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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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晚上沒睡好,第二天我破天荒起了大早,下樓去吃早飯,居然遇見了傳說中賣鳥的小販——是一個中年婦女,皮膚發(fā)黃,頭發(fā)干燥,吃著一根油條,鬼鬼祟祟向我走過來說,小姐,要鳥嗎。
我看了她一眼,也不知道是哪根神經(jīng)抽了,說,要。
我跟著那個女人去看鳥,不由想起三十多年前的時候,永安城應(yīng)該還是有很多鳥兒的——畫眉、喜鵲、烏鴉、白鶴、大雁、麻雀,應(yīng)有盡有,候鳥或者不是,來來 往往,天空中喧鬧無比。然后那場莫名其妙的滅鳥運動開始:先是幾個學(xué)者發(fā)表文章,說鳥是傳播好幾種疾病的兇手,制造噪音污染,減少糧食產(chǎn)量。接著,由市政 府牽頭,轟轟烈烈的滅鳥開始了,用槍,用網(wǎng),燒掉,埋掉,捅鳥窩,砸鳥蛋,評選滅鳥英雄——頭頭們無比嚴(yán)肅地發(fā)表講話,于是也就沒人笑得出來,從那以后, 鳥就從永安消失了,至少表面上是如此,即使又活下來的,也不會去叫了。有時候你會在城市中遇見那些農(nóng)村來的鳥販子,他們和賣毛片的販子一起是城管們的心中 大患,他們走過來問你說,師傅,要鳥嗎——或者,師傅,要生活片嗎。
這聽起來是個笑話,但我說了,頭頭們那么嚴(yán)肅地講話了,發(fā)文件了,蓋著通紅通紅的公章,也就沒人笑得出來,即使那時候滅鳥的頭頭死了,后來的頭頭也要給他個面子,繼續(xù)讓城管滿城抓鳥販子。
因此,那個鳥販子給我鳥的時候,我根本就沒看清楚它是什么樣子。她說,三十塊。我就給錢了。
我問她說,阿姨,是什么鳥啊。她說好鳥,好著呢。
——我的鳥是紅嘴灰身子,安靜得甚至不像是鳥,有時候要死不活叫幾聲,晃著腦袋,在籠子里跳來跳去。我叫它小灰。
但我獵狗一樣的導(dǎo)師打電話給我,說了幾句,就問我說,你養(yǎng)鳥了嗎。
我說,是啊。于是他痛心疾首,又訓(xùn)斥我一頓,他說等你被發(fā)現(xiàn)可是要罰一大筆錢的!接著說,你過幾天來我這里我拿點好的鳥食給你。
他問我說,喜樂獸的事情你有進(jìn)展了嗎。
我說,沒有。
他說我找了點關(guān)系,我們明天可以去老市長住過的干休所看看。
我大笑我說你依然青春依舊。他冷笑:老地方見,明天早上九點半。
我等了他半個小時他也沒有出現(xiàn),后來來了一個學(xué)生模樣的年輕男孩,他說老師讓我把介紹信給你,他說他有事。男孩穿格子襯衣,眼神明朗,青春逼人,他紅著臉說,我看過你的小說。
我和他道別,坐三百七十八路公交車到牧人山上的干休所去,公交車從機場高速下面開過去,我隱約聽見飛機起飛降落的巨大聲響——不久以后,它們就會變成鳳凰,去向遠(yuǎn)方。
干休所比我想得漂亮很多,都是獨立的灰白小房子,院子里種著樟樹、樺樹、桉樹,門口是各種花朵。正是梔子花開的季節(jié),雪白柔軟了花朵開了滿園芬芳。
編號七三的管理員帶我去老市長生前住的房子,編號是一零四。他說,老市長死了以后就一直空著,還沒人住呢,F(xiàn)在也基本都是他生前的樣子,沒怎么動過。
我推門進(jìn)去,房間簡潔得就像從來沒住過人,我眼前轟地大屏幕一樣滾過報紙上頌揚其高風(fēng)亮節(jié)兩袖清風(fēng)的句子。外間是一張茶幾三張?zhí)僖,一臺二十九寸電視,然后進(jìn)去是內(nèi)間,床,床頭柜,書柜大過衣柜。臥室出去是天井,天井后是廚房和衛(wèi)生間——是老房子的格局了。
我問七十三號管理員,我說老市長沒別的東西留下嗎。他白我一眼說,你沒看報紙嗎,兩箱書、一箱衣服,沒別的了。
房間的墻壁刷得雪白,太陽照射進(jìn)來,一反光,讓人的眼睛也看不住。我說,這墻真是白,老市長每天這么看著也居然不眼花。
管理員說,誰沒事看墻呢。
我們左看右看,他跟在我后面面無表情,我在心中把我導(dǎo)師罵上一百五十六遍,摸出煙來問他說,抽煙嗎。他說,不。于是我自己點上,狠抽一口,接著對他露出最迷人的微笑,說再見。
下午三點鐘,七十三號管理員陪我走過整個干休所,一模一樣的灰白平房外各種編號一閃而過,安靜得像一座空城,他送我到門口,說,再見,然后用力關(guān)上了大門。
我在海豚酒吧對小蟲講干休所的故事,我說真是干凈啊干凈啊!小蟲坐我對面,喝啤酒,吃花生,他說這么干凈你信嗎,再干凈的房間還積灰呢,除非你天天掃。
他的電話就是這個時候響了起來。
我們是在星空電影院門口看見李春的。霓虹燈背景一樣閃得像個絢爛舞臺。她坐在臺階上,身形瘦小,像個孩子。低著頭,看不見表情。頭發(fā)花白,穿綿綢的紅上衣。
帶我們來的小吃店老板說,她坐在這里好幾個小時了,我問她叫什么名字,她說叫李春,我就打電話給你了。
我們走過去,她抬頭看我們,她的眼睛極其黑,并且依然大,那樣看著我,略帶悲傷,接著,微笑。右眼下面有一顆痣。
她很老了,皮膚發(fā)皺,但曾經(jīng)應(yīng)該是一個美人,眼睛很漂亮,鼻子的形狀也很好,臉的輪廓也是美麗柔軟的。
我們問她,你是李春嗎。她有些奇怪地看我們,但并不否認(rèn),說,是。
小蟲說你家里人到處找你呢。你家在哪兒,我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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