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達爾扈特人的前世今生下篇
-
“哦!”那楚格有點訝異,說,“你看這畫有什么毛病。”
“豈敢,豈敢。戰(zhàn)爭的場面倒是挺震撼的,只是寫實的功力不夠。白駝之上的勇士的臉過于模糊,形象和線條找得不準。”
“得其神就不在乎其形了。”那楚格說,“這幅油畫上的勇士就是我們達爾扈特人,黃沙百戰(zhàn)擂戰(zhàn)鼓,駝鈴依然在,不見征人歸。”
“好有詩意。”我感嘆道,“難怪我在鄂爾多斯草原上見到這么多的白駱駝,仰首長嘯,悠然走過蒙古大地?磥碛邪遵橊劦牡胤剑陀写蠛沟撵`魂!”
“是!”那楚格說,“大汗的法體融入草原,有白駱駝相伴,而游蕩在鄂爾多斯高原的靈魂,則由達爾扈特人護衛(wèi)。”
“800年長明燈不滅。世界上有哪位帝王擁有800年不散、不斷的守陵人?獨成吉思汗大帝一人!”
“達爾扈特人是什么樣的人。”我問道。
“你問我們的祖先嗎?”那楚格平靜的神情突然飛揚起來,說,“達爾扈特人由幾支部族組成,最主要的一支是兀良合部,曾在貝加湖一帶以狩獵為生,13世紀 游牧到了肯特山居住,那是成吉思汗的誕生之地。當時,鐵木真登高一呼,以者勒蔑為首領的兀良合人追隨左右,橫戈馬上,為成吉思汗統一蒙古高原立下赫赫戰(zhàn) 功。1227年,成吉思汗率大軍在寧夏靈州攻破西夏的朵兒蔑該城,病歿于六盤山,監(jiān)國拖雷命“兀良合千人守之,免其軍役”,忠心耿耿的兀良合人守著主上的 靈包,一守就是近千年。
“我們的祖先中,還有一部是成吉思汗的親兵。1206年,建立大蒙古國后,鐵木真擴充了自己的親兵,這些 衛(wèi)兵又稱萬名客什克騰(萬名受福者),總數為10000人。其中宿衛(wèi)1000人,分成四隊,晝夜在鄂爾多斯輪流值勤。箭筒士1000人,作為弓箭手跟隨成 吉思汗征戰(zhàn)。其余8000人,則在平時分四班護衛(wèi)大汗,戰(zhàn)時沖鋒在前。而這些親兵,全是萬戶長、千戶長、百戶長、十戶長的子弟,最終也成了達爾扈特守陵人 的一部。
“達爾扈特人再有一部就是王公大臣和名將之后。成吉思汗的兩位重臣右翼萬戶長博斡兒出、左翼萬戶長木華黎,還有大汗麾下 的四杰忽必來、者勒蔑、者別、速不臺等戰(zhàn)將的子弟,都在大汗的鄂爾多斯(即宮殿)當侍衛(wèi)。成吉思汗去世之后,這些王公、名將之后,謹遵父命,留下來為成吉 思汗守陵。
當時在蒙古高原上,有四大鄂爾多斯,除了成吉思汗軍中宮殿外,還有他的大夫人、二夫人和小夫人的宮殿。這些眾多的鄂爾多斯,在以后的歲月里,也漸次往伊金霍洛旗的靈寢之地靠近,形成了今天的達爾扈特部落。”
我喟然感嘆:“達爾扈特人了不得啊。乍看是一些平民,卻是生在貴胄之家、纘纓之族。堅守800年,忠貞不渝,這可是世界第一大奇觀啊。就忠貞誠信這一點,把世界上所有的民族都比下去了。”
“是啊,我也驚嘆自己的先輩們,能這樣堅守,不是一天兩天,不是一年兩年,近800年了。草原沙地,滄海桑田,改朝換代,江山易主,不改初衷的,是我們達爾扈特守陵人的忠誠。
“是啊,現在看來千古一帝,并非秦皇,而是大汗。”我喟然感嘆道,“秦始皇陵雖然有那么多燒制的秦俑和兵馬車方陣,但都是泥雕的,是凝固不變的;而大汗的守陵衛(wèi)隊卻是活人。守陵人世世代代的忠誠,大汗九泉有知,應笑慰九天。”
“大汗的靈魂活著。”那楚格朝成陵方向指了指,“我們的族人每天做什么,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呵呵!”我笑了,問道,“那楚格副主任,你家也是守陵人?”
“是啊,世代守陵人。”
“離成陵有多遠?”
“八九公里吧。”
“家里是祭師嗎?”
“不是,我的祖上只是一戶真正的牧人,以放牧為生,卻是成陵的衛(wèi)士。”
“是500戶不服兵役,不交賦稅的達爾扈特人嗎?”
“當然是了。”那楚格說。
他的一家住在離成陵八九公里的地方,單門獨戶。少年時代,他連與自己一起玩的小伙伴都沒有,每天唯有與妹妹嬉鬧。等到上小學和中學之后,就連蒙古話都說得不怎么流利和順暢。
我點了點頭,又追問道:“達爾扈特人500戶是如何確定的?”
“那是吃朝廷俸祿的500戶啊。”那楚格說,“經歷元、明兩朝后,集中在鄂爾多斯伊金霍洛旗的達爾扈特人,掌管著大汗本人以及他的大夫人、二夫人、三夫 人的八白宮,還有白纛(國旗)、黑纛(軍旗)以及成吉思汗的金鞍、弓箭的祭祀?墒呛髞碓诩漓胫袇s出現了推諉現象。此時,鄂爾多斯高原江山易主,進入到了 六旗會盟的大清帝王朝?滴跞迥辏┦追Q臣的10個盟的王公貴族經過協商,決定組成500戶的達爾扈特,住在伊金霍洛旗,專事八白宮的祭祀、管理和守 護之職,請求免除徭役和兵役,此舉得到康熙大帝的恩準。
“800年過去了,達爾扈特人還有多少戶?”我問道。
那楚格的右手受過重傷,指頭不全,當時他用左手掐指算道:“康熙三十五年,也就是公元1696年,有500戶達爾扈特人,共2200余人。
“到了1941年(民國三十年),在成陵周圍守陵的達爾扈特人共453戶,2093人。
“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達爾扈特人462戶,2071人;
“到了1987年,在伊金霍洛旗的達爾扈特人250戶,1200人,其中為成吉思汗陵守陵的人183戶,893人。
“跨入新世紀,2003年,成陵文物所統計,在鄂爾多斯的達爾扈特人1700戶,近6000人,其中伊金霍洛旗600戶,烏審旗200戶,鄂托克前旗400戶,鄂托克后旗、杭錦旗100戶,準格爾旗70戶。”
那楚格父母仍然健在,他與妹妹在蘇木(鄉(xiāng))上小學,在伊克昭盟(2002改為鄂爾多斯市)讀中學。后來他考入內蒙古大學蒙文系,畢業(yè)后被分到了伊克昭盟報社,當過記者、編輯部主任、副總編、總編,2003年調到成陵管委會任副主任兼文管所所長。
滄海桑田,沙地變牧場。他又成了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守陵人,此時他已年過不惑。
談興正濃,忽聽敲門聲響,那楚格大聲喊“進來”。只見一位中年蒙古族婦女提著包,后邊跟著一位蒙古族老婦人,推門而入。
“阿媽拉!”那楚格一躍而起,神情變得柔和起來。
我憑著語感猜到,來者一定是他媽媽。
果然這兩個蒙古族婦女落座后,那楚格向我介紹,這是他母親和妹妹,他們今天晚上要回東勝。隨后,他又向母親和妹妹說道:“這是從北京來的作家,來采訪我的。”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你母親叫什么?”
他母親能聽懂我說漢話,卻用蒙語回答。
“妹妹呢?”
那楚格妹妹卻說得一口流利的漢語。
陌生感在一瞬間就消失了,他鄉(xiāng)成了故里。
那天晚上采訪完畢,我到成陵的布拉克浩特用餐,住在四星級蒙古包賓館里。因為天氣漸冷,旅游進入淡季,偌大一個蒙古包宮殿群,只有我一個北京城來的人,一個有著16歲當兵歷史的軍人。
夜間的鄂爾多斯高原氣溫驟降,將近零度。我的蒙古包里兩臺電暖器全開了,仍然有點冷。在鋼筋水泥造的蒙古包里仰望穹頂,天上的寒星依稀可見,黃色的綢緞裝飾,披紗般從桃形的頂上披瀉而下,透著一種黃金家族的雍容華貴。
星夜難眠。直至凌晨時分,我才入睡,卻夢見成吉思汗的雄魂從成陵里躍然而起,揮鞭跨上戰(zhàn)馬;而我成了他麾下的一名士兵,扛著蘇勒德黑纛(軍旗),向歐亞大地進發(fā)。
前進!前進!蒙古帝國軍隊!
神圣的古如歌在我耳邊回響。
- 最新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
- 發(fā)表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