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節(jié)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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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晉淡笑:“小皇上自己都沒著沒落,我必須想一想他,才能舒服一點兒,否則想起來連個在南洋做買賣的都想娶我們家的大格格當(dāng)兒媳婦這事兒,我這心啊,堵得慌,你懂嗎,彩珠?堵得慌……”
她輕輕梳理福晉銀白色的頭發(fā),沒吱聲。
福晉在鏡子里面抬眼看了看她:“你怎么想?”
“做生意的跟做生意的也不一樣……”
“……什么意思?”
彩珠低下頭微微笑,心里明鏡一樣:福晉當(dāng)時變臉送客,那個叫做“姿態(tài)”,老話叫做“威儀”,但是有些話有些道理,她是在等著別人說出來。
彩珠道:“也是念書人出身,道理明白得不少。身份地位的話,您也說了,皇上都把紫禁城給讓出來了,沒落的貴族多得是,看這個給家里的姑娘們選夫家,不?堪。~娘。”
“……”
“自己家的門人嘛,知根知底的。”彩珠繼續(xù)說,“大老遠來的,滿有誠意的樣子。”
“我是怕委屈了大格格……”福晉嘆了一口氣,“那家無非也是要一個皇親國戚的背景,應(yīng)酬交際做生意的時候可以說,給兒子娶到旗主王爺家的大格格……我們這臉面……”
彩珠彎下腰,在福晉旁邊搖搖頭:“額娘說得對。所以,大格格不能嫁。”
福晉轉(zhuǎn)頭看看她:“那你……”
“明月。既是府里的人,又不是王爺?shù)拈|女。”
福晉想了想,眉頭皺了起來:“對方要娶的是……”
彩珠的聲音更小了:“您把她當(dāng)格格嫁,他們還敢不當(dāng)格格娶?”
福晉聽了她的話,沉吟良久,看看彩珠,低頭想想,復(fù)又看看她,很久她卻笑了:“明月從小跟著顯玚的,這個你知道吧?”
“……”
“彩珠,你是聰明的孩子,你出的是個好主意,我打算照你說的,跟王爺商量商量。”
“還是阿瑪跟額娘拿主意。”
“但是我有點兒事兒得跟你說明白:什么朝代,爺們兒都還是爺們兒。這個明月你送得走,可能還有下一個明月進來,懂嗎?女子賢良,這個手你不能抓得太緊。”
“額娘在說什么啊……”
“你去吧,我累了。”
5.
初秋時節(jié),小興安嶺的狐貍長得膘肥體壯,毛發(fā)油亮,按照八旗舊俗,顯玚組織了宗族里的青年子弟們拉隊去騎馬狩獵。今年他有一個新的家伙事兒,那是一支 俄國產(chǎn)的平式四管獵槍,精鋼制造,手柄結(jié)實堅硬,射程遠,連槍管的硝油都有一種嶄新生猛的味道。獵槍是大帥府送來的禮物,來送禮的是那軍閥跟前兒的文職中 校,話說得委婉好聽:“獵槍是俄國領(lǐng)事送給大帥的禮物,專門給俄國大公訂制的。大帥本來也是愛不釋手,不過聽說小王爺最近就要開拔去小興安嶺獵狐貍,特意 著我在您出發(fā)之前送來,希望能助小王爺一臂之力。大帥說,您打到什么野物,也算有他的一份了。”顯玚一邊擺弄一邊說:“有勞您了,回大帥的話,我很喜歡, 改天登門致謝。”
那天晚上,他去看明月,讓她看這支新弄到的獵槍。她左摸摸,右摸摸,也是喜歡得不行,笑嘻嘻地問:“大帥送的?這可是好家伙,他可真大方。”
“你以為白送?”顯玚道,“三萬塊大洋買的。”
“這么貴?”她抬頭看看他,“你不如不要了……”
“去年年底遞了帖子給我,籌措軍餉保一方平安,人馬在他手里,不給行嗎?”
她想了想方道:“真難周旋啊。”
他看著她就笑了,伸手去把她額前的劉海攪亂:“最近學(xué)堂里面教了什么?把作業(yè)拿來我看看。”
她一邊整理頭發(fā),一邊去把練習(xí)本拿來給他看。
顯玚接過來,看得頗認真:“字寫得是越來越好了哈……哦?還學(xué)了英文詩歌了?這幾句是什么,翻譯給我聽聽。”
“這是一首愛情詩:
多少次掙扎,只為了追尋你的芬芳,
你的每根刺啊,帶給我多少創(chuàng)傷……”
她還沒讀完,顯玚聽了哈哈地笑起來,拍著手說:“明白了明白了,這講述的是秋天上關(guān)門山采栗子的過程。”
明月抬頭看他。
“你看,栗子香吧,芬芳撲鼻,你想吃,不行,這玩意兒不是田地里面長的,是山上的。一路摸爬滾打上了關(guān)門山,你一時也吃不到,那東西渾身包著刺兒,才扎人呢,得用腳踩才能扒拉出來,鞋底薄了還不行,踩幾下鞋底破了,滿腳流血……一看,多少創(chuàng)傷。”
她慢慢說:“老師不是這么講的。這里不是栗子,這里面說的是玫瑰。”
“你老師講的,也不如我講得對。”
“你,你,你胡說八道。”
“你,你,你好大膽子。”
她伸手去奪他手里的本子,他把手揚起來,她就夠不到了,被他順勢給抓住了手腕子,像拎起來一條魚兒,他低頭問她,鼻子尖都要頂上了:“丫頭,跟我去打狐貍不?”
她看著他,脖子向后仰,隔開一段距離,認真想了想:“不。”
他放了手,也將本子還給她,坐下來命令道:“去給我沏杯茶。”
她依言去做,他從后面看她,心里面有點兒亂:她是什么人。克撬氖裁慈税。
小的時候他捉弄她,在她臉上又寫又畫的,高興起來,還拍打兩下,或者抻著她耳朵,直到她張著嘴大哭,他就高興得不得了:“耶?明月,我看見你的牙了,真丑!”
他還曾經(jīng)把她的小手一根指頭一根指頭地掰開,往里面塞糖塊兒和榛子仁兒,然后揪一下她的小辮子:“吃啊。就愛看你嚼榛子。”
她爹爹沒的時候,他看著她哭,伸手去擦她臉上的淚。
……
那時候他碰碰她,毫無芥蒂,沒有顧忌,可是時間其實沒過多久,女孩好像也還是小時候的樣子,頭發(fā)里,呼吸間,也好像還有些牛奶味道,但是他不一樣了, 成了親的年輕男子,懂了事,再去看她,再去碰觸她,竟是帶著些向往和恐懼的。好像關(guān)外早來的秋天,昨夜的水成了今早的冰,薄薄的,讓人想要踩一下,咔的一 聲,會清脆地碎裂。
她那杯茶還沒端來,他已起身走了。
小王爺顯玚出發(fā)去小興安嶺狩獵,王府里的事情在暗中進行。
明月犯了一個她根本沒法去選擇或者避免的錯誤。
真人道長從蓬萊云游而來,跟王爺福晉請了安,又在王府里面走了一圈,看了看風(fēng)水,放了些消災(zāi)鎮(zhèn)宅的擺件,晚飯畢,福晉留了真人說話,家中女眷悉數(shù)都在。明月坐在彩珠斜后面,靠窗的位置上,旁邊是一盞沏得釅釅的杏子茶。
福晉說:“我且愁兩件事:一件是老王爺?shù)纳眢w;另一件是兒媳嫁過來快一年半,肚子還沒有動靜。”
真人道:“老王爺和少夫人都是吉人自有天相……”
福晉道:“您又不是新朋友,哪里不對勁兒,早看到了就早跟我說吧。”
真人略略沉吟,掐手指算了半天:“家人上下,可有五月二日生人?”
聲音不大不小的,山東人的口音在說這一句話的時候幾乎沒了,那么清楚,進到每個人的耳朵里面,沒人答話。
福晉說:“謝謝真人了,我讓人照著冊子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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