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節(jié) 往事
-
“那天，也是這樣一個春日，我偷偷帶了一個丫鬟去城郊踏青，然后就看見山腳有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正在挽弓射殺一頭小鹿。”
“那小鹿乖巧可愛的樣子，讓我不由自主地揪心起來，希望年輕人最好不要射中它。果然，他那一箭射偏了。小鹿感覺到危險，慌忙躥到林中去了。我看到這里不禁慶幸地‘啊’了一聲。他回過頭來，我……我只看了他一眼，此生此世，就再難將他的影子從心中抹去了。”
聽到這里，周離心中一震，猛地想起了佛堂之中，趙禎那一瞬間的回眸。
“他欲要再射，我急忙上前說：‘公子，請手下留情！這小鹿如此幼小，放它回家去吧！’他一怔，打量了我一眼，突然笑了：‘世人若都是像姑娘這樣的慈悲心腸，那咱們的廚房中就只能全是素菜了！’我臉上一紅，低下了頭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的話。后來，一個老太監(jiān)走上前來，對他說：‘皇上，西面的原野上應該還有鹿和獐子之類的小獸，咱們不如現(xiàn)在就去吧。’我大吃一驚，才知道眼前之人乃是皇帝。”
說到這里，太妃沉默了，她神色茫然，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那個春日。
“那后來呢？”周離忍不住問道。
“后來，宮中選秀，我不顧爹娘的極力反對，硬是去參選了。我還記得那時，爹爹嘆息著對我說：‘女兒，我金家世世代代皆為書香門第，從不貪慕富貴。爹爹做這個尚書的官兒，抱的也是造福百姓的宗旨，可沒想到你……自古無情帝王家��！女兒，不要去羨慕那些表面的風光，進了皇宮，你的人生就注定是一場悲劇，你真的想好了嗎？’那時我堅定地答道：‘女兒無怨無悔！’于是，我就這樣被選中了秀女，由于父親在朝中的地位，當時的太后給了我一個才人的封號。”
“那……先帝爺認出你來嗎？”
“認出？呵呵！我當了整整三年的金才人，都沒有見過皇帝一面！”
周離吃了一驚，一時說不出話來。
太妃仰起頭，望著天空緩緩流動的浮云：“在默默地等待了三年之后，上天終于給了我一個機會。那天，是現(xiàn)在的劉太后——當時的皇后的生日，宮中請了皮影戲班，所有的妃嬪和大臣命婦聚集在御花園中飲酒看戲。誰知，那戲班子里居然混進了遼國的刺客，在眾人全沒設防的時候，那刺客揮舞著一把寒光閃閃的寶劍直奔先帝。”
周離“啊”地驚呼了一聲。
太妃接著道：“當時現(xiàn)場一片混亂，到處都是妃嬪和夫人的尖叫聲，御林軍又不在場，只有幾個太監(jiān)，見刺客如此神勇，早就嚇得癱在地上，抖成一團。倒是先帝還算沉著，隨手推翻御案，擋住了刺客的劍，隨即躍出，赤手與那刺客搏斗起來。我躲在一棵樹后，先帝也被刺客逼了過來，眼見一把明晃晃的寶劍直刺向先帝的胸膛，我就毫不猶豫地挺身擋了這一劍。”
周離聽得緊張萬分，明知道太妃安然無恙，還是微微出了一身冷汗，一顆心也怦怦直跳：太妃原來是個如此勇敢的女人！嗯，女人為了自己深愛的男人，是會不顧一切的。
“我醒過來的第一刻，早就守候在我床前的太監(jiān)就宣讀了圣旨，我被封為貴妃。這樣的晉升速度是宮中從未有過的，可是，我舍身救了皇帝的性命，誰也不會對這道旨有異議。”太妃的聲音滄桑而淡漠，仿佛在敘述著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
“這下，先帝總該認出你來了吧！”
太妃緩緩地搖了搖頭，眼神終于透出了悲涼的味道：“此后數(shù)月，他倒是經(jīng)常召幸我，可是，卻從未認出我就是三年前那個在山腳下出聲阻止他射鹿的女子。他……他從來就不曾把我放在心上。
“可是，就算他不記得的你，就沖著你舍身救他的情意……”
“情意？”太妃苦笑，“丫頭，你對這皇宮，實在是了解得太少太少！這宮中，什么都不缺，唯獨就缺情意那兩個字！尤其不可能有男女之情，即使有，那也只是我們女人自己的一相情愿罷了！”
“他既然經(jīng)常召幸您，說不定對你也是有情意的！”
“沒有，一點也沒有！我只要看看他的眼睛，就明白了一切。他召幸我，不過是例行公事。他的眼神里、他的一舉一動中，從來就沒有愛，從來就沒有。有一次，我實在忍耐不住，就問他：‘陛下為何經(jīng)常召幸臣妾？’他答道：‘因為你對朕忠心耿耿！’我永遠都記得，他說這話時那淡漠的語氣、那漫不經(jīng)心的表情……周離，你要記住，一個帝王，他對女人不可能有愛，也不需要女人的愛！”太妃的聲音顫抖了。
這一番話，周離聽得驚心動魄。她的十指緊緊絞住了自己的裙擺，凝視著眼前的太妃。這個溫柔似水女子的內心深處，到底堆積了多少哀愁？
夕陽早就在不知不覺間緩緩墜落，夜幕降臨，一陣晚風吹來，太妃的鬢發(fā)、袖口、衣角隨風飄飛。雖然年已四旬，可她依舊不失為一個絕色美女。面對這樣一個飄逸出塵的女子，先帝為何就不動情？
“太妃，您后悔過自己的選擇嗎？如果不入宮的話，以您的家世和才貌，定能覓得個一心一意對你的如意郎君。”
“離兒，你年紀還小，還沒有真正懂得情之一字。唉！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連生死都置之度外了，何況這一點孤寂和哀愁？因為愛，這一切，我都認了，無怨，亦無悔！”
“可是，他并不愛您呀！這值得嗎？”周離激動地問。
“孩子，我的選擇，將來你或許會懂，不過，我寧愿你永遠不懂！希望你不要像我這樣，心里裝了再多的愛，也只不過是個可憐人罷了。”
周離突然明白了：“您將我調離畫室，讓我從此見不到皇帝，就是不想讓我重蹈您的覆轍，是嗎？”
太妃深深地看著她：“你會重復我的悲哀嗎？”
“不會！絕對不會！這樣的人生，實在太可怕了！娘娘，謝謝您！”周離昂起了頭，深深地吸了口氣。
近來趙禎的煩惱比往日多了不少。
他的煩惱，不僅是身為皇帝卻受制于母后的痛苦和壓抑，也絕不是要對付御書房中師傅交下來的那些課業(yè)，而是那個上陽宮的不速之客，樞密使的千金小姐郭盈。
自從那個女子來了以后，母后就隔三差五地派遣人來。
“皇上！郭小姐沏了一壺絕妙好茶，太后娘娘請您過去品嘗！”
“皇上！郭小姐做了江南風味的精致點心，太后娘娘請您務必光臨！”
“皇上，郭小姐跟御廚學會了烹制您最愛吃的瑪瑙蟹，太后娘娘請您不要辜負了她的一番好意！”
每次，他都是硬著頭皮上陣。他能不去嗎？為了顧及母后的顏面，為了安撫功臣的心，他必須得去。
他早就聽陳琳說過，那個郭盈，自小在整個京城的名門閨秀中就是以刁蠻潑悍出名的，在他面前卻總是做出一副扭扭捏捏、羞不可抑的樣子，真是讓人倒盡了胃口。
這天，他來到御書房，剛想靜下心來看兩頁書，母后宮中的來使又來了：“皇上，太后娘娘說……”
“好了！不要再說了！朕即刻就去吃還不成嗎！”他厭惡地揮了揮手，狠狠地對來使說。
“皇上……太后娘娘這次不是叫您去吃郭小姐做的東西……”那個小太監(jiān)也看出了他對郭盈的厭惡，訥訥地說。
“那是干什么？哼！難道她還讓朕去聽她彈琴、瞧她畫畫兒不成！”
“是要您去送送郭小姐。”
“什么？她要出宮回家了？”趙禎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書，來了興趣。
“是的，郭小姐的母親生了重病，她必須盡快趕回家里！”小太監(jiān)回稟的時候，嘴角隱約露出了微笑。
趙禎卻是滿面堆歡：“郭大人的千金既然要走了，那朕當然要送送，你跑路辛苦，陳琳，看賞！”
小太監(jiān)大喜：“謝皇上！”
上陽宮的門前，郭盈正在依依不舍地拜別太后：“娘娘，奴家在您身邊伺候的日子雖然短暫，可是您的慈愛卻讓奴家依依不舍。但愿將來，奴家還能再有重新見到您的時刻。”
“放心吧，孩子，我們的緣分還長著呢！你先安心回家服侍好你母親，等她的病好了，你還可以隨時到我宮中小住。”劉太后拍了拍她的手背，溫言安慰道。
“真的？”郭盈的眼中開始煥發(fā)出光彩來，“太后，我以后真的可以經(jīng)常到上陽宮小住？”
“這是自然，哀家還會騙你不成？”
- 最新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
- 發(fā)表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
京公網(wǎng)安備11010202007521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