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節(jié)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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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叔,”父親說,“大叔,你掛彩了。”
“豆官,你是豆官吧,你看看大叔的頭還在脖子上長著嗎?”
“在,大叔,長得好好的,就是耳朵流血啦。”
王文義伸手摸耳朵,摸到一手血,一陣尖叫后,他就癱了:“司令,我掛彩啦!我掛彩啦,我掛彩啦。”
余司令從前邊回來,蹲下,捏著王文義的脖子,壓低嗓門說:“別叫,再叫我就斃了你!”
王文義不敢叫了。
“傷著哪兒啦?”余司令問。
“耳朵……”王文義哭著說。
余司令從腰里抽出一塊包袱皮樣的白布,嚓一聲撕成兩半,遞給王文義,說:“先捂著,別出聲,跟著走,到了路上再包扎。”
余司令又叫:“豆官。”父親應(yīng)了,余司令就牽著他的手走。王文義哼哼唧唧地跟在后邊。
適才那一槍,是扛著一盤耙在頭前開路的大個子啞巴不慎摔倒,背上的長槍走了火。啞巴是余司令的老朋友,一同在高粱地里吃過“拤餅”的草莽英雄,他的一只腳因在母腹中受過傷,走起來一顛一顛,但非�?欤赣H有些怕他。
黎明前后這場大霧,終于在余司令的隊伍跨上膠平公路時漶散下去。故鄉(xiāng)八月,是多霧的季節(jié),也許是地勢低洼土壤潮濕所致吧。走上公路后,父親頓時感到身體靈巧輕便,腳步利索有勁,他松開了抓住余司令衣角的手。王文義用白布捂著血耳朵,滿臉哭相。余司令給他粗手粗腳包扎耳朵,連半個頭也包住了。王文義痛得齜牙咧嘴。
余司令說:“你好大的命!”
王文義說:“我的血流光了,我不能去啦!”
余司令說:“屁,蚊子咬了一口也不過這樣,忘了你那三個兒子啦吧!”
王文義垂下頭,嘟嘟噥噥說:“沒忘,沒忘。”
他背著一支長筒子鳥槍,槍托兒血紅色。裝火藥的扁鐵盒斜吊在他的屁股上。
那些殘存的霧都退到高粱地里去了。大路上鋪著一層粗沙,沒有牛馬腳蹤,更無人的腳印。相對著路兩側(cè)茂密的高粱,公路荒涼,荒唐,令人感到不祥。父親早就知道余司令的隊伍連聾帶啞連瘸帶拐不過四十人,但這些人住在村里時,攪得雞飛狗跳,仿佛滿村是兵。隊伍擺在大路上,三十多人縮成一團,像一條凍僵了的蛇。槍支七長八短,土炮、鳥槍、老漢陽,方六方七兄弟倆抬著一門能把小秤砣打出去的大抬桿子。啞巴扛著一盤長方形的平整土地用的、周遭二十六根鐵尖齒的耙,另有三個隊員各扛著一盤。父親當(dāng)時還不知道打伏擊是怎么一回事,更不知道打伏擊為什么還要扛上四盤鐵齒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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