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
三個人從禮堂門口走進來，中間是一個身著西裝的中年男子，方頭大耳，臉上帶著微笑，這人應(yīng)該就是市委領(lǐng)導(dǎo)了；縣長方忠走在最右邊，溜光水滑的頭發(fā)仍是梳理得一絲不茍，走在左邊的應(yīng)該是縣委書記黃文運。
韓東是第一次見到黃文運，他的個頭不高，看起來身材很結(jié)實，穿著灰色的夾克，一臉的嚴肅。
“呵呵，人真是不可貌相啊，黃書記看起來可沒有方縣長時尚，可他偏偏就是改革派。”韓東心中暗想，和眾人一起坐下來，腦子里忽然閃過了一個念頭，既然沈從飛不贊同自己的觀點，那么何不給黃書記匯報一下工作呢？
會議由縣長方忠主持，他先是介紹了一下市委領(lǐng)導(dǎo)的身份，卻是榮州市委常委、副書記、市政府常務(wù)副市長楊林森，然后方忠發(fā)表了熱情洋溢的歡迎詞，請楊書記做形勢報告。
“同志們，今天，我代表市委市政府，就當前國內(nèi)改革發(fā)展形勢做一個簡要的分析報告……”
楊林森講話有條有理，認為當前我國的頭等大事，就是保持穩(wěn)定，這是壓倒一切的首要任務(wù)。榮州市各級黨委、政府，各部門，都要圍繞這個中心展開工作。
在他講話的時候，韓東發(fā)現(xiàn)坐在他右邊的方忠一臉喜色，臉帶微笑，而左邊的黃文運則面無表情，拿筆在小本子上寫著。
等楊林森講完以后，方忠率先鼓掌，很快禮堂中掌聲一片。
“楊書記的分析深入淺出，對我縣的各項工作做出了重要指示，在以后的工作中，我們一定深入貫徹楊書記的講話精神，以保持穩(wěn)定為中心，確保各項工作更上新的臺階。”
方忠對楊林森的講話做了一個簡單的總結(jié)，接著說：“下面，請縣委黃書記講話。”
他直接將難題扔給了黃文運，大庭廣眾之下，黃文運也不可能和楊林森的講話精神明顯抵觸，不然就會徹底得罪他，但是如果黃文運發(fā)言贊同楊林森的話，那么以后還能在縣里出爾反爾地大談改革嗎？
黃文運環(huán)顧了一周，說：“同志們，剛才楊書記的話大有深意，我們必須深刻領(lǐng)會，正確執(zhí)行，不能以偏概全從而曲解了楊書記的重要指示。穩(wěn)定是大事，那么如 何才能保持穩(wěn)定呢？我想，我們的各級干部，不能空談，而是應(yīng)該找到突破點，對癥下藥。以我縣為例，作為一個農(nóng)業(yè)大縣，大部分的人民生活依舊徘徊在溫飽線 上，要保持穩(wěn)定，就必須全力發(fā)展經(jīng)濟，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
他侃侃而談，一旁的楊林森神色漸漸嚴肅起來，方忠臉上的笑容也早已消失了。
韓東心中暗想：“黃書記這一招真高，借力打力，以保持穩(wěn)定為出發(fā)點，大談經(jīng)濟發(fā)展，改革開放，這不正和我那篇文章契合嗎？嗯，看來黃書記真的是堅定不移的改革支持者，這或許是一個不錯的突破口。”
想到這里，韓東心中因為沈從飛引起的不快徹底煙消云散了，人總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
回到宿舍，韓東快速地洗了個澡，坐在客廳看了一會兒電視，覺得很無聊，這么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一個人住著還真是有些冷清。
躺在床上看了一會兒書，電話鈴忽然響了起來，韓東伸手拿起話筒，就聽到燕琳那清脆的聲音傳來，“東哥，你在干什么？”
韓東呵呵一笑，說：“正在學(xué)習理論。”
“是嗎，那我不打擾你了。昨天多謝你了，祝你晚上做個好夢。”
第二天中午，韓東像平時一樣去王嬸的小飯館吃午飯。
“東哥，想吃點什么，我請客。”燕琳笑吟吟地說。
她今天穿著粉紅色的羽絨服，黑亮的頭發(fā)上夾著個銀色的小蝴蝶發(fā)飾，秀眉下，明亮的眼睛眼波閃動。
韓東微笑道：“算了，等你自己掙錢了，再請我吧。”
燕琳拿著抹布在桌子上擦了幾下，微微撅著嘴說：“那你就慢慢等吧。”
她在韓東的對面坐下來，白皙的小手撐著腦袋，眼睛定定地看著韓東，一臉陽光般的燦爛笑容。
韓東不解地問：“你這么看著我干什么，我臉上有東西？”
燕琳咯咯笑著，身子往前一探，壓低聲音問道：“東哥，你這么年輕，又這么帥，有沒有女朋友��？”
韓東一愣，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你說什么？”
“沒聽見，算我沒說啦！”燕琳咯咯笑起來。
韓東微微一笑，心想自己剛下基層，事業(yè)的事八字還沒一撇，哪里有時間想女朋友的事，莫非這小丫頭……
和燕琳的聊天，讓韓東心中輕松了許多，回到統(tǒng)計局，又按照黃文運書記的講話精神修改了一下文章，讓整篇文章看起來是講如何維持穩(wěn)定的，以穩(wěn)定為出發(fā)點論述改革開放的重要性和必要性。
為了增強文章的說服力，韓東特意從基層工作的角度出發(fā)，結(jié)合統(tǒng)計數(shù)據(jù)，對富義縣改革開放前后的變化進行了比較，使整篇文章看起來更加翔實。
“不錯，這樣好多了。”韓東滿意地點起一支煙，美美地吸了一口。
“丁零零……”電話聲響起，韓東接起電話，里面?zhèn)鱽硪粋�甜美的聲音：“猜猜我是誰？”
韓東呵呵一笑，嘴角就翹了起來，“我猜呀，是個小美人魚……”
“嘻嘻，東哥你太壞了。”電話那頭，是韓東的小姑韓慧玲的女兒蕭貝貝，在姑父出事后，小姑就一直單獨帶著蕭貝貝過日子。小姑娘很可愛，現(xiàn)在正讀高三，和韓東的關(guān)系極好，“東哥，你走那么遠怎么也不和我說一聲啊。”
韓東笑道：“我不是走得急嘛，下次回去給你帶禮物。”
“好呀，東哥，你以后都在那邊上班吧。”
“嗯，應(yīng)該要在這邊呆很長一段時間。”
“真的呀，那我明年就填那邊的學(xué)校，到時候好去找你玩。”
“你這丫頭，就知道玩兒。”小姑韓慧玲的聲音傳來，接著她就拿過電話，說：“小東啊，你在那邊怎么樣，還習慣吧？”
“小姑，我在這邊很好……”韓東的臉上浮起了微笑，小姑對他很疼愛，視如己出。
“那就好，我還擔心以你的性子，有些不習慣呢。等小姑有時間過去看你。”
韓東心中一暖，眼前不由得浮現(xiàn)小姑慈愛的臉龐。
“小東，我準備和你媽一起開個公司，你覺得怎么樣？”
韓東笑道：“開公司好啊，反正你們也沒什么事，開個公司也好有個寄托嘛。”
“是啊，我也是這么想的，你看我和你媽都在家閑著，弄個公司吧，也就有事干了，就是不知道開個什么公司，你給支個招，看什么行業(yè)最賺錢。”
韓東嘴角一翹，說：“小姑，憑您和我媽的本事，開公司肯定能紅火，我覺得快速消費品里的飲料，還有計算機產(chǎn)業(yè)，這些都會是很賺錢的。特別是計算機產(chǎn)業(yè)，以后肯定還會多元化，現(xiàn)在就進入的話，正是占了先機，畢竟國內(nèi)這方面要落后發(fā)達國家很大一截。”
“計算機啊，這個是高科技，我一點都不懂啊。”
“您不熟悉沒事啊，技術(shù)人員和管理人員，都可以招聘嘛，您只要把握大方向就是了，當老板的人哪需要什么都懂呢，能夠用好人就行。”
“呵呵，你說得對，看來你這官當?shù)眠�是有體會的嘛。那我和你媽商量一下。對了，既然你給出的主意，那以后可得多給小姑參謀參謀，公司開好了也算你一份股份。”
韓東笑了笑，“股份就不要了吧，反正我有什么想法就給您說說。”
小姑韓慧玲一直把韓東當成自己的孩子一樣，因此韓東對小姑開公司的事特別上心，將一些自己了解的操作方式給她仔細地說著了一遍。根據(jù)韓東的推測，以后國 內(nèi)計算機信息產(chǎn)業(yè)發(fā)展將非常迅速，市場潛力極大，這個時候開始進入，經(jīng)營得當?shù)脑挘瑢沓蔀閲矣嬎銠C行業(yè)的巨頭也不是不可能的。
“看不出來啊，小東你懂得還挺多的。”韓慧玲十分驚訝，開玩笑道：“我看你也別當你那小官了，不如來和小姑一起開公司吧，把我們的公司做到全國最大，開到全世界去。”
韓東樂道：“小姑您就別逗我了，我給您當當參謀就好，由您和媽掌舵，公司肯定能夠辦好的。”
“那行，我回頭就和你媽說去。對了，我給你銀行卡上打了一萬塊，你在那邊人生地不熟的，有點錢在身上也方便些。”
“那就謝謝小姑了，看來當這個參謀還是很劃算的。”韓東笑著說，其實他也不缺錢，來榮州的時候，母親余玉珍給他的銀行卡上存了兩萬多，他也沒怎么動，每個月的工資就夠用了。
接完了電話，韓東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這倒是個出乎意料的良好開端。
心情愉快的韓東，又檢查了一遍稿子，找到電話本，撥通了黃文運的秘書張長河的電話，“張科長您好，我是統(tǒng)計局的韓東，想過去給黃書記匯報一下工作，不知道黃書記有空沒有？”
這個時候，楊林森應(yīng)該已經(jīng)走了，黃文運該是有空的。
張長河客氣地讓韓東等一下，說是去請示黃書記，很快就回話說：“韓局長，黃書記現(xiàn)在沒時間，他讓我轉(zhuǎn)告您，希望您安心做好本職工作。”
韓東愣了愣，連聲道：“好的，好的，謝謝張科長。”
掛了電話，韓東十分郁悶，黃文運是什么意思？難道自己給他匯報工作就沒有安心工作？
韓東無奈地嘆了口氣，沈從飛有誤會，就連黃文運也好像對自己不滿，這中間到底出了什么問題？難道是沈從飛給他說了什么？或者是王進貴在其中搗鬼？
琢磨了許久，韓東都沒有想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也沒有做錯什么事，怎么都不待見自己呢？
“算了，不想了，既然這樣，我就自己奮斗好了。”韓東下了決心，“我的時間不多，機會來了就要上，暴風雨雖然猛烈，但也將成為我的磨刀石，有先見之明的人注定要孤獨，大家很快就會意識到我的觀點是正確的。”
韓東拿出信封，把那篇稿子裝進去，找來西川日報將地址抄上，決定明天一早就寄出去。西川省的保守勢力占了上風，但西川日報還是發(fā)表了少數(shù)支持改革的文章，雖然都是被批評的靶子，可對于改革派來講，至少還是個可以發(fā)表意見的地方。
韓東寄出那篇文章以后，每天上班第一件事就是找來西川日報看發(fā)表出來沒有，可是一直都沒有看到。看著報紙上的保守言論甚囂塵上，韓東的心漸漸地冷下來，難道自己那篇文章發(fā)不出來了？
統(tǒng)計局里，黃松現(xiàn)在十分低調(diào)，每天按時上下班，見到韓東的時候也彬彬有禮，似乎已經(jīng)忘記了之前的恩怨。
“天越來越冷了啊。”這天韓東走進辦公室，順手拿起桌上的西川日報，忽然愣住了。
赫然映入韓東眼簾的，是一個黑體的大標題——《改革與發(fā)展是社會穩(wěn)定和國家長治久安的基礎(chǔ)》。
“呵呵，還真是時候。”喝了一口茶，韓東仔細地看起報紙來，看完后他的心情開始沉重起來。
今天的西川日報上面，除了他那篇文章是支持改革的，其他的全都是保守言論。市委副書記楊林森也剛到富義縣發(fā)表了講話，自己這樣的言論就發(fā)表了。
“唉，暴風驟雨就要來了。”韓東嘆息了一聲，雙手捧著頭，揉了揉太陽穴。
“書記，您看看今天的西川日報。”富義縣委書記黃文運剛走進辦公室坐下，秘書張長河就敲門進來，手里拿著一張報紙。
“有什么好看的嗎？”黃文運不在意地說，這段時間的西川日報，基本上都是在鼓吹保守思想，給改革開放事業(yè)潑冷水。
張長河小心地說：“書記，您看這頭版頭條，是統(tǒng)計局韓局長寫的。”
“統(tǒng)計局？省統(tǒng)計局嗎？”黃文運順手接過報紙，看到頭版上的標題，笑了一下，竟然還是篇支持改革的文章，真是難得。
黃文運的目光往下移動，看到作者是富義縣統(tǒng)計局韓東，愣住了，“統(tǒng)計局的韓東？”
“是的，上星期他打電話來給您匯報工作。”
“哦，我想起來了，當時我讓你轉(zhuǎn)告他安心工作的。”
黃文運點點頭，這韓東不是吳解全介紹來的關(guān)系嗎？怎么跟吳解全不是一個觀點，上次還以為他來給自己鼓吹保守言論的呢？
黃文運心中疑惑不解，仔細地從頭到尾看了起來，嘴角不由露出了笑容，心中暗道：“跟我那天講的有異曲同工之妙嘛，不過這小子的膽子倒挺大。只可惜，這樣的文章只會給他帶來麻煩啊。”
此刻，縣長方忠也在看這篇文章，他一邊看著，一邊伸手撫摸著溜光水滑的頭發(fā)，嘴角漸漸地露出了一絲冷笑，“哼，假他人之手嗎？”
這篇文章所鼓吹的思想，跟那天黃文運在形勢報告會上講的話一脈相承，很明顯韓東就是受黃文運指使寫的。
“很好，那我就拿韓東開刀吧。”
方忠放下報紙，叫來秘書石勇，“打電話讓統(tǒng)計局韓東過來。”
“好的。”石勇見方忠臉色陰沉，心想肯定那小子犯事了。
接到石勇的電話，韓東知道暴風雨終于來了。
來到縣政府，石勇冷冷地說：“你先等一下，我馬上請示縣長。”說是馬上，卻并不起身，拿筆在紙上寫著，似乎很忙的樣子。
韓東只能坐在那里，耐心地等著。
十多分鐘過去了，石勇才慢吞吞地站起來，走進去請示方忠，過了一會兒又慢吞吞地走出來，“縣長讓你進去。”
韓東忍住氣，站起來過去咚咚地敲門。
“進！”方忠的聲音似乎帶著一股陰冷。
韓東推門進去，迎面就看到方忠那冷森森的目光，心里嘀咕：“批吧，隨便批，又不能吃了我。”
“方縣長，您找我？”韓東小心地說。
“哼——”方忠冷哼了一聲，收回目光，不再說話。也沒有讓韓東坐下，自顧自地吸著煙，似乎叫韓東來就是要他站著。
韓東無奈地站在那里，十分尷尬，緩緩地吸著氣，將心情平靜下來，就當罰站吧。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韓東站在那里一動也不動，幸好他從小練武，站樁幾個小時也沒事，不然早就撐不住了。
一個小時過去了，韓東的腿開始發(fā)麻，心中憋著氣，但還是極力地忍住。
京公網(wǎng)安備11010202007521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