊,沒有鋒利的邊緣。我拉起了窗簾,一切都變得刺眼:門口人行道兩旁的櫻花樹上搖曳著淡粉色的小花,公交車轟鳴著經(jīng)過,窗戶上涂滿了鮮艷的涂鴉。隔壁的老奶奶在家門前打理她的花園,我正看她的時候她站了起來,十分痛苦地直了直背,剛好看到站在窗前的我。她對我笑了笑,安慰似的向我揮了揮修剪花枝的剪刀。我把網(wǎng)眼窗簾又放了下來。
爸爸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在醫(yī)院里了。我想象他匆匆跑過那令我記憶深刻的可怕的綠色走廊,急切地要去見媽媽。他一天天地待在那里都干什么呢?只是坐在那兒盯著那個“小老鼠”嗎?他跟她說話嗎?會告訴她一些什么事情呢?
“媽媽?”我最后一次叫她,“你在嗎?”但我聽到的只有貓咪的叫聲,還有街尾一輛汽車突然響起的警笛聲。
雨下得很大,我乘公交車去見莫莉。站在公交車站等車時,我真希望最后沒有同意去見她。也許我應(yīng)該發(fā)短信告訴她我去不了了。但此時公交車已經(jīng)停在了我的面前,在我前面等車的老人說:“你先上吧,親愛的!辈⒄泻粑疑狭塑嚕虼宋覜]法逃掉。
我上車的時候公交車里很空,但經(jīng)過幾站后它逐漸擁擠起來,連空氣都變得渾濁潮濕了。一個身材寬大的女人提著一大堆買來的東西坐在我旁邊,擠得我緊緊地貼在窗戶上。她潮濕的購物袋就放在我的腿邊,弄得我的牛仔褲又潮又冷。
我回想起上次和莫莉在一起的情形,仍然記得我們兩個慢悠悠地走出黑暗的電影院,午后的陽光是那么刺眼。這才過去幾個星期啊。好奇怪啊,我打開了手機,爸爸給我打了15個電話,他搞什么?他知道我來看電影啊⋯⋯
公交車窗戶上蒙了一層水汽,就像在洞穴里一樣,我開始感覺到有些幽閉恐懼。我用手指在蒙了水汽的窗戶上擦出一小塊地方,可以讓我看到窗外下著雨的街道、診所、炸魚薯條店、加油站⋯⋯令人費解的是,所有這一切還和我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這輛公交車的行車路線經(jīng)過我們住的那條街的盡頭。街角有一個穿黃色長筒靴的小男孩,拉著媽媽的手,不停地踩水坑,我透過窗戶上又開始模糊的那小塊地方凝視著他們。在我凝視他們的時候,我看到了一個人的背影,穿著黑色衣服拿著一把雨傘,走進了我們家的那條街。是媽媽嗎?是的!她從我的視野里消失之前我是不是瞥到了那一頭紅發(fā)?突然,我敢肯定,一定是她。我知道一定是這樣的。
“我要下車!”我朝著我身邊那位身材寬大的女士喊道。我跳起來,跨過她那一堆貨物去按鈴,她朝我發(fā)出嘖嘖的聲音。
“當心點!”當我沖向車門的時候她喊道,“那里面有雞蛋!
外面仍舊大雨傾盆。我沒有帶傘,在我沖過馬路之前,一輛汽車對著我響起了刺耳的喇叭聲。我已經(jīng)濕透了,但我不在乎,我沿著街道跑到拐角處,透過大雨我看見那個黑色的人影就在我前面,我加快了速度。
“媽媽!”我喊她,但是她離我太遠聽不到。我上氣不接下氣,距離她越來越近了!皨寢,是我!”在那個人轉(zhuǎn)彎要過馬路的時候我再次喊道—— 這時我才意識到,那是一個男人,比媽媽高很多,也不是紅頭發(fā)。我怎么會認為這是媽媽呢?
羞愧感讓我全身灼熱,我放緩速度走起來,努力順過氣來。我怎么能如此愚蠢呢?有人看到我怎么辦?他們會認為我瘋了吧?更糟糕的是我突然感覺胃部一陣痙攣—— 也許他們是對的。我在做什么呢?我真的瘋了嗎?在歷史故事和莎士比亞的戲劇中,總是有人過于悲痛以至于失去理智,也許這就是現(xiàn)在發(fā)生在我身上的事。
我看看自己,意識到我現(xiàn)在正站在大廳中間的16號房子外邊,這間房子和其他所有房子都一樣。但它看上去不再像我們曾經(jīng)的家,在我們搬走后的幾個月里,他們把門漆成了白色,鋪設(shè)了一個小小的入戶花園,所有我們曾經(jīng)存在過的痕跡都不在了。
我的頭發(fā)緊貼著額頭,雨水從我的睫毛滴落到鼻子上。我看到飄窗上我的影子正盯著我,像一個幽靈女孩。有時,當我無法入睡,夜晚又恰巧開始變得陰暗而不真實,我會覺得在那個陽光刺眼的下午,聽著爸爸給我的留言,在一切都改變了的那一刻,從真正的自己里面分裂出了另一個我。另一個我和媽媽以及完美漂亮的小妹妹一起過著真實的生活,那才是應(yīng)該屬于我的生活。而此時的這個我卻和這個“小老鼠”一起困在這里,無法逃脫。
窗戶上的幽靈女孩看著我,水珠從她的臉上滑落。我轉(zhuǎn)過臉不再看她,慢慢走回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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