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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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這是他第一次正對著我說話,說的是“你回去吧”。我回去吧?回哪兒去?回那個他不在的家?
在他轉身的那一剎那,突然說了句:“對不起!”然后逃一樣的匆匆而去!
我站在那里,站在連天連地的經(jīng)幡陣中,淚水突然就流了下來。在這個百花吐蕊的六月,風把經(jīng)幡刮得“嘩嘩”作響!
原來,六月也可以如此徹骨的寒冷!
望果節(jié)是我們慶祝豐收的節(jié)日,除了藏歷年外,就數(shù)望果節(jié)最為熱鬧。“望”在藏語里是“田地”,“果”是“轉圈”的意思。“望果節(jié)”就是“圍著地頭轉圈”。
這是個傳統(tǒng)節(jié)日,比我們的新年還要熱鬧。聽老人們說,望果節(jié)在西藏有一千六百多年的歷史了,吐番王朝在雅礱河谷建立王朝時就有了這個節(jié)日。早在公元五 世紀時,即布德貢杰執(zhí)政時期,牙礱地區(qū)已經(jīng)開始興修水渠,使用木犁耕地,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較為發(fā)達。為了確保糧食豐收,藏王布德貢杰便向苯教教主請求賜以教旨,教 主根據(jù)苯教教義,教農(nóng)人繞田地轉圈,求“天”保豐收,這就是“望果”。最初的“望果”,是作為開鐮收割前的一種祭祀活動,流傳到現(xiàn)在,“望果”已經(jīng)成了一 個盛大的節(jié)日。這個節(jié)日屬于夏天、屬于歡樂的。節(jié)日期間,無論走得多遠的人,都要回到家鄉(xiāng),跟親人一起慶祝豐年,祈禱豐調雨順。
望果節(jié)的日期是不定的,各村根據(jù)地里莊稼生長情況自行安排,一般十天到半個月。望果節(jié)過完,就要開始緊張的秋收、秋種,所以說,“望果”也是從農(nóng)閑到秋收之間的快樂過度。
夫家所在地,屬于半農(nóng)半牧。村人開墾有少量的土地,種些青稞、油菜、豌豆、小麥等農(nóng)作物,這此農(nóng)作物,遠遠滿足不了一家人的需要,主要的生活仍然靠放 牧維持。望果節(jié)雖說是農(nóng)區(qū)的節(jié)日,不知從那一年始,牧區(qū)人也開始過了。這是個快樂的節(jié)日,不是嗎?誰又能拒絕快樂呢?聽說城里人現(xiàn)在連外國人的節(jié)日也過 呢!
我已經(jīng)慢慢習慣了新家,習慣了作為妻子的卓嘎所應該過的日子,成為了這個家庭每天起得最早、睡得最晚的人,侍候公公婆婆、侍候自己的男人、照顧弟弟妹妹、照管家中所有的牲畜,像一個真正的女主人那樣,開始了我的新生活。
嘉措并沒像達娃說的那樣很快回來,自從走后,他幾乎沒了音訊,不往村里打電話,也不找人帶口信,仿佛忘了這個家,忘了他剛結婚。新娘子還在家日夜等著 他歸來。在望果來臨前,公公去了趟拉薩,走時故意當著我面跟婆婆說要把嘉措帶回來。開始我心里還是偷偷喜歡著,算計著他們回來的日子。當然,這種喜歡不能 讓扎西看出來,他也是我丈夫,對我很好、很體貼的男人,我沒任何理由要去傷他的心,再說,我既然嫁了人家,就得讓這兩個兄弟和睦相處,一起好好地過日子。 對我們這樣的家庭來說,一起好好過日子才是最重要的。我一如既往地忙碌著,家里家外收拾干凈,不想讓嘉措回來看到一個亂糟糟的家。我還得準備大批的草料, 在望果開始前,為不能上山的病牛、小牛準備好足夠的吃食。
我就這么忙碌著,把平時婆婆干的活全扛了過來。我是這么想的:婆婆勞累了幾十年,在有了媳婦以后,應該讓她老人家好好歇歇了,像捻線、打茶這些活,我 不跟她搶,這些活壓不夸一個女人,讓她慢慢干著,也算是個安慰,不至于太閑而心里過意不去。婆婆發(fā)自內心的喜歡著我,從她的眼神里看得出來。每當她看我 時,那眼里流露出的慈愛,總讓我想起母親。婚后我還沒回去過,也不知母親怎樣了,每當婆婆用她那雙滿是皺褶的手幫我理順發(fā)絲時,恍然間我就覺得母親在身旁 一樣。扎西曾說等閑一點就陪我回去的。對于這個,我表面上沒說什么。心里還是有看法的。新媳婦第一次回娘家,應該是作為“老大”的嘉措陪我去,而不是“老 二”扎西。如果我跟扎西回去,將如何面對村中那些不解的目光,如何走過那些好奇人家的門口?可以想像,那一趟之后,我及我的家人,將怎樣的成為村人茶余飯 后議論的對像。我那驕傲的父親,將不再以女兒嫁了好男人為榮,再好的男人,如果不喜歡她的女兒,那比打他臉還難受,因為是他獨自作主成就了這門看似美滿的 親事。我的母親呢,不用想,將以淚洗面,為她唯一的女兒夜夜流淚不止。所以,我不能讓扎西跟我回去,無論我有多想念父母,現(xiàn)在也是不能回去的!
我心里的這些想法,公公婆婆想必是心知肚明的。否則,公公不會那么著急的去拉薩。
在公公去了拉薩后,三弟朗結加入了我們的小家庭。這只不過是遲早的事情。記得結婚的第二天,朗結在過道上碰到我,突然就傻眼了,直到我拿了東西回去, 他還在那兒發(fā)呆。后來我聽扎西說過,公公原本是打算讓三個兒子同時娶我的,在臨結婚前的晚上,朗結突然說他不愿意,他要在拉薩結婚,自己組成家庭,不想呆 在牧區(qū)。在我們這兒,兄弟共妻是很正常的家庭形式,延續(xù)家族發(fā)展責任的是老大,其它的男孩相比起來,責任就輕了許多,父母不會強迫他跟老大共同組成家庭。 所以朗結說要獨自成家,公公并沒勉強。當那晚房門出現(xiàn)朗結的鞋子時,我一點都沒吃驚,像接受扎西一樣,接受了朗結成為我的第三個丈夫。
扎西、朗結和我共同生活著,他們也遵守著約定俗成的規(guī)矩,一人一晚,輪流跟我在一起。
公公從拉薩回來的那天,我在山坡上,趕牦;丶。遠遠看見公公一人走在山路上,步履匆匆,心就突然間涼了下來。嘉措是故意的,他明知望果節(jié)我要回娘 家,明知應該他陪我回娘家的?墒,他不回來,故意給我難堪。為什么要這樣對我?我那兒惹著他了,結婚時那些晚上,輪到他時,他哪一次不是盡情盡性地在我 身上折騰?我不夠溫柔嗎?對他不夠好嗎?沒有滿足他嗎?自問這些都沒有。那么,是我不夠賢淑嗎?不孝順父母嗎?讓他兄弟不團結嗎?這些也應該沒有,再說, 我的賢淑、孝順,他還沒看到就走了。
我笑了,一絲咸意流進了嘴角,狂亂地揮著鞭子追趕牛羊。
太陽下去了
月亮爬上來
阿媽的織布機停了
阿爸的青稞酒香了
妹妹和她的牛羊
踩著白云回家了
……
好久沒唱歌了,嗓子有些發(fā)啞。唱著唱著就順了,嘹亮的歌聲飛過村莊、飛過田野,讓所有人都停住了腳步,側頭轉向歌聲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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