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節(jié) 引子:雅礱江的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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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西南邊陲的甘孜州寒露深重。雅礱江江水清澈見底悠悠東行,遠處的貢嘎雪山孤傲地聳入云天。雪山江景,遙相呼應(yīng),草地牛羊,星星點點,望著熟悉的一幕幕,澤旺磋不禁有些神醉情馳。
“老師,時辰已到,該送他遠行皈依了!”扎西在江堤邊大聲喊道。
澤旺磋下意識握緊手中刻有自己名字的格桑花銀手鐲,踉蹌邁步。在一邊的喇嘛阿郎趕忙上前攙扶:“吃不消就……不要……送了吧……”
“澤姐,你連夜趕路到甘孜州,都沒休息過,身體要垮的。我哥泉下有知,要心痛的!”索讓旺秋心頭五味俱翻。幾個月前,他還是阿哥的伴郎,雙手為新人獻上哈達,現(xiàn)在卻不得不在江邊為阿哥插上白旗幡。
澤旺磋雙眼緊盯岸邊的祭司和一葉竹筏,蒼白的臉上顯出堅定的神色:“不,我要親自送走他!”
酥油燈環(huán)繞竹筏,上面靜躺著愛人冰冷的身軀,此時的他,被白布裹得嚴嚴實實的,看不到他的容顏。澤旺磋一想到今生與愛人永不得見,揪心撕肺的痛便鋪天蓋地襲來。她用力掙脫攙扶的旁人,撲倒在小竹筏前。風(fēng)在咆哮,撩得經(jīng)幡獵獵作響,她失魂落魄地跪在竹筏前看著她的愛人——她的愛人,即將順流而下。
她用手細心地把白布條一遍一遍捋平,不時伸進兩根手指試探捆綁的繩子的松緊,唯恐勒疼了“睡”在里面的仁周。接著,她摸向仁周右手的位置,拿起手中的銀鐲子拼命向那兒塞去。“瞧瞧,瞧一眼吧,這是你親手給我打的銀鐲子,格;y,內(nèi)面還刻有我的名字……你說是婚后首份神秘禮物,為什么你不親手給我?guī)?為什么反倒成了告別與悼念呢?”心碎成殤,蒼天無語。
她想撕爛白布條,喊醒他,奪回他……可最終,她連搖晃他都舍不得。因為她心里清楚,誰都沒有起死回生的本領(lǐng),還是不要驚擾逝者吧。她默然垂淚良久,雙手合十,禮拜后毅然回頭對扎西說道:“祭司,行禮吧!”
扎西開始挨個將圍成一圈的木碗和瓷碗倒扣過來,這是告訴逝者,人間已經(jīng)沒有你吃的飯了,應(yīng)該毫不猶豫、了無牽掛地走向天界。同時阿郎在岸邊堆起松枝柏葉,解開一個布口袋,雙手從中捧出糌粑面,撒在煨桑堆上,繼而匍匐在地劃燃火柴,灰白的桑煙一股股升起。喇嘛阿郎是靈魂的引路人,為逝者清除去路中的障礙。
水闊天長,江風(fēng)瑟瑟,雅礱江江水翻滾,煨桑煙四周彌散,瑪尼旗嗚咽不絕,竹筏順流直下,不時濺起浪花,幾經(jīng)浮沉后,深潛水下。“水中的神魚啊,我把愛人托付給你們了!”澤旺磋誠心祈愿,接過阿郎遞來的龍達(經(jīng)幡的藏語發(fā)音),向隱沒那一葉扁舟的方向,竭力拋去,期盼那隨風(fēng)飄遠的五彩龍達永遠飛揚在愛人歸途的天空上,化作美好的祝福伴他解脫輪回。經(jīng)聲又起,一把金黃色的梅朵(格;ǎ┍粧伻胨校ò戤嫵鲮拍康幕【,墜入江中,那是給菩薩的花,求庇佑遠行的仁周乘愿歸來。
他是她,今生難舍的愛人,即便陰陽永隔,他在她心里始終是活著的愛人,死生相依的伴侶。
幼童白瑪那扎小步走來,拉住澤旺磋冰冷的手兒問:“澤老師,阿叔走了,我們回去嗎?我冷哦!”
澤旺磋目光一觸及這孩子額頭新嫩的傷口,令人神傷的過往就在心中百轉(zhuǎn)千回,她怔怔地落下淚來,低頭喃喃說道:“那扎乖,你在泥石流里害的傷還沒全好呢,你先回,老師還想在江邊待會兒……”
送葬的人們還想說些寬慰的話,但張開的嘴巴,先嘗到的卻是落下的兩行咸淚。
如果不是那場泥石流,這對新婚的人兒此刻應(yīng)相聚在拉薩,徜徉在納木錯圣湖邊,書寫愛情神話,牽手祈福于布達拉宮,刻下三生永恒的誓言……
可惜世上沒有如果之說。一群人面對有情人的離散哀苦,無言以對,終于,全都愴然離去。
風(fēng)小些了,不似剛才的冰涼。澤旺磋心想,是不是仁周不舍她,又折回,守護孤單凄惶的自己?她縮了下身,使勁裹牢藏袍,系緊給拉(腰帶,藏語發(fā)音),與其說想更真切地感受一下這突如其來的溫暖,不如說想向未曾走遠的愛人討些濃情舊愛暖暖身。
江邊僅剩的幾盞酥油燈發(fā)出灼灼光芒,澤旺磋恍然看見仁周挺拔的身影。她的眼光緊緊鎖住那片光影。
“是啊,我們第一次遇見也是在高原的那一片燭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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