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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的是一列哪兒也不去的火車
　　
　　——克里斯蒂安•安德斯
　　
　　一個星期以后。我站在漢堡火車站里，往下看著12A站臺。再過四十分鐘，韋斯特蘭開過來的城際列車將要進(jìn)站。我完全按照在電話里和爸爸約定的那樣，守在通往站臺的旋轉(zhuǎn)扶梯左側(cè)。
　　
　　“你下了火車后，向右走，看好，是萬德哈勒方向。那里只有一個旋轉(zhuǎn)扶梯，你乘這部電梯上來，從你的方向看是右邊，我就在那兒等你。”
　　
　　“行了行了，我會找到你的，我還沒到老朽的地步。最讓我不可理解的是從韋斯特蘭到漢堡這段距離，我每次坐火車票價都不一樣，區(qū)間車要便宜許多。”
　　
　　“爸爸！是你說的，不愿意在艾爾姆斯霍恩轉(zhuǎn)車，再說了，你抱怨過，說北海—波羅的海區(qū)間車總是晚點(diǎn)。”
　　
　　“它是經(jīng)常晚點(diǎn)呀。如果晚點(diǎn)比較多，可以有積分兌換券。我問你，我要積分兌換券有什么用？簡直荒唐！”
　　
　　“你這次坐的是城際列車。好了，不多說了，祝你一路平安，明天見。”
　　
　　“你要準(zhǔn)時到，我討厭等人。這種價格高得離譜的火車是不會晚點(diǎn)的。”
　　
　　保險起見，我提前一個小時出發(fā)了。這段路其實(shí)只要十分鐘，但是我害怕，萬一出個事故，或者交通堵塞，警察查車，沒有停車位什么的，那一開始可就亂了套了。我在站前廣場足足兜了七圈，終于在緊靠入口處旁邊的第一個停車位找到了一個空當(dāng)。老天真是照顧我呀，我的老爸是不喜歡走遠(yuǎn)路的。
　　
　　還有三十五分鐘。
　　
　　說爸爸不喜歡旅行，這話有些不符合事實(shí)。說他不喜歡陌生的地方，這話也不符合事實(shí)。應(yīng)當(dāng)說他討厭離開敘爾特島，不僅不愿意離開那個島，而且不愿意離開他那張床、他吃飯的座位、他早晨例行的到碼頭的買報散步、他的鄰居街坊、他的花園、還有他的沙發(fā)。他不喜歡把疊得整整齊齊的衣服放進(jìn)行李箱，不喜歡用手絹，不喜歡陌生人用過的床單。他只吃自己知道的東西。他拒絕改變自己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的生活節(jié)奏。我不知道媽媽是怎么做到的，每年至少能讓老爸離開一次敘爾特島，我尤其不知道的是，媽媽向老爸許諾了什么，都說了些什么，使得他今天能坐到火車上。其實(shí)說白了，我也不想知道。
　　
　　還有二十五分鐘。
　　
　　我的嗓子有種干渴了的感覺——我一緊張就會感到火燒火燎的口渴。我身后有一個賣香腸和飲料的售貨車，我買了一罐可樂，不是因?yàn)槲蚁矚g喝這種飲料，而是因?yàn)橐郧袄习纸�止我們喝可樂。我小的時候，老爸為了向我展示可樂有損健康，有一次把一個小熊橡皮糖放在可樂里，泡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早晨，他指著杯子里漂浮的那個走了形的橡皮糖，洋洋得意地對我說：“你的肚子也會變成這樣。另外再告訴你，可樂會讓人變笨。”他這話我相信了很長時間。我?guī)е�一種叛逆的情緒，把空可樂罐捏扁，扔進(jìn)垃圾桶，當(dāng)然不是我身旁的那個垃圾桶。這樣永遠(yuǎn)也不會有人知道了。
　　
　　還有十分鐘。
　　
　　重新回到守候的位置時，感覺到膀胱發(fā)脹了。這個時候喝可樂，實(shí)在是一種弱智的做法。我的身體為了保持水分平衡，馬上就要把它排掉。廁所在站臺的盡頭。要去必須跑步過去，說不定所有的位置都被占滿了，那樣就要等，然后再跑回來，這樣時間就有些緊張了，還是憋著吧。
　　
　　還有三分鐘。
　　
　　我不斷來回踮腳。這時車站廣播開始播報了：“請注意，站臺12A。從韋斯特蘭開往不萊梅的第373次施多姆號城際列車原定開車時間13:42，火車預(yù)計晚點(diǎn)十分鐘。”
　　
　　我早就料到了。我膀胱的壓力在不斷加大。我想象出這樣一個場景，老爸只是眼睛掃了一下，立即掉轉(zhuǎn)身，登上北去的火車；我還設(shè)想聽到了這么一句話：“克里斯蒂娜沒去車站接我。”我設(shè)想看見了母親的眼神。于是我繼續(xù)憋了下去。
　　
　　終于，火車進(jìn)站了，停下前發(fā)出“吱吱嘎嘎”的響聲。車門打開，第一批乘客下車了。在站臺的中段我看見了他，他穿一件紅色風(fēng)衣、牛仔褲，頭戴藍(lán)色長舌帽。我看見他把沉重的行李箱從車上拖下來，放在距離站臺邊一米的地方。我向他揮手，但是沒有用。父親對周圍的世界從不浪費(fèi)一絲目光。他把背包抱在胸前，坐在行李上，背朝著我。我在迎面走來的人群中開辟出一條路，有些氣喘地站在他面前。他抬頭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