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孔子形象素描(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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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描之七:罵人與惡作劇。
原壤夷俟。子曰:“幼而不孫弟,長而無述焉,老而不死,是為賊!币哉冗灯涿。
在《孔子家語》中,原壤是孔子的老朋友。馬融在《論語》注中說:“原壤,魯人,孔子幼少之舊!薄抖Y記·檀弓》曾記載著他的一段故事,說他的母親去世的時候,孔子前去幫他治喪,他卻站在母親的棺材上、挺著肚子唱起歌來,孔子只好裝作沒聽見?磥硎且粋與孔子有著不同意見且又落拓不羈的人。“憲問”中的這一段,雖然沒有見到原壤的反應(yīng),單從孔子對他的態(tài)度看,兩個人是老朋友,也許平時見了面并不正經(jīng),要相互指責(zé)幾句,或者還要罵上兩句,我們魯西南老百姓稱這種帶點戲謔的罵叫“罵大會”,也叫抬杠。
孔子這里就是在罵了?鬃邮且豢匆娫赖淖雠删蛣恿藲獾,他兩腿八字撇開坐在地上,見孔子來了連站也不站?鬃恿R得并不斯文,甚至可以叫作粗口:“你小的時候不懂禮節(jié),對兄弟姐妹沒有愛心,長大了又沒做幾件好事,一生毫無作為,老了還白吃糧食,真是個老不死的害人精!”
罵了也就算了,孔子還動了拐杖,用拐杖敲了他的小腿,“以杖叩其脛”。不知是邊敲邊罵,還是罵完才敲。原壤到底有什么反應(yīng),《論語》上沒有記載。我想他的嘴里肯定也會不干凈,說不定還會罵得更毒更辣,所以孔子的學(xué)生們也就從略了。倒是明朝的李贄,有些同情原壤看不慣孔子,出來打抱不平說:“一頭罵,一頭打,孔夫子直恁慈悲!
孔子的惡作劇,有時也會做得出人意料。《論語·陽貨》中說:“孺悲欲見孔子?鬃愚o以疾。將命者出戶,取瑟而歌,使之聞之!
這個魯國人孺悲,肯定被孔子討厭,他明明在家,卻要讓“傳達”告訴孺悲說自己病了,不能見人。誰知“傳達”的人剛出門,孔子就取上瑟,邊彈邊唱,故意讓孺悲聽見。表明他非但沒有生病,反而很健康,就是借故不想見他罷了。如果孔子生于今天,或許能夠當(dāng)一名走紅的通俗唱法或民族唱法的歌手?自彈自唱,而且是隨手就來,可見孔子不僅是個性情中人,還對音樂與樂器確實有著相當(dāng)深的造詣。
孔子真是有點任性呢。如有一次,大家都認為不該見的幾個年輕人,孔子卻非見不可。那個村子的居民因為不老實而出了名,村里的幾個年輕人有一天去見孔子,孔子的弟子們都想擋駕,可就是沒擋住。接見了這幾個年輕人的孔子教育自己的學(xué)生們說:為何不能見他們呢?人家既然誠心誠意地來見我,而且又有改過的心意,我就應(yīng)當(dāng)既往不咎。
能說孔子不也是個性情中人嗎?
孔子實在是一個有趣的人,從他活潑生動多棱的語言,就可以想見他活潑生動多維的脾性。聽聽他的這句話:“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吾未如之何也已矣!毕窭@口令,搬到現(xiàn)代舞臺上又如說相聲一般,可這就是兩千五百年前孔子說過的話。他表達的是什么意思?意思又淺又深刻,不過是說:“一個不知道問‘怎么樣?怎么樣?’的人,我真不知道該把他怎么樣了。”深進去想想,其實孔子是在講一種謹慎的態(tài)度和懷疑的精神。只有事前多打幾個問號、多問幾個為什么,才能把事情考慮周全,也只有富有懷疑精神,才能有所發(fā)現(xiàn)、有所創(chuàng)造。
素描之八:孔子好掉淚。
顏淵死,子哭之慟。從者曰:“子慟矣!”曰:“有慟乎?非夫人之為慟而誰為?”
顏淵是孔子最得意的門生,貧窮一生,身體不好,去世又早,孔子真的是哭慘了。不僅號啕大哭,邊哭還邊呼天搶地地喊:啊啊,老天爺要了我的命呀!老天爺要了我的命呀!這里沒有描寫孔子的淚掉了多少,是不是把衣襟都濕透了,但是肯定是掉了很多的淚。
子路死,孔子又是這樣大哭,掉了許多的淚。
有一次,孔子偶然碰到一個老相識的喪禮,就進門吊唁?匆娎舷嘧R的家人哭,他也就感動得跟著哭了起來。出來之后,又讓弟子將他鞍韉上的一個構(gòu)件卸下來給喪家送去,作為祭禮,并且說:“拿進去當(dāng)祭禮吧。平白無故地哭祭,不帶點禮品是不好的!
就是看到本該清平世界才能出現(xiàn)的瑞獸麟出現(xiàn)在了亂世,他也會哭,哭它的生不逢時?吹竭@個不被人認識的麟被人弄斷了一只腿,他更是大哭了。
《述而》說:“子于是日哭,則不歌。”還是在說孔子的哭,而且哭得那樣真那樣用心,以至于只要哭過,這一天也就不能唱歌了,不是理智或禮儀上規(guī)定哭過不能唱,而是孔子因為哭而當(dāng)天唱不出來。學(xué)生們既然將他哭的當(dāng)天就不唱歌的小小細節(jié)寫在《論語》里,那就說明,孔子的哭是常常要發(fā)生的,也說明,孔子的唱歌是比哭更加的頻繁?夼c歌,都要情動于衷。
淚多的人心軟,孔子當(dāng)是一個心軟的人了。好掉淚的人多情,孔子當(dāng)是一個多情的男兒。
孔子的多情往往會被人們所忽略。他當(dāng)然也有莊嚴的一面,但是莊嚴不能與無情畫等號。比如孔子在《論語·為政》中說過的“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边@句話,就被大家長期誤解著,將“思無邪”理解為“思想純正無邪”。實則,孔子在這里是說詩經(jīng)三百篇,用一句話來概括,那就是無不出于直馳如馬奔的真情。這里的思無邪,是說詩人的感情像向前奔馳的馬一樣,直行不邪、不可阻擋。這“思無邪”三字,就是取自《詩經(jīng)·魯頌·駉》,“駉駉牡馬,在垌之野。薄言駉者,有駰有騢,有驔有魚,以車祛祛。思無邪,思馬斯徂!眽汛T的雄馬,在野外的草地上。都稱之為壯碩的,有黑白相間的馬,有紅白間雜的馬;有黃脊的黑馬,有目白似魚的馬,拉起車來強健有力又沒有偏斜啊,馬兒奔馳如飛。在這里,“思”僅僅是語首助詞,沒有含義,“無邪”就是指詩人胸懷中熾熱的情感直馳不斜。
素描之九:不擺譜。
子疾病,子路使門人為臣。病間,曰:“久矣哉,由之行詐也!無臣而為有臣。吾誰欺?欺天乎?且予與其死于臣之手,無寧死于二三子之手乎?且予縱不得大葬,予死于道路乎?”
孔子病了,而且病得不輕,子路為老師做好了后事的安排。他覺得老師生前沒有享受過國君的待遇,這回死了就讓他享受一回吧。于是還安排同學(xué)們分別擔(dān)當(dāng)了各種大臣的角色。
沒想到孔子受苦出身,身體得到過長期勞作奔波的鍛煉,大病竟也挺了過來。挺了過來的孔子知道了子路的這一番把戲,覺得又可氣又好笑。孔子從來也沒把富貴權(quán)位真正當(dāng)回事,他只是一心要行道救世濟眾罷了。在他心里,他早已超出了那些個諸侯君主了。不用說別的,光是這些學(xué)生以及自己的教育事業(yè),哪一個君主能有如此不朽的事業(yè)?但是孔子不這樣說,他只是就事論事通俗地罵一頓子路罷了。他指著子路說:“我病了這么久,想不到你竟然干下這樣一個欺詐的行為!我本來就是一個平民百姓,是一個知識分子,你卻把我搞成一個不倫不類的什么國君。我這是欺哄誰?欺騙上天嗎?多丟人呀!你覺得國君就大,我孔子就。课遗c其以君臣的關(guān)系死在臣子的手上,還不如以師生的關(guān)系死在你們學(xué)生的手里更好呢。有沒有國葬有多大關(guān)系?我縱使死了得不到大葬的哀榮,難道你們會忍心看著我死在路邊上卻不埋葬我?”
想一想,在孔門最著名的七十二弟子中,也只有子路能導(dǎo)出這樣一幕可愛的悲喜劇。而我們在又一次暢想其師生情誼的時候,不得不深深佩服孔子在生死大節(jié)上的清醒和實在。
素描之十:孔子愛體育。
孔子既不道貌岸然,更不文弱不堪。他那健壯高大的體魄,分明透著鮮活明亮的陽剛之氣。而這種健壯與陽剛,是與他熱愛體育分不開的。他教授學(xué)生們的“六藝”——禮、樂、射、御、書、數(shù)——其中就有兩種體育項目,射是射箭,御是駕車。春秋末期,戰(zhàn)亂頻仍,這駕馭戰(zhàn)車與射箭尤其顯得重要,也就成為孔子教學(xué)的重要內(nèi)容。
《禮記·射義》載:“孔子射瞿相之圃,觀者如堵墻!蹦軌虍(dāng)三千學(xué)生的教師,雖不見得非要有小李廣花榮一樣的射術(shù),也不必如后羿那樣的可以射下太陽,但是射術(shù)肯定也是一流的,而且是常人難以企及的。不然,孔子的射箭就不會吸引得魯國首都曲阜那么多的人爭相觀看!坝^者如堵墻”,那可是個熱鬧場面。古人的當(dāng)時,也是他們的“當(dāng)代”,以他們對于射箭時的孔子的熱情,遠遠要比我們的追星族高漲得多。高大健碩、英姿勃發(fā),再彎弓引箭,當(dāng)是一個美好的畫面。而且我們可以想象,這個少時貧賤并做過許多粗活的孔子,一定會在這種“如堵墻”的眾多觀眾面前更加地?zé)òl(fā)出力量與剛勁,并讓胸中充滿得意與快樂。難怪他會自信而又歡愉地說:“君子沒有什么可以爭的事情。如果有所爭,那一定是比箭吧!比賽之前,相互作揖禮讓然后昂昂然走上比賽場。比賽完了,計算出中靶的多少以決定喝酒的多少,然后再去痛痛快快地喝上一場酒,那可真是君子的一種競賽!”
別看孔子身高力大,射箭駕車都有著先天的優(yōu)越條件,可他因為對于此道有著深切的認識,并不只是爭強好勝。他教育學(xué)生們的時候,也是告訴他們,只要勤學(xué)苦練、掌握好要領(lǐng),射中就算好的,沒有必要非要射穿靶面,因為每個人的力量是不一樣的!吧洳恢髌,為力不同科,古之道也!
別看孔子射箭會引得魯國人“觀者如堵墻”,其實他的駕車本領(lǐng)比射箭還要精當(dāng)!斑_巷黨人曰:‘大哉孔子!博學(xué)而無所成名。’子聞之,謂弟子曰:‘吾何執(zhí)?執(zhí)御乎?執(zhí)射乎?吾執(zhí)御矣!边_巷街上有人說孔子真是厲害,什么都會,只可惜沒有什么能使自己成名的專長。林語堂先生譯解達巷黨人對孔子的這句評價最有意思,他說那個意思就是“孔子樣樣都通,卻件件稀松”。聽了這樣的話,有著多種專長的孔子不僅不煩不厭,還能夠自我解嘲地說:“那我專練什么呢?趕馬車呢,還是練習(xí)射箭?讓我好好地練趕馬車好了!敝C謔雅善的天性背后,不僅藏著忠厚的宅心,也還透露著孔子駕馭車馬的高超技藝。
其實,孔子不僅真的有著一流的駕車技術(shù),還有著別樣的駕車心得,那就是要求上了車,首先要站立端正,拉好扶手帶,心無旁騖,不能向內(nèi)顧盼,不能光顧著說話,還不能指指畫畫。這可真是安全駕駛理論的創(chuàng)始人,那個“執(zhí)綏”,不就是我們現(xiàn)在的系好安全帶嗎?可惜我們現(xiàn)代人,駕著車吸煙的、打手機的,甚至有的看見了警察才將安全帶虛虛地隨便掛在胸前的,可謂比比皆是,真是比兩千五百多年前的孔子落后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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