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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節(jié) 國唯一主

  在接過鄭成功帥旗主政臺灣的十幾時間里,年輕的鄭經確實曾雄心勃勃地欲大展身手,力圖將父親未竟的事業(yè)拓展光大,甚至曾寫出“復仇雪恥知何日,不斬樓蘭誓不休”這樣大氣磅礴的詩句。
  
  康熙十二年(1673年),手握重兵、割據(jù)大陸云南、貴州、廣東、福建的吳三桂、尚可喜、耿精忠相繼起兵叛亂,史稱“三藩之亂”。隔海觀望的鄭經從中看到反清復明大業(yè)的希望,恰好第二年耿精忠力邀他渡海參戰(zhàn),共舉反清大旗,鄭經腦子一熱,竟輕率應允,然后不顧一切率部西渡而來。(三藩之亂小注)
  
  在闊別大陸十余年后,重又踏上故土,鄭經心頭必定悲欣交織,眼前估計還有一幅錦繡美景徐徐展開。然而,前后7年的辛苦征戰(zhàn)之后,不僅三藩王大勢已去,懷抱滿腔希冀而來的鄭經竟也接連損兵折將,顆粒無收,甚至連本來握在手中的金門、廈門兩地也盡失,最后不得不狼狽敗退回臺灣。
  
  這7年期間,在歷次戰(zhàn)役中所俘獲的清軍官兵及其眷屬,先后有數(shù)千人被送往臺灣屯墾流放。有記載,單康熙十七年(1678年)五月,在攻陷海澄之后,就曾有清軍騎兵將士2000余人被“載過臺灣,分配屯田”,兩個多月后,所有海澄清軍降將全部遷臺;蛟S,這就是鄭經此次西征的唯一收獲了。失敗所帶來的挫折感是那樣深重而徹底,它們山一樣重重壓下來,終于使鄭經斗志盡失、萎靡不振、心灰意冷。


  
  臺南開元寺是目前全臺灣規(guī)模最大的佛教寺廟,當年卻是鄭經所建的承天府行臺,也是鄭成功妻子、鄭經母親董氏的頤養(yǎng)場所,舊名北園別館。從大陸潰敗回到臺灣后,鄭經就不再把心思花在管理政務上,而是在縱情酒色中渾渾噩噩地度過一年多之后,于1681年3月17日病死在他的北園別館里,死時不過39歲。
  
  與父親鄭成功一樣,鄭經也屬短壽之人,不料他的長子竟更早夭折。(開元寺小注)開元寺圖片8張隨便用,根據(jù)版面合適安排。
  
  鄭經死前一年,他所倚重的大臣陳永華已經先他而去了,葬于天興州赤山堡大潭山,即今臺南縣柳營鄉(xiāng)果毅村古譚,后靈柩又被清朝廷遷回廈門同安灌口下葬。鄭經去世的那年,其長子鄭克臧17歲,次子鄭克塽11歲。本來,鄭經的位子理所當然該由長子鄭克臧接替,不料最終繼位的不是鄭克臧,而是次子鄭克塽。(鄭克塽小注)
  
  這個突然變故是一個叫馮錫范的人所致的。馮錫范是鄭經的重臣、鄭克塽的丈人。
  
  在金庸小說《鹿鼎記》中,馮錫范武功超強,專門刺人死穴,一劍就能致人死命,所以有“一劍無血”的稱號。鄭經生前所指定的繼承人鄭克臧,就是死在這個馮錫范手中,不是刺死,而是設計絞殺,然后馮錫苑把自己尚年幼的小女婿鄭克塽扶上王位,而他則成了真正的王,一切由他一手操控。
  
  鄭氏三代,一個38歲、一個39歲,一個17歲,這樣脆弱短暫的人生,怎不令人欷歔慨嘆?
  
  然而,對于馮錫范而言,權力在手的快感并不能替代鄭氏集團已經搖搖欲墜所帶來的恐慌。鄭經、陳永華死去,鄭克臧、鄭克塽間相互殘殺,當這些事相繼傳到京城,自然都成為令大清朝廷欣喜興奮的好消息。此時,27歲的康熙帝羽毛已豐,天下已定,他抬眼南望,最令其頭疼的也只剩下一海之隔的臺灣島了。
  
  由于必須應對鄭氏軍隊,十幾年來沿海一直駐有重兵,單軍餉每年大約就必須消耗掉230余萬兩。而從康熙元年1662年持續(xù)下來的遷界禁海,又使沿海大片肥沃之地拋荒閑置。臺灣問題一日不解決,康熙就一日無法做到“國唯一主”。這事無論如何都遷就不得、馬虎不了。
  
  然而,派誰渡海征戰(zhàn)呢?
  
  八旗將士能征善戰(zhàn)者不乏其人,卻大多只局限于廣闊平原以及馬背上,而臺灣海峽風大浪險,氣候更是變幻莫測,若非熟悉水戰(zhàn)又了解鄭氏軍隊情況者,根本不可能有絲毫取勝的把握。
  
  此時,有人舉薦了施瑯。
  
  從1668年離開福建水師提督一職,施瑯已經在京賦閑13年了。13個春起秋落,多少心事都付之東流了,而他卻一直沒有將孤懸海上的臺灣島以及島上的鄭氏遺忘。

  
  事實上他也沒法忘記。
  
  1674年,鄭經參與三藩之亂,從臺灣重返大陸期間,把施瑯留在泉州晉江老家料理家業(yè)的長子施世澤俘獲了。1677年施世澤從鄭軍中逃脫,第二年又再次被俘。其間,施瑯的一個侄子施明良也有相似的命運。鄭經起初對這兩個施家子弟并沒有為難,反而授其官職,予以任用。此舉也曾被認為是反間計,意在置身處清朝廷之中的施瑯于尷尬境地,令左右大臣更對其疑慮叢生。當然,輕率的猜測終歸沒有多少依據(jù),在非常時期鄭經愛惜人才、不計舊仇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
  
  但是,意外還是發(fā)生了。
  
  康熙十九年(1680年)二月,福建總督姚啟圣與施世澤、施明良暗中聯(lián)絡,打算讓其做內應,策反鄭軍。這事進行得不順,消息竟意外泄露。鄭經得訊大怒,便一口氣將施世澤、施明良及其全家大小73口人全部沉尸海底。(姚啟圣小注)
  
  鄭施兩家在沉甸甸的舊恨之上,又赫然添上了更加血淋淋的新仇。
  
  向康熙皇帝極力舉薦施瑯的人,一個是福建南安籍的內閣大學士李光地,另一個就是福建總督姚啟圣。其實從幾年前,姚啟圣就開始接二連三地上疏,并與福建省文武官員一起具名聯(lián)保施瑯重任福建水師提督一職。康熙二十年(1681年)的六月,姚啟圣又一次為施瑯上疏,這次他下手很重,做得很絕——甚至以全家121口人的性命,擔保施瑯并沒有二心,沒有反清通鄭,“破臺灣非水師不可,習水師非瑯不可,請用瑯為水師提督”。姚啟圣是浙江會稽人,跟施瑯非親非故,之前兩人連往來應該都不曾有過,但姚啟圣還是大膽地將全家性命都賭了進去。關于施瑯的能力他肯定聽到很多,而施瑯兒子與侄子被鄭經殺死后,他暗地里又做了大量的調查,他有把握,相信不會有詐。

  
  既是如此,康熙皇帝心也一松。這一年七月二十八日,終于下詔,讓閑置十幾年的施瑯重出江湖,諭命其為福建水師提督加太子少保,而原福建水師提督萬正色則改任陸路提督。
  
  臺灣和澎湖可以進攻了。
  
  康熙為此特地召見了施瑯,讓施瑯詳細談一談攻臺的設想與做法。
  
  這一刻施瑯已經等太久太久了。
  
  1681年農歷八月,已經年滿六十的施瑯重新披上戰(zhàn)袍。從抵達廈門的那一天起,長期懈于訓練的福建水師,就被他嚴加管治起來。他年事已高,他沒有時間再耽擱。吸取十幾年前三次因颶風而致攻臺失敗的教訓,此次他決定改變起航的時間,由秋季改為夏季。
  
  圖片;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施瑯史跡——施瑯雕像奚毅文攝
  
  不料,正是在起航的時間與線路等問題上,原本可以竭誠合作的施瑯與姚啟圣,卻很快就鬧得相當不愉快了。姚啟圣認為十月應是東渡的最好時期,十月北風吹起,舟師可從金門乘風出行,直抵臺灣本島,而無需依賴澎湖做過渡費時費力消耗軍糧。姚啟圣是福建總督,本來就擁有統(tǒng)轄全省兵馬與節(jié)制提督的權力,何況施瑯這個水師提督又是他以全家百口性命擔保來的,所以他不覺得由自己來做決定有什么不妥。但對手是施瑯,不妥還是出現(xiàn)了。深諳海峽氣候與風浪的施瑯,13年前乘北風攻臺已經失敗過了,這么多年他窮思細想,還是覺得乘南風從東山島揮師更有利。南風是夏季五六月間才有,那時雖正處于臺風季節(jié),但只要不恰巧碰上,海面上就風輕浪平,完全可以直奔澎湖。而拿下澎湖便等于扼住臺灣的咽喉。


  
  另外,從金門直接赴臺灣,需橫跨200多千米的航線,后援線太長,要冒更大的風險。
  
  好像都有理,也都是以攻下臺灣為出發(fā)點。但是因為觀點相左,就有點針尖對麥芒了。乍一看,作為總督,姚啟圣確實更高一級,偏偏在官職上他卻僅是二品,而施瑯卻是從一品,兩人相持不下時,施瑯于那年三月初一直接給康熙上了《密陳專征疏》,既解釋了攻臺的設想與理由,又指出姚啟圣雖然也“矢志滅賊,國爾忘身”,但“唯是生長北方,雖有經緯全才,汪洋巨浪之中恐非所長”,所以建議康熙讓他一人獨自率軍出征,而讓姚圣啟留守廈門,只需負責糧餉、戰(zhàn)船等后勤的征調與保障就行了。這等于是打了小報告,搞了小動作。
  
  康熙沒有馬上同意,而是將密疏交兵部商議。
  
  三月十七日,寧海將軍喇哈達召集姚啟圣、施瑯等人在泉州商討這件事時,姚啟圣竟從喇哈達那里無意中看到了施瑯的這封密疏。那一刻,姚啟圣無疑五雷轟頂。這些年為施瑯所付出的種種努力,終于化為萬千委屈與惱火,他悲從心生,也怒不可遏。兩人關系徹底惡化。
  
  姚啟圣哪里是可以任人隨便捏掐的爛柿子?他與鄭成功同齡,也出生于明天啟四年(1624年),10歲能文,39歲中舉,貌魁梧,一向性情豪放,據(jù)說臂力驚人,雙手能勒住奔馬,曾使用二十石弓。也就是說,就是論武,他也不是外行,不是懦夫。


  
  之后,姚啟圣開始反擊,也屢次上奏康熙。而施瑯更沒消停下來。兩人較上勁了,你來我往,上奏的頻率此起彼伏,宛若雪片。最后是大學士李光地出面調解,李光地與施瑯是同鄉(xiāng),交情深厚,知根知底,而康熙在經過多方征求意見后,也終于將天平倒向施瑯,同意讓施瑯獨自專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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