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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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的這套邏輯可真夠奇怪的,”他說,“不好意思,我說的是您思考問題的方式。”
“是的,這聽起來有點像繞圈子,我明白,”我說,“健康知識分子思維方式的第一準則就是緊扣主題。我們說的是‘希臘悲劇’,不是‘希臘的幸福’。”
“我看不出這有什么政治意味。”
“什么都沒有。我正是這樣跟我辦公室的同事解釋的。”
“什么?”
“對,他千方百計拖我去‘游行’,我要為‘游行’兩個字打上引號,我只是引用他的說法。我不想去,這事跟我沒關(guān)系。所有這些就如蛻皮一樣,只是換一副皮囊,其他一切還是一模一樣的。天命,您懂嗎,希臘就是這樣。”
警長仍然是一頭霧水。
“您確定跟您沒關(guān)系?”
“沒有關(guān)系,我有我的傾向,誰愛去誰去吧。蟒蛇們就是最好的例子。它們蛻皮,它們總是會重新開始,這是由它們的天性決定的。它們換了新皮膚,但是它們 還是會回到從前,只不過是換了的皮膚看起來更新鮮罷了。最好是像蟒蛇這樣有計劃地換裝,最好是由一些人給另一些人做計劃,這樣才會有驚喜,才會成功。得克 薩斯州出現(xiàn)的那塊大斑點也是這個道理,您一定在報紙上得知了吧。從前人們從來沒有見過這種東西,我一開始特別激動,以為希望出現(xiàn)了,不過這種熱情很快平息 了。如果有人真的能為其他的人試一把的話,在我們周圍環(huán)境中的某一個地方——他們稱之為‘生活圈’——我想可能會出現(xiàn)一種有趣的變化。必須有人對此感興 趣,而從前從來沒有人對蟒蛇感興趣過,太遺憾了。我沒有去游行,并不是因為您是維持秩序的人,我才這么為自己辯護。從巴士底廣場到巴黎公社墻,出于傳統(tǒng)和 習(xí)慣的原因,游行的隊伍洋洋灑灑從頭到尾足有三公里長。不過我呢,我只要負責(zé)好兩米二長的距離就行了,我把這個稱為‘大親熱’的尺度。如果它愿意的話,可 以達到兩米二二,它只要努點兒力就能再長兩厘米。”
“您辦公室的同事,他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我們不是特別熟。您看出來了吧,不論是三公里還是兩米二,這都不重要,不必為尺寸問題煩惱,我對辦公室里這哥們說尺寸算不了什么,蟒蛇總歸是蟒蛇,這是自然注定的。”
“您的思想很健康,”煩惱先生說,哦不,是警長先生,“如果所有的人都像您這么想,世界就消停了,今天的年輕人都太膚淺。”
“這都是因為上街的緣故。”
“上……”
“上街。大街,是一個多么膚淺,多么表面,多么外露的地方。他們上街游行。應(yīng)該要挖掘深層次的東西,挖掘內(nèi)在的,黑暗中的,隱藏起來的東西,就像讓•穆林和皮埃爾•布羅索萊特那樣。”
“像誰?”
“我辦公室里的哥們怒了,他說我是個受害者。”
“您辦公室里的哥們,他叫什么名字?”
“他說我的蟒蛇好比是來自教堂里的安慰,他說我應(yīng)該從我的洞里爬出來,應(yīng)該在陽光下自由地伸展我的長度。當然,他不是這么說的,他對尺寸不感興趣。”
“至少他是個法國人吧?”
“為了討好我,他甚至說我是與常理相反的角色,不過我很清楚他這么說只是想讓我開心。”
“庫森先生,您應(yīng)該時常來見見我,從您這兒我們知道了不少事情。不過試著把名字和地址記下來,多交些朋友總是有好處的。”
“我提醒過他,自然界里的錯誤不能靠手里的槍來糾正。”
“等等,等等,他跟您提到過手里的槍?”
“不不,不是的。是徒手,徒手回力球,這是他的專長,他向所有的人分發(fā)這玩意兒。剛才是我腦子走神,一時口誤。您想到的手里的槍,對于一條蟒蛇來說意味著震動效應(yīng)。手里的槍,這是一種表達方式,是法語里的老俗語。”
“當您威脅到他的時候,他說了什么?”
“他氣壞了,他對我說我是個拒絕出生的嬰兒,就是他跟我提起墮胎所的,您知道嗎?這牽涉到全國醫(yī)師協(xié)會羅塔-雅克布教授的立場問題。”
“誰?”
“他是法國的一個大人物,他已經(jīng)沒有痛苦了,他絕對跟此事沒有任何關(guān)系。我對他說:‘好吧,那么您是怎么讓我來到人世的呢?’”
“您對羅塔-雅克布教授說?可是他不是助產(chǎn)士。他是著名的外科醫(yī)生,最有名的之一!”
“當然,但是生孩子的時候也會遇到手術(shù)問題,就像我們辦公室里的一個哥們在九層的樓道里說的那樣,在‘出生證明’中會有手術(shù)干預(yù)的記錄,也就是說剖腹產(chǎn)。如果孩子出不來的話,就必須開個口子。您明白了嗎?”
“我當然明白,庫森先生,要不然就不會派我來當?shù)谖鍏^(qū)的警長了,這兒這么多學(xué)生,這么多大學(xué),必須要弄懂他們才能搞定他們。”
“當我拒絕加入從巴士底到巴黎公社墻漫漫三公里的游行隊伍的時候,他的確氣壞了。就是在那時,他把我叫做違背常理的角色……他朝我大聲說道,我是個拒 絕出生的人,我是個裝模作樣的家伙,他甚至罵我是頭可憐的豬,接著他走了。等他走了以后,我對他說我的確是一個違背常理的角色,正如所有正在受苦的人一 樣,我為自己感到驕傲。我們呼氣是為了吸氣,如果吸氣就像基督徒們所說的那樣是違背常理的舉動的話,那么,說句不尊敬的話,常理關(guān)我屁事,我需要的是溫 柔、愛情和他媽的友誼。”
“您做得好,我要恭喜您。這正是警察要做的。”
“警長先生,我并沒有說您是違背常理的,就是說我并不想惹您生氣。因為我的思維方式的緣故,我說話老是在繞圈子,我只是想簡單說明我的觀點,可您會認為我在賣弄辭藻。恰恰相反,警察是一種完全合乎情理的東西。”
“庫森先生,我很高興聽到您這么說。”
“那么好吧,您問我為什么要收養(yǎng)一條蟒蛇,我來告訴您,我這個善意的決定是在一次公司組織的去非洲的旅行中做出的,當時我未來的未婚妻德雷福斯小姐也 一同前往了,她跟蟒蛇一樣都來自非洲。非洲的原始森林讓我印象深刻,那潮濕的空氣,遍地的腐蝕物,升起的水蒸氣……一切都象征著生活的起源啊。那種沸騰的 景象,那種生機勃勃,只有看到過才能更好地明白,大自然是多么有趣啊,讓人想起讓•穆林和皮埃爾•布羅索萊特……”
“等等,等等,您剛才提到的名字是?”
“沒有,我沒提到誰,我只是做了一個抽象的比喻,沒必要深究,他們已經(jīng)完蛋了。”
“如果我理解得沒錯的話,您養(yǎng)蟒蛇是為了更好地與大自然保持聯(lián)系?”
“聽我說,我很焦慮,我有很多可鄙的恐懼感,有些時候我覺得我再也無法給予。如果有不可能的盡頭,也不會是法國的。在那個偉大的年代,笛卡爾或者是某 個其他的人說過一句絕妙的話,我十分肯定,可是我不知道那句話是什么,但是我依然決定直面事實真相,以便減少自己的恐懼。我的問題,焦慮先生,就是警 長。”
“您什么都不必怕,您現(xiàn)在在警察局里。”
“當我在阿比讓的酒店前面看見這條蛇,我馬上明白我們找到了彼此。它蜷縮著身子,我覺得它想要自己消失掉,想要把自己藏起來,想要退縮到別人找不到它 的地方,它是如此害怕。您真該看到我們那個團的導(dǎo)游女士看到這條可憐的家伙時一臉厭惡的表情。當然,德雷福斯小姐不會這樣。有一次,她甚至在香榭麗舍大街 上注意到了我。第二天,她向我十分低調(diào)地表示了她的感受,她對我說:‘我禮拜天在香榭麗舍大街上看到了您。’總之,我立馬收養(yǎng)下了這條蟒蛇,甚至都沒有問 價格。那天晚上在酒店里,它爬上了我的床,它跟我好好地親熱了一番,所以我就管它叫‘大親熱’。至于德雷福斯小姐,她來自圭亞那,她有一個法語名字,她的 名字借用自德雷福斯將軍,就是那個沒有罪的德雷福斯將軍,因為他為這個國家做出的一切,他在圭亞那當?shù)胤浅S忻?rdquo;
我本想把這場談話再延長一點,因為說不定友誼能從中而生呢,雖然人們之間互相不了解,但是他們也能感覺到彼此存在共同點。不過,警長先生看起來已經(jīng)精 疲力竭了,他害怕地看著我,這讓我覺得我們之間更加靠近了,因為我也害怕他身上的藍色。他伸出一只微微顫抖的手,并說出了一句對我表示出興趣的話:
“您有汽車稅票嗎?”
我每年都買一張汽車稅票,為的是讓自己覺得很快就能買車了,這是出于一種樂觀的態(tài)度。我想要跟他解釋所有的一切。
“如果您愿意的話,我們可以周日一塊兒去盧浮宮。”我向他提議道。
他更加詫異了,顯然,我的話震住了他,所有的書里都會這么寫。我站在他跟前,我離他越來越近,臉上沒有半點退縮的表情。半個小時前他就對我感興趣了。 我是個很容易動情的人。我需要把自己獻給另外一個人。而這個警察局的警長就正是另外的那個人。也許是因為我對他表現(xiàn)出好感的緣故,他一臉尷尬。在這種情況 下,出于習(xí)慣,人們一般會四下張望。這是人類的尊嚴使然,就像看到流浪漢,人們會四下張望一樣。此外,大詩人弗朗索瓦•維庸在一句詩歌里早已預(yù)言過:在我 們之后人類皆如兄弟般生活在一起……他預(yù)見了未來,人類皆兄弟,總會有這么一天的。
他站起身來。
“好了,我該去吃午飯了……”
這不是一種邀請,不過他仍然想到了這一點。我拿起一支筆寫下了我的名字和地址,以備警察巡邏時的不時之需。
“來到警察局我很高興,我感到安全了。”
“我現(xiàn)在有點缺人手。”
“我理解,我知道。缺人。”
他跟我很快地握了握手,然后轉(zhuǎn)身離開去吃午飯了。吃午飯三個字是我有意突出的,這是為了證明我沒有丟掉故事的主線,這正好與我之前談?wù)摰降奈故硢栴}有關(guā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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