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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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口松潘調(diào)調(diào)的普通話,“撒”和“哈”字發(fā)音短而促,卷舌音帶著異域特色,欣然聽得滿心歡喜。細打量起倚靠門邊的仁周,他身姿挺拔,面部輪廓如刀刻般 硬朗,靜默不語時亦氣度不凡,滄桑不乏俊美。欣然暗想,不曉得他換上一身藏袍,騎馬馳騁在藍天白云下的草原上,會是怎樣的英姿勃發(fā)?
周日的早晨,古城里人來人往熱鬧非常。不比學校,很多時候,欣然都是一個人站公路邊,數(shù)著過往的車輛解悶度日的。突然置身喧鬧的人流里,她竟有種驚喜交織的激動與失語。
雖然這里所謂的“熙熙攘攘”遠比不了上海任何一條普通的街市,可桑煙升騰經(jīng)幡拂動,人間煙火繚繞,加上唐代“掃眉才子”薛濤流放松潘的傳奇故事,欣然不由得被亦幻亦真的氣氛感染了。她好奇地東張西望,還拉著仁周刨根問底。
“那我也給你當回‘志愿者’——松潘游的向?qū)О桑?rdquo;仁周欣然請纓道。
“烏拉!你呀,喏……”欣然用手畫了個心形,摁上他的胸口,“妙手——仁心撒!”
“松潘呢,史稱松州,曾是四川邊陲重鎮(zhèn)。以它為中心,形成了一條著名的茶馬古道,外通平武、北川、什邡等川西平原,上連紅原、若爾蓋乃至青海、甘肅。插 播一則八卦,大唐年間松贊干布派使者去長安求親,可使者剛到松州就被官府扣押了,干布很生氣,后果很嚴重,親率二十萬大軍要討個說法,結(jié)果在川主寺一役中 大敗。暴力不能解決問題,自個兒又特喜歡漢族姑娘,咋辦呢?繼續(xù)派人去中央提親唄!唐太宗呢,深明大義哈,點名將文成公主許配給松贊干布,促進了當時漢藏 經(jīng)濟、文化的交流和友好關(guān)系的發(fā)展撒……這段千古佳話,被后人銘記。瞧,松潘縣的地標性建筑就是北門外的那座“藏漢和親”的雕塑……”
短短一條松潘古城步行街,二十分鐘就逛完了。仁周意猶未盡,繼續(xù)介紹:“松潘是藏羌回漢的聚集地,而你的學校在村寨溝溝里頭,是真正意義上的純藏區(qū),百分之九十八的人口是藏民,一年中有一大半時間要上草原放羊牧牛馬的。”
“是這樣啊!”欣然點頭,心中暗道:“原來我成了少數(shù)民族中的少數(shù)派!”
突然,遠處有人喊起仁周的名字。“阿媽!”他笑著揮動手臂,拉起欣然迎了過去。
這是一位神采奕奕的老婦人,身著雪青色藏袍,滿頭繁復(fù)又精美的珊瑚盤飾,耳朵上吊著一副沉甸甸的銀質(zhì)大耳環(huán),胸口有兩掛紅藍相間的珊瑚瑪瑙項鏈,腰間盤著銀質(zhì)的腰帶,上面雕刻有三朵圓形蓮花,每朵圓形蓮花紋中間都鑲有一顆紅色的珊瑚珠,裙裾飛揚,典雅大方。
待走近時,她又笑問:“仁周,這是上哪兒去哈?”問的是兒子,可眼睛卻一直盯著欣然。阿媽的額頭上深刻著數(shù)道皺紋,讓人猜不透到底是強烈紫外線的青睞,還是歲月刻下的年輪。若想在高原整明白這個問題,還相當不易。
“阿媽,給你介紹一下哈,這是從上海來支教的謝欣然老師。昨晚她送一個摔傷的孩子來醫(yī)院看病,我們才認識的。這不,我正帶她在古城逛著呢!”
阿媽嘴里“哦也、哦也”地應(yīng)著。或許那一刻,在老人家的眼中,無論支教或是旅游,這些大城市來的娃娃都是來“奉獻”的吧。幾句寒暄后,她力邀謝老師上家里做客。
仁周家在東門外的映月橋邊。沿街的門面房做了修理家用電器的鋪子,兼營些小電器的買賣,由二弟打理。拾階而上,是一座木質(zhì)結(jié)構(gòu)的院子,院子中央種了些叫 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紅綠中展現(xiàn)出勃勃生機。正中一間房是廚房兼客堂,招待客人用的。左邊是一棟兩層樓的木屋建筑,數(shù)間起居室羅列其中。樓中的雕刻雖簡單 但匠心獨具,花朵、祥云、鳥獸等紋飾呼之欲出,頗為靈動。右邊有一排水泥平房,堆放了一些柴火、青稞、麥子等雜物。
客堂間里,火爐、沙發(fā)、茶幾、電視機等家用電器一應(yīng)俱全。墻角的五色轉(zhuǎn)經(jīng)筒尤為顯眼,旁邊還供奉著一尊神情慈悲的蓮花生大師。只要一拉細繩,經(jīng)筒就會慢慢轉(zhuǎn)起來,發(fā)出“咕嚕——咕嚕——”的響聲,聽得人倍感安心。
阿媽升起爐火,片刻的工夫,一碗香味四溢的酥油茶已捧到欣然面前。
“可吃得慣?”仁周殷切地問道。
欣然早熟練地攪動筷子,一個勁點頭贊許:“香噴噴,好吃看得見。比起芝麻糊真是料更足、更濃稠、更美味!”
“呵呵,當然棒撒!八十斤的新鮮奶水才打出四斤的酥油,每一滴每一下都是經(jīng)過阿媽的手呢!”
“向辛勤的母親致敬!”欣然放下大碗,俏皮地鞠躬敬禮。
阿媽看在眼里,心生歡喜,可端詳了一會兒又暗地揪心:這大城市的女娃子,兩手細嫩纖長,一看就是從未做過粗重家務(wù)的,這么上了高原,哪兒能挨得下來撒? 她轉(zhuǎn)身進了里屋,出來時手里多了好幾個口袋:“你拿起,都是酥油茶的配料。吃完了,莫客氣,來家取,只管說喜歡吃哪些,我下回給你多擱些!”
“不,不,不,使不得!阿媽您太客氣了,我要吃的話,外面有賣的!”欣然趕忙站起連連擺手。
阿媽面露不悅:“你懂啥子喲,集市上買的不地道,摻植物黃油哈。這兒一直會停電,那時候你吃啥喲?沖個酥油茶最方便了,只要有熱水就行,喝這個管飽肚子還御寒!馬茶就沒給備上,你沒那特制的水壺;貙W校將就著調(diào)些白開水哈!”
欣然心頭漾起融融的暖意,阿媽想得好周全?,可這是無功受祿,不至于這么大一包吧。她為難地望向仁周,仁周笑呵呵地點頭示意她勿拂真情。
阿媽在爐子邊做起了糌粑,一會兒加點奶茶,一會兒撂進塊酥油,一會兒又摻些白糖,又是揉又是搓的,青稞粉沾得滿手都是。欣然正看得入神,阿媽忽然瞇起眼睛發(fā)問:“下縣城來,你在哪家屋里頭住撒?”
“招待所哩!”欣然回答得理直氣壯。
阿媽一聽,頭搖得像經(jīng)筒一樣:“謝老師,要沒個忌諱,往后來縣城,就住我們屋頭。我倆兒子,老大呢是仁周,老二旺秋是門口看店的那個,他們的阿爸跑旅游運輸車,我是守家的人。以后莫費錢住旅社的,就來我家!下來了,趕集也不要急著回去,就當陪我說話!”
欣然湊到她的跟前,柔聲喚道:“阿媽,我的好阿媽!”
阿媽笑著用沾滿青稞酥油的糙手,慈愛地理著她那多日未洗的蓬亂短發(fā)。“是長發(fā)該多好撒!我給你抹上酥油,編一頭漂亮的發(fā)辮!”阿媽的眼神熱情熾烈,欣然 只覺脖子根紅得發(fā)燙,臉上很燒,忙不迭地拿起塊兒面團開始幫忙。稍一用力,面團就被壓碎了;可輕柔一點兒,面團又賴在案板上不肯起來。阿媽見狀,咯咯地笑 了起來,開心的笑聲飛出了窗外,映月橋都聽得見。
“阿媽,可別笑我了,真是沒面子呀!”欣然把頭倚靠在阿媽的肩膀上,濃厚的酥油味兒夾雜著一種似曾相識的溫情——那是母親的味道。
“哦也,你要是換上藏袍,一定是草原上最美的卓瑪!”
“阿媽,我聽你話,留起長發(fā),請你幫我打理發(fā)辮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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