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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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他努力想睜開眼睛,但是眼皮就像巖石一樣,一動不動。
是延續(xù)性動彈不得的沉睡。其實周槐序感覺自己早就醒了,而且意識相當清晰、活躍,完全知道是跟忍叔在外面執(zhí)行任務。他們輪流開車,可是后半夜他實在困得抬不起頭來,換成忍叔已經(jīng)開了超長時間,陳舊的二手車開得累心累人,他必須盡快替換忍叔。
就是睜不開眼睛。
一周前,技術部門傳來令人振奮的消息,端木哲的手機沉寂兩年之后,居然開機啟用了,雖然只打了一個電話,還是被查到是在廣東汕尾陸豐打出的。這是一條有價值的信息,因為那里有猖獗的“毒品村”,當?shù)丶鬃印⒓孜、甲東三鎮(zhèn)已形成產(chǎn)銷一體的“毒品經(jīng)濟產(chǎn)業(yè)鏈”。去年年底,廣東方面還出動三千多警力清剿毒品,僅一個博社村就查獲冰毒近三噸。然而深層的制販毒網(wǎng)絡并未被徹底鏟除,如果端木哲萬人如海一身藏,應該算是最安全的地方。
于是忍叔和小周立刻開車奔赴汕尾。
端木哲的這只手機,只在他失蹤后的一個月,給他堂哥發(fā)過一條短暫的信息,說他只是外出避一避債務,希望堂哥幫他照顧一下自己的父母。信息是在東莞發(fā)出的,此后一直關機。這讓忍叔和小周在東莞一無所獲。
現(xiàn)在信號重新出現(xiàn),想是端木哲以為避過了風頭可以浮頭了。
根據(jù)這一信號的指引,忍叔和小周一路追蹤日夜顛簸到山西臨汾,最終查到這只手機在一位運煤的載重卡車司機手里,他承認是運煤至汕尾,其間曾經(jīng)有過兩男一女搭過順風車,具體是誰把手機掉在他車上了,他也不知道,因為那三個人互不相識,在不同的地段搭車。他撿到手機的時候是開機狀態(tài),見里面還有錢他便照常使用。
忍叔把協(xié)查通緝上的端木哲正面免冠照片拿給開車的師傅看,師傅肯定地說搭車的兩個男人都不是這個人。
同樣這張照片,初到陸豐的時候,也在當?shù)刈鲞^調(diào)查和研判,并沒有搜集到有價值的線索。得知陸豐近一年來抓獲制毒販毒的犯罪嫌疑人共三百二十二名,其中也沒有端木哲。
不過忍叔還是耐心詢問了兩個男人的長相,又問了他們分別從哪里上的車,又從哪里下的車,認真地記在筆記本里。
小周的眼前再一次浮現(xiàn)出端木哲那張小鎮(zhèn)青年的臉,仍舊是嘴角上揚掛著隱秘的笑意,雙目低垂卻暗藏野心。一身白色的實驗服令他超有自信。你們絕對找不到我。他的神情就是這個意思。
他們收繳了這只手機。
歸隊。
終于,周槐序被自己劇烈的咳嗽驚擾得坐了起來。汽車里彌漫著一股濃烈的辣椒的氣味,是他們在車上用來醒神的,想必是忍叔為了讓他多睡拼命地嚼辣椒。所以啊,那種公安干警雷霆出擊的場面,實在是征婚廣告。而他們真正的生活就是奔波、蹲守、日夜兼程、饑一頓飽一頓,總之是辛苦的煎熬。
周槐序干搓了一下自己的臉,“讓我來開吧。”
“我還以為你死了呢!
“不好意思,這回我開到底!毙≈芎鷣y地抓了抓腦袋。
忍叔兩眼布滿血絲,道:“算了吧,馬上就到加油站了,找點吃的吧,我餓昏了!
“哪有錢啊?這些地方又不刷卡!
“我有!
“不可能啊!
“警官證夾層!
周槐序急忙揚手抓過后座上揉成一團的忍叔的外套,摸出警官證,果然找出兩百塊錢來,當即恨不得親吻一下半舊的紙幣,F(xiàn)金總是最好用的,他身上的現(xiàn)金早用完了。內(nèi)地的吃住小店,只認錢不認卡。借記卡也不行,據(jù)稱發(fā)現(xiàn)過假卡,也能打印出憑條,但是錢永遠不會到賬。
“嫂子監(jiān)管不力啊。”
“是她給我放的,每次沒了就會放兩百,說是救急,總會用得上!
“好女人啊!
“有什么用?跟著我也沒過上好日子。”
“聽說新調(diào)來的正頭兒是你的老同學,鴻運當頭啊,你不是還教導我人生就是低頭服軟嗎?”
“可是人生也要自在啊,我懶得開會。每天一大早,吹個大背頭正襟危坐,講些有的沒的,真的假的。還不都是狗屎人生!
小周笑了起來。
一直以來,小周都視忍叔是一高人,平平淡淡過著草根生活,又與世俗保持著有效距離。他的話未必細思極恐,卻總是一種盛世危言的味道。兩個人一路閑聊著駛進加油站,里面停著大大小小的車輛,從車況看也可以想見開車或乘車人業(yè)已是人仰馬翻。
離加油站不遠的地方,有一家無名大排檔,門口醒目地貼著招搖的大紅紙,上書“農(nóng)家菜,柴火飯”。對于饑餓的人來說具有強烈的吸引力。
大排檔肯定是占道經(jīng)營,檔內(nèi)檔外全是簡易的折疊桌,塑料凳能省即省,雖然不是飯點,但食客委實不少,全都吃得熱火朝天百無禁忌。店主與小二也是神情冷漠見怪不怪,看到他們的表情就知道此處別無分店。
兩個人找位置坐下來,小周點了一個農(nóng)家小炒肉和一個炒土雞蛋,問忍叔還要不要點個青菜?忍叔說青菜回家吃。這也在意料之中,有一次兩個人在外面執(zhí)行任務,也是吃大排檔,一碟青菜和一條清蒸魚的價格一樣,忍叔就點了兩條清蒸魚,還是這句話,青菜回家吃。
店里的柴火飯裝在一個大木桶里,放在店中央的地上隨便添。有些人吃飽以后還裝一些在自帶的飯盒里,店家也熟視無睹。
也許是餓的原因,小周感覺這一頓實在是人間美味。并且轉(zhuǎn)眼間就吃了三碗飯,自然是狼吞虎咽。相比之下,忍叔就吃得從容不迫,一邊還若有所思,吃完飯的碗和碟子干凈如洗。
小周再一次想起他們有一回一整天沒吃上東西,最終碰上一家麥當勞,小周吃漢堡包吃得差點咬到自己的手指,實在是太餓了。忍叔居然不吃洋快餐,堅持要找面條店。真夠能忍的。
他說自己天生是干一線警察的料,說到破案抓人,無非是堪比誰更沉得低,耐得久,忍得住。
沿著107國道一路狂奔,下午四點十分,泥猴子一樣的二手車駛進了市區(qū)。周槐序感覺周遭的車流明顯稠密了不少,主干道呈現(xiàn)微擁堵。
身邊的忍叔一直以后仰的姿勢閉著眼睛,但不知道他睡著了沒有。他睡眠不太好,有時候越累越睡不著,所以有養(yǎng)神的習慣。這時他的手機響了,他摸出手機接聽,聽了一會兒才睜開眼睛。
是支隊的蕭錦打來的。蕭錦是隊里唯一的警花,竹竿一樣的身材,性格細致高冷。她告訴忍叔目前正在處理一起命案,骨干全部都在現(xiàn)場。片刻,她把命案地址發(fā)到了忍叔的手機上。忍叔立即打開導航儀搜索到位置,并叫小周在前一個路口調(diào)頭。
“馬上就是下班高峰了,必須盡快穿過天河北路。”忍叔說道。
“嗯!毙≈芟蜃蟠蛑较虮P,心想,千萬別在天河北路卡住,上下班高峰時這條路水泄不通,如果是在附近聚餐,午餐變晚餐,晚餐變消夜。本來,按照他們的打算,是想把車放回隊里,然后回家洗澡睡覺休整一下,但從忍叔瞬間肅穆的眼神中可以感覺到事態(tài)的嚴重。
“你都想不到是誰把誰殺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道。
小周側目,看了忍叔一眼。
“大王把小王砍死了!
小周吃驚地睜大眼睛。
隔了一會兒,眉尖擰在一塊兒道:“是小王把大王砍死了吧?”
忍叔的表情也開始含糊,回想是不是自己聽錯了,“去了就知道了。”他也只能這么說。
“這事還沒完了?”小周嘟囔了一句。
“針大的孔,斗大的風!
“看上去還都是體面的人!
“暗物質(zhì)啊!
“什么意思?忍叔我現(xiàn)在跟你比起來就是文盲啊!
“現(xiàn)有的物理學假設認為,人類目前所認知的物質(zhì)世界大概只占宇宙的百分之四,暗物質(zhì)卻占了百分之二十三,還有百分之七十三是暗能量。”
“什么是暗物質(zhì)?比如——”
“是一種人眼看不到的物質(zhì)。在1930年左右,科學家就發(fā)現(xiàn)有一些星系團中的物質(zhì),產(chǎn)生的引力要比其他可以看到的星系多一些,但是這些物質(zhì)不發(fā)光也不發(fā)熱,所以就起名叫暗物質(zhì)。我相信證明它的存在是早晚的事!
“你是說沒有犯罪可能性的人犯罪,不會比指紋庫里那些有前科的疑犯更少。是這個意思嗎?”
“你說呢?”忍叔透過擋風玻璃直視前方,“無論是誰砍誰,本來他們都是這個社會的上游家庭,也是離我們工作職守最遠的家庭!
小周想了想頗以為然,不覺帶有敬佩之意地點頭。
然而不知為何,他的腦海里突然飄過端木哲那一張欠扁的臉。本來嘛,他老家的鄉(xiāng)下,好像就出過他這么一個大學生,光宗耀祖,父母親很有面子,十年寒窗都已經(jīng)熬出頭了,成為受人尊重的化學老師,卻要去碰毒品。他應該也屬于暗物質(zhì)那一類的人吧。
車輪飛轉(zhuǎn),二手車又開始像噴氣式那樣喘著粗氣,轟鳴作響。
還好,因為反應迅速,他們的車順利地通過天河北路,然后一路向北又行駛了將近四十分鐘,到達了目的地“芳慧苑”。
這個小區(qū)最大的特點就是寬敞氣派,園林打理得十分考究。相同的六幢樓房看著中規(guī)中矩,外墻顏色陳舊暗淡,雖然是老房子但仍舊氣勢偉岸,超大陽臺最少也有十幾平方米,透著昔日特權的優(yōu)越感。不用問,是老王生前分到的房子,相比之下,普通的商品房格局永遠是小鼻子小眼兒。
其中的一幢樓房下面拉著警戒線。
有警車和值勤警員。
死者是小王沒有錯,他橫躺在客廳的中央,地毯、旁邊的茶幾、沙發(fā)上全部都是血跡。忍叔打開裹尸袋,小周看見那張曾經(jīng)相當俊朗的面孔已被砍得面目全非。“公子金貂酒力輕”,這樣一張臉毀于亂刀之下,尤顯觸目驚心。
大王顯然不是職業(yè)殺手,沒有一刀斃命的本事。
斧子就扔在尸體的左側,蕭錦跟在忍叔身邊小聲報告,說小王上下共有三十七處傷口,有的部位露出了骨頭。
勘查現(xiàn)場的工作已經(jīng)收尾,完成工作的部分同事陸續(xù)撤離。
客廳里呈現(xiàn)出激戰(zhàn)后特有的冷清,品位上乘的青磚地上,推倒的,破碎的,翻天覆地的,所有的一切統(tǒng)統(tǒng)是靜止的狀態(tài)。由于是老派、西式的裝修風格,場景反而顯得有些不真實,有一種老電影的制舊和隱晦。又仿佛事件之外,有一雙眼睛在靜靜地注視,暗含憂傷。
雖然行兇后大王沒有離開,并且是自己報的案。然而第一現(xiàn)場仍舊需要保留,需要解釋殺人動機。
大王被帶到另一間小會客室里,他有些木然,但總體神情松懈地坐在那里,一言不發(fā)。
訊問筆錄上一個字也沒有。
蕭錦對忍叔說,唯一知道的信息是出事的前三天,大王小王的母親因心臟病復發(fā)住院,目前還在監(jiān)護病房,不方便告訴她實情。
至于事態(tài)是怎么惡化的,接手的刑警一無所知,一頭霧水。
是頭兒交代給忍叔打電話,盡快讓此事有個頭緒。
忍叔用眼神示意蕭錦離開小會客室。蕭錦走后,忍叔把訊問筆錄紙卷了卷插在上衣的口袋里。他四下環(huán)顧小會客室,小周也感覺到隱形圖案的壁紙是米色的三葉草,西式餐桌上的英國陶瓷茶具等細節(jié),都顯示出曾經(jīng)的主人希望過精致生活的良苦用心。
家庭裝修的風格也堅持整舊如舊,小周這還是第一次見識到。內(nèi)心感慨老王的審美還真不是蓋的。
屋子里有一絲時隱時現(xiàn)的檀香,清淡而綿長,餐桌下的絲質(zhì)地毯是粉藍的底色盛開著白百合,與客廳里厚重的羊毛地毯不同,小會客廳散發(fā)著私密的溫馨。墻上的油畫是一位正在梳妝的裸露背部的女人,從她豐腴的腰身和凝脂般的肌膚可以想見是個美人,她鬈曲的長發(fā)瀑布似的傾瀉。
“這套房子真心不錯!比淌逋旎ò迳系难蚱の敓簦芍缘馗锌,還一邊微微頷首。
大王先生下意識地四下里望望,并無惋惜之色。
滿臉仍舊寫著,不用審了我什么也不想說,就把我直接斃了吧。他的眼神里有一種無所畏懼的光芒。
空氣越來越沉悶,整個房間像一張滿弦的弓繃得緊緊的,似乎時時刻刻都可能“嘭”的一聲斷裂或坍塌。
蕭錦重新走了進來,與忍叔低聲耳語,但因為房間里異常安靜,她的話小周聽得一清二楚,想必大王先生也同樣聽得真切。蕭錦說醫(yī)院給大王的母親再一次下了病危通知單,已經(jīng)是入院后第三次下達了。
這時大王突然冷笑了一聲,面色鐵青卻輕松道:“死了也好,老王家就可以銷戶了,挺好!
忍叔和蕭錦怔怔地看著大王,周槐序感覺后背一陣涼意。
小王的尸體被運走了,勘查現(xiàn)場的工作也全部結束。但是忍叔和小周還是等到上下班高峰過去,電梯里的人沒那么多的時候押解大王,下樓后才給他戴上手銬,坐進警車離去。
直到晚上十一點多鐘,大王的情緒才漸漸從制高點回落下來。他被帶進提審室之后,忍叔并沒有讓人在椅面上鎖住他的雙手,反而親自遞給他一杯熱水。這讓大王的臉色有些緩和,畢竟這么長時間了,急火攻心,嘴角一圈燎泡,從中可以看出他內(nèi)心的煎熬。他連續(xù)喝了大半杯水。
忍叔又叫小周去買了三個盒飯,三個男人不言不語埋頭吃飯。
是四大民間名吃之隆江豬手飯,另外三樣是蘭州拉面、桂林米粉和沙縣小吃。開店開得全國上下遍地開花。白米飯上肥美的豬蹄肉搭配解膩的酸菜異常好味,猶如羽泉不能分離。房間里飄散著豬油特有的香氣。
“世界上還有這么好吃的東西,我怎么不知道?”大王突然說道,還笑了一下,整張臉像暗灰的頑石突然裂開了一道縫。
忍叔和小周嚇了一跳,下意識地互望一眼。
“隆江豬手飯你沒有吃過嗎?很出名的。”忍叔奇道。
“我連聽都沒聽說過!贝笸醪[縫著眼睛,顯現(xiàn)出享受美食后的陶醉。
小周心想這個世界有太多的不可思議,無論科技多么發(fā)達,人類膨脹到以為自己無所不能,還是找不到一架失聯(lián)的客機。大王所生活的階層不僅沒有民間疾苦,同樣也沒有世俗之樂。
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情緒失控也不出奇吧。
飯后,大王開始訴說,他的語氣平淡,像是在另一個空間遇到了另一個自己。
按照與醫(yī)院達成的協(xié)議,小王順利地拿到了賠償款,科室里的護工,當然主要是以跛足人為首的熟護也全數(shù)遣散,據(jù)說另外組織了新護工。這些都是護士長對老王夫人說的,希望夫人寬心,早日恢復健康。
老王的遺體告別儀式設在殯儀館的青松廳,遺體上覆蓋著黨旗,十分莊嚴地走完了自己的人生歷程。
全家人都感覺松了一口氣。
這時老王單位老干處的工作人員來找老王的夫人,說老王大約在五年前,還沒有腦萎縮的時候,曾經(jīng)寫了一份遺囑,由老干科的科員陪同去了市里的公證處,不僅對遺囑做了公證、存放,還全權委托了老干處負責在他死后,通知家屬并且共同查閱遺囑。
于是某一天的下午兩點,全家人跟著老干科的工作人員去了市公證處,在那里排隊叫號,等了一個多小時才叫到號,可見業(yè)務之繁忙。
公證處的工作人員鄭重其事地拿出了老王的遺囑。
遺囑的內(nèi)容想象不到的簡單,就是那套芳慧苑的房子歸大王所有,由大王帶著媽媽居住,但是芳慧苑書房里全部的書都歸小王所有。
其實老王的房產(chǎn)并不止芳慧苑一處,只是這邊算是祖屋,最大也最講究。其他的房子投資也好自住也好,分散在不同地段,當然不如芳慧苑。而且大王小王各有居所,老王患病期間,夫人也是住在離醫(yī)院最近的自家的小單元投資房。芳慧苑一直閑置在那里,靜如處子。
輪流看完遺囑之后,大王和小王都驚得說不出話來。
大王先生感到意外的是,從小到大,父親都深愛風流倜儻的小王,嫌棄他的木訥愚笨,怎么可能把芳慧苑留給他呢?所以他去公證處的時候沒抱任何希望,一切順其自然。父親給什么就拿著,不給也在意料之中。
當天晚上,在家里的餐桌上,小王就炸了。在公證處時他還算顧及有外人在場,忍住怒火沒有爆發(fā)。
他劈頭就說,這個遺囑是偽造的。
他說,爸爸一直最愛我,怎么可能給我書?都什么年代了,誰還要書啊?直接拉到廢品站都嫌累得慌。好吧,就算遺囑造假也拜托有點專業(yè)精神,文件也寫得逼真一點,不要爛成一個笑話。
大王實在聽不下去了,因為小王顯然不是針對媽媽說遺囑有假,目標非常明確是沖大王來的。大王當然急了,就說你有證據(jù)嗎?
小王說還用證據(jù)嗎?從一開始你就跟老刀搞在一塊兒,從精神到身體脅迫了父親,一手導致了父親的死亡。面對明顯存在過失的醫(yī)院,面對那些有邪惡心態(tài)的護工,你沒有做過半點抗爭,包括對醫(yī)院賠償?shù)乃氖f不屑一顧,現(xiàn)在一切都合理了,因為你希望這份假遺囑早點兌現(xiàn),你等不及了。
小王對大王說,這根本就不是爸爸的思維,是你的思維,你要羞辱我,你要報仇。
對于小王的狂想癥,大王無言以對。
從此,家庭大戰(zhàn)不宣而戰(zhàn)。那段時間每天都是在吵架、動手或者推推搡搡中度過的。
大王的性格也有倔的一面,他把母親接回芳慧苑,心里想著父親沒有生病前,心里還是非常明白的,只有把母親和房子交到他的手上,這個家才不至于敗干凈。在他的內(nèi)心充滿了對父親的愧疚,那些曾經(jīng)令他傷感的往事仿佛做了一道柔化處理,變得溫馨和意味深長,里面其實有他沒有發(fā)現(xiàn)的濃濃愛意。他想,他絕不會辜負父親的重托。
至于小王的指責,他說既然我們吵不清楚那就打官司,怎么判我都沒意見。小王沒有證據(jù),官司沒法打,就一直胡鬧。
由于小王不分晝夜地前來騷擾,大王換了芳慧苑的門鎖。小王提著斧子就來把門和鎖都砍爛了。
這樣的事小王干了三次,大王對那把斧子簡直太熟悉了。
因為巨大的動靜,因為報警,也因為呼叫的救護車拉走暈倒的母親。整個芳慧苑里,王家成為人們議論的中心,成為茶余飯后最好的消遣,是且聽下回分解的連續(xù)劇。就是這一點深深地刺傷了大王的心。
他一直是個內(nèi)向的孩子,臉皮薄,面子大于天。哪怕是晉升、職稱、利益這一類別人無比看重的事,只要傷及面子他都會選擇隱忍。對于暗戀的人,無論多少機會降臨他都開不了口。
可是現(xiàn)在他成為電視劇的男主角,口口相傳,任人評說。
終于,他決定妥協(xié)。
他對小王說,遺囑的事先放一邊,你也搬到芳慧苑來住,反正房子夠大,我們還可以一起陪伴母親。
但是小王并不同意。小王的意見是他和大王還是各住各的,母親也住回那個小單元。芳慧苑由他抵押給一個朋友,他要跟人家成為合伙人一起做生意,肯定發(fā)大財。大王當然不肯,因為自改革開放之后,小王涉足過的若干生意,結局總是驚人的一模一樣,那就是血本無歸。
賣掉祖屋是絕對不能應承的一件事。錢,沒有人不計較,更重要的是這樣的行為如同農(nóng)村砸鍋一樣忌諱。大王尤其講究這一點,相信做傷害祖輩的事會殃及家人和孩子,大家都過不好。
戰(zhàn)爭進一步升級。
壓倒大王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一天傍晚,小王又找上門來鬧得不像話。一直緘默不語的母親實在忍不住說了他兩句。小王不僅頂嘴還用力推倒了母親,母親摔倒在地,額頭碰到茶幾上鮮血直流。急救車再一次“哇啦哇啦”開進芳慧苑拉走了母親,這一次醫(yī)院下達了病危通知單。
大王最后一次換了芳慧苑的門鎖,然后像武士道中的“士”一樣,神情肅穆,正襟危坐,等待小王提著斧子上門。
周槐序不記得大王什么時候停止了訴說。
因為訊問室里異常寂靜,沒有人說話,只有一點淡淡的隆江豬手飯的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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