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隔 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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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能治好身上奇怪的病，我和面瓜還有修老師，盡可能地在梅河里浸泡著。村里人見到我時，總是躲避著我，身體都保持著一定的距離，用責(zé)怪的口氣問我：“怎么又從河里出來了？為什么不泡在水里治��？”我委屈地說：“我總要吃飯啊，我餓了，我就回來了。”
那天，我縮在院子的角落里吃飯，院子里擠滿了村里的人。他們擔(dān)心我們?nèi)齻�人的病會傳染給更多的人，正在緊急商量，把我們?nèi)齻�人如何隔離起來。
我吃空了碗里的飯，正要站起身來，麥子的爸爸叫起來：“梅水別動，讓你媽媽給你盛飯！你坐在那里別動！”媽媽走過來，把空碗拿走，加了飯走過來，遞給我時，麥子說：“為什么不給梅水菜吃？”媽媽想了想，又給我的碗里放了點菜。當(dāng)時，麥子和院子里所有的人都沒看見我的眼睛里含著淚水，我的淚水是為麥子流出來的。
最后，村里人決定，在梅河邊上蓋一座簡易的木房，讓我們?nèi)齻�人住在那里吃在那里，能不回到村里就不回來。
我說：“不！我不去！”
面瓜知道這個決定時，也說不去，結(jié)果，被他爸爸用繩子捆綁起來，像一只豬一樣扔在草垛上。
我爸爸說：“梅水啊，沒法子。你要是不同意去梅河邊上吃住，我也只好像面瓜爸爸一樣，把你捆綁起來了。”
村里人用了一個晚上的時間，就在梅河邊上蓋起了一個不大的小木房子。修老師站在我家院門外，扛著自己的行李喊我的名字：“梅水，我們?nèi)グ伞?rdquo;我扛著爸爸和媽媽早為我準備好的行李，跟在修老師身后。在面瓜家的院子里，面瓜的爸爸只讓我和修老師站在院門外邊，把面瓜從草垛里拽起來，當(dāng)時，我看見面瓜的兩條腿還被捆綁著。我沖著面瓜的爸爸大叫起來：“你把面瓜捆了一晚上？你也太狠了！你以為面瓜是一條狗嗎？”
面瓜的爸爸說：“他要是一條聽話的狗就好了。可惜，他不聽話。”
我們坐在梅河邊上的小木房子里，開始了被隔離的日子。我們?nèi)齻�人的大部分時間，都是泡在梅河水里。遠處，常常出現(xiàn)村里的人朝這里張望，看我們是不是待在水里治病。
那天，我們在梅河里整整泡了一個上午。我們回到小木房子里時，看見門口擺著一個瓶子，上面插著一束青草。瓶子底下壓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修老師，把這兩天的作業(yè)給我們留下來吧？
面瓜說：“這不會是我爸爸送來的吧？”
我說：“你爸爸不給你送一條繩子就不錯了。”
修老師有點動情地說：“我想，是一個女生吧！”
不知道為什么，我猜到了女生麥子。
有一天晚上，我們?nèi)硕妓炝耍议_始做夢，做一種很不好的夢。夢見自己赤裸裸地在村子里跑，后邊有一些人在追趕我，朝我身上扔石頭。當(dāng)時，我只想鉆進一家的院子里，或者是干脆像一頭豬一樣拱進草垛里。但是，所有的院門都打不開，所有的草垛都讓我無法拱進去。這時候，麥子把一塊綠色的布朝我拋了過來，那是她家的窗簾，在空中飄了起來，像一朵云，來到我身邊時，它像是長著兩只溫柔的手，把我嚴嚴實實地裹了起來。我躲避在麥子的窗簾布里哭起來了。
面瓜醒了。他一醒就沖我直嚷嚷：“你睡覺就睡覺，哭什么？”
我也醒了，但是，我的哭泣沒有停止。
修老師說：“面瓜，別說梅水。他肯定是做夢了。”
面瓜說：“做什么夢了？說出來讓我們聽聽。”
我說：“忘了。”我不可能告訴他們我做的夢，這可是個難以啟齒的夢。
面瓜說：“做夢都讓你哭了，你還能忘掉？”
修老師說：“梅水，把夢說出來，就不傷心了。”
我還是說：“忘了。”
第二天的深夜，面瓜去木房外邊撒尿，剛?cè)隽艘话耄吞嶂澴优芑匚堇�，讓我快把木屋子的門關(guān)上。修老師說：“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面瓜指著門外說：“狼怎么會跑到這里的？這么大的狼��！”面瓜用手比劃著。我一看面瓜比劃的大小，就說：“是大象吧？”
面瓜說：“什么大象？是狼，就是狼。”
修老師站到木屋外邊，說：“什么都沒有，連星星都沒有。”
我們在梅河里進行水療的第五天，面瓜私自一人跑回家里去了。他是在半夜跑回去的，也是在半夜被他爸爸用繩子捆了送回木屋的。面瓜的爸爸用自行車馱著面瓜，把面瓜像丟一只麻袋一樣扔在門外，然后騎著自行車回村里去了。面瓜就躺在木屋的門外哼唧哼唧地叫我們。修老師先醒了，說：“面瓜和梅水快醒醒，有動物堵在門口了，都醒醒，這動物還不小呢。”
我一看面瓜的空板床說：“修老師，別叫了。門外的是面瓜。”
修老師去門外給面瓜松了綁，問他為什么一個人深更半夜跑回村里去了？面瓜說：“我想回家。”
修老師說：“別忘了，水療一百天，可不是三天五天的。這才過去了多長時間？”
面瓜說：“我不想再治病了。”
修老師說：“不治好病，你能去哪里？你回到村里，就有人把你捆綁了扔到梅河里。”
因為是半夜，修老師的聲音顯得特別大。面瓜就哭起來了。面瓜一哭，我心里也難受起來。
修老師又給村里的學(xué)生留了很多的作業(yè)，放在木屋門口，用一塊石頭壓著。但是，沒人來取走它。我想，誰想不起來取這些作業(yè)題，女生麥子也該來取走它啊。傍晚時，下了一場雨，把石頭下的那張紙澆濕了。天上還在落雨點時，修老師讓我和面瓜再堅持一下，多在水里泡一會兒。在水里，雨點打在我們的臉上，我們?nèi)齻�人就閉著眼睛在猜測，有沒有人把木屋門口的作業(yè)題取走。猜了半天，我們?nèi)齻�人還打賭，我說：“肯定有人拿走了作業(yè)題，而且還是個女生。”面瓜說：“沒人取走怎么辦？”我說：“誰輸了誰就給別人撓癢癢。一直把對方撓舒服了為止。”
當(dāng)時，修老師看我和面瓜打這個賭時，沒吭氣。只是閉著眼睛，讓天上的雨點敲在他的臉頰上。
結(jié)果，我輸了。那張濕掉的作業(yè)紙在石頭下傷心著。我們?nèi)顺粤孙�，面瓜就讓我給他撓背。他命令我沒完沒了地撓。修老師站在門口，讓門敞開著，愁眉苦臉地望著外面。其實，外面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見。
我就盯住修老師的背影，兩只手下意識地在面瓜的光背上劃動。面瓜聳聳肩膀，撓左邊！
我說：“面瓜，可能要出事了。”
面瓜說：“出什么事？我們?nèi)齻�早已經(jīng)出事了，還能出什么事？”
當(dāng)時，我心里只是有一種預(yù)感，思緒很亂，不清晰。
修老師站在門口，臉孔朝著外面的黑暗，不說話。我說：“修老師，你再寫一下作業(yè)題，我把它送到學(xué)校，把它貼在教室黑板上。”
修老師苦笑一下：“你別天真了。你連村子都進不去，還想去學(xué)校？”
我不太相信修老師的話。那天晚上，我從木板床上悄悄起來，朝村里跑去。因為剛剛下過雨，路上很滑，我不知道自己跌了多少跤。當(dāng)我還沒進村口時，就從樹后跳出兩個大人，用手電的光罩住我的臉，我不能動，什么也看不清了。我只是說：“我是梅水！我是梅水！”兩個人都喊叫道：“等的就是你！”然后把我捆綁起來了，跟面瓜遭受的待遇一樣。因為路滑，自行車走不了，他們就找來一頭牛，把我扔到牛背上，送到木屋門口。那兩個人不用手接觸我，用趕牛的鞭子把我從牛背上捅到地上。然后，兩個人就趕著那頭�；卮辶�。這時候，我才知道，村里人日夜有人在村子的周圍守候，防止我們患病的三個人擅自走入村里。
我的手腳被捆綁著躺倒在地上。我不想叫醒修老師和面瓜，我蹭到木屋跟前，背靠著木墻，哭了一會兒。睡著了。這時候，我覺得有人用手摸我的臉，很溫柔地觸摸，我不睜開眼睛，我想延長這種被關(guān)心的感覺。這時候，我覺得臉上被觸摸的濕潤起來，還散發(fā)著一種草地的氣味，我猛地瞪大了眼睛。
我根本想不到，站在我面前并撫摸我臉頰的是一條狗。是果子家的大耳朵。它不是瘋了嗎？在這個黑黑的夜晚，它是從哪里來的？它不瘋了？它剛才是用舌頭在舔我的臉。第二天早晨，修老師和面瓜走出木屋時，看見我的手腳被捆綁著睡在地上，身邊臥著大耳朵。是面瓜大驚小怪的聲音把我驚醒了：“梅水！你跟一條狼睡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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