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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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娟說完話,就擠上牙膏,打來水,扶鐵劍直起腰,對著塑料盆刷牙,為鐵劍擦臉。鐵劍手是能動的,能洗臉,但還是被周娟制止了。她從他額心到前后脖子、臉膛鼻孔,每一個地方都搓得鐵劍舒舒服服、干干凈凈。
躺在床上,鐵劍最舒心的就是周娟為他洗腳洗臉。到大小便時,周娟也提出用盆為鐵劍接,但周娟只是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女,鐵劍打死都不愿,只同意讓周娟扶去廁所。每次上廁所,鐵劍牙咬得“咯咯”響,頭上、鬢角、身上都是汗。
面對周娟,他每次上廁所都有幾分羞澀。鐵劍雖然二十五六歲了,但從沒有這樣近距離和女生接觸過,言談話語,舉手投足間都會產(chǎn)生淡淡的羞澀,加之鐵劍性格剛烈,一個哈欠一團火、一口唾沫一顆釘?shù)难阅袃海瑥膩硌际遣粫䦶澋娜。但面對四根折斷的肋骨,面對如花似玉的少女,他產(chǎn)生淡淡的羞澀也是人之常情。
自床頭柜上有了這束勾魂的山花,鐵劍精神爽朗了許多。每天早上醫(yī)生們查房前后,就會響起周娟百靈鳥般清脆的笑聲,縱然是陰雨綿綿、霧煙淡淡,周娟都一如既往地爬到后山的草地上擷來花束。這讓鐵劍無比感動。每每周娟回到周瑾的房間,鐵劍就會側(cè)身凝視這束花兒,聞聞它的芳菲,用心靈和它對話聊天。時間長了,花束間漫漫浮起周娟的形象。鐵劍嘴角微微一笑,側(cè)身過來,眼望著天花板想著自己的心事。對周娟他沒有絲毫的非分之想,她只是一個十八九歲的純情少女,現(xiàn)在還讀著書。雖然鐵劍已經(jīng)二十五六歲,是羊就要吃草,是狼就要吃肉,面對這樣貌若天仙、美似黛玉的姑娘,任何一個男人都會流露不安分的血液,再純潔的思想也會被男人的荷爾蒙沖淡。
入院一周后的那天晚上,鐵劍感覺腰好了許多,試圖下床走走。老躺在床上,急得他火燒火燎,總感到不是味。他剛落腳,就鉆心地痛,腳一軟單腿跪在床頭。正在這時,周娟攙扶著周瑾進來。周娟見鐵劍倒在床頭,一邊罵道:“你是英雄逞能,不知傷痛。”一邊扶鐵劍躺回到床上。
周瑾頭上還打著潔白的繃帶。“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才幾天你就腳下抹油,想溜了?這咋行!”周瑾好了許多,頭腦也清醒了,嗔怒著邊說邊坐在鐵劍的床沿上。
“怕刺的人,咋能采玫瑰,躺在病床上,急死農(nóng)忙人,我這病算什么?我就想練練,盡快腰愈體健,投入崗位。”鐵劍說道。
“‘將飛者翼伏,將奮者足跼,將噬者爪縮,將文者且樸。’工作一輩子都有你干的,不養(yǎng)好病,沒有一個強壯如牛的身軀,你逞能只能逞一時,有一個強壯的體魄,逞能可逞一世。虧你還是特種兵,這點淺顯道理都不懂。”
周娟還是一個涉世不深的學(xué)生,居然隨口說出這套理論,讓鐵劍一時驚訝得語塞。
鐵劍趁周瑾拉被子蓋住他雙肩之時,在燈光下仔細打量著她。那天雖然坐在車后晃了晃眼,鐵劍只記得打瞌睡時不留意頭靠在周瑾的肩上,遭遇她白眼的那一瞬,那種不好的印象猶如過眼云煙,頃刻間煙消云散,F(xiàn)在坐在他床頭的周瑾雖然頭上還打著潔白的繃帶,但“入門休問榮枯事,觀看容顏便得知”,雖說周瑾臉色因失血過多還有點蒼白,但也難掩蓋其賢淑溫厚之性。周瑾雖沒有周娟那對修長如絲的柳眉,一對劍眉間透出高貴的傲氣,臉成“國”字形,露出淡淡的娟秀,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目光沒有絲毫的羞澀苦味,眉宇間坦露出一種剛毅硬度,預(yù)示著這樣的女人風(fēng)吹不垮,雨淋不爛。從五官上看沒有什么特別的地方,一副苗條的身子撐著一個“國”字形臉蛋,墨黑墨黑的秀發(fā)披在肩上,正是這副娟秀的“國”字臉,讓鐵劍看出令他窒息的心靈感應(yīng),在病中猶如一道霞光,瞬間讓鐵劍領(lǐng)略到周瑾無窮的魅力,渾身有一種說不出的東西在血液之中涌動。真有夢里尋她千百度,燈光倩影,她就在燈火闌珊處之感。
自從周瑾一天好似一天后,周娟被周世恒和周瑾逼著離開醫(yī)院。雖說不是親生的,但周世恒對周瑾傾注畢生心血。這兩個女兒也使周世恒滿意。雖然至今姊妹倆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但姊妹倆的一切都溶進周世恒和葉落花的血液之中。臨走時,周世恒語重心長地說:“你姐周瑾日見好轉(zhuǎn),不要逗留太長,這里有我哩。一年之計在于春,葉落之后就是秋,都深秋了,學(xué)業(yè)耽誤不得,書讀得越多,腦子越靈巧,猶如爬山,爬得越高,眼界越寬。千萬莫學(xué)老爹我,識不得幾個狗角爪,所以飛不高,走不遠!”
工作后周瑾對讀技校腸子都悔青了,當年要再刻苦一點,進了大學(xué)門,今天就不是這個鬼樣子;跉w悔,木已成舟,只能如此而已,強扭的瓜,甜不上口。雖然省一監(jiān)有警察也有工人,但煮酒熬糖,各干一行,你走你的陽關(guān)道,我過我的獨木橋。警察工人都是人,都是兩個肩膀抬張嘴,嘴都得吃飯,什么事都是先苦后甜,物無全美,關(guān)鍵事在人為。
十月有個小陽春。周娟磨不過爹爹周世恒和姐姐周瑾,依依不舍地離開了鐵劍。
周娟走后,鐵劍常常傻視著床頭柜上的花束發(fā)愣。那朵朵橘黃色的花仿佛就是周娟那張笑臉。在他最困難的時期,是她陪他度過的,F(xiàn)在他雖說能下地行走了,但仍然吃力,腰間隱隱發(fā)痛。
周娟走后,周瑾每天都到鐵劍的房間,扶他上床,給他做一些細微的事。鐵劍對周瑾有大恩,周瑾心里再明白不過。每次周瑾一進鐵劍的病房,鐵劍的心里就飄來一片潔白的云。每當周瑾拽被子給鐵劍蓋,那雙溫柔的嫩手觸摸到鐵劍,他就有一次溫柔的觸動。成人后鐵劍很少和女人接觸,在邊防團特務(wù)連時,部隊有鐵的紀律,戰(zhàn)士不準就地談戀愛。訓(xùn)練時那些傣族少女穿著筒裙,像白云一樣在他們身邊飄過,他們也目不斜視,更不敢越雷池半步。那是多夢的季節(jié),許多夢放射出青春斑斕,在潔白的墊單上,在草綠色的被子上,都一層層留下青春的斑痕。如今每天面對這花羞雁沉、顏玉貌嬌的姑娘,夜深人靜時每每不能自已。那種心靈上的撞擊、靈魂深入的感應(yīng),點亮了鐵劍心中那盞燦爛的燈。
在醫(yī)院里躺了一月有余,那天下午,秋日慵懶地掛在西天,微風(fēng)伴著無力的陽光,照射在鐵劍和周瑾的身上。在周瑾的催促下,鐵劍終于邁出醫(yī)院的門檻。他的腰雖還隱隱作痛,但精神勝于一切,況且原本就是神勇之軀。他們沿著礦醫(yī)院旁邊那條狹窄的小路緩緩地走著,小路兩旁是青翠的小竹,路邊上黃色矢菊微笑著。周瑾右手拉著鐵劍的左手,她雖然已經(jīng)取下了頭上的白紗帶,但頭上的傷痕還在,這樣快就恢復(fù),那是青春的力量。不眨眼粗略看去,仿佛是健康之人,但細細留意,周瑾蒼白的臉龐,頭上的裂痕還是能看出病態(tài)。他們仿佛一對戀人,互相攙扶著走在小路上。周瑾和鐵劍緩緩來到山腰間的草坪上,目擊蒼茫的遠山,看秋陽西墜。鐵劍雖說報到時來過沙拉礦,但匆匆如過客,他沒有細想,更沒有細看,此時此刻,登高望遠,沙拉礦盡收眼底。這個坐落在兩山之間的礦區(qū),左山腰樹木掩映,有幾棟兩三層樓的房屋,那是沙拉礦有名的綠洲,也是礦部分監(jiān)所在地。當年選分監(jiān)辦公地址時,只有這塊地方能栽樹,其他地方不是吹北風(fēng),就是刮西風(fēng),大氣中的二氧化硫都會呈酸性,落在地上草木不生。右面山腰上很難長一棵樹,是一棟棟整整齊齊的磚瓦平房,很顯然這是家屬區(qū)。山頂上飄著五星紅旗的就是礦子弟學(xué)校,山洼中是醫(yī)院、派出所、食堂,不遠處是幾個監(jiān)區(qū)和監(jiān)房。
周瑾一時間也陷入沉思,這些山地她再熟悉不過,她在這里生活了十多年,子弟學(xué)校那高高飄揚的國旗,讓她想起上學(xué)時的榮耀。時光流逝得太快,讓人們猝不及防,但它的一維性上帝都無能為力。
她凝視一會兒山頂上學(xué)校高高飄揚的五星紅旗,轉(zhuǎn)眼斜鐵劍一眼,鐵劍靜若處子地直立著,宛如一尊雕像。周瑾此刻深曉鐵劍心中肯定正細細品味著人生的酸甜苦辣。
一陣風(fēng)吹過,周瑾有些瑟瑟,忙依偎著鐵劍。他們坐在草地上,周瑾繃不住開口道:“這次車禍多虧你,否則……”
鐵劍不等周瑾說完,忙回道:“這有啥,遇誰都會這樣做,何況我曾經(jīng)是一名軍人,如今又是一名監(jiān)獄警察,都挎槍吃皇糧,分內(nèi)之事嘛!”
“哎,話雖這么說,理也是這個理,但不是血性男兒,沒有神來之力,怎能把我拖出鬧鷹巖。你看,這次車禍你折斷四根肋骨。”
“四根肋骨算什么?我們在叢林中野外生存訓(xùn)練,稍不留意被毒蛇咬一口,攀巖不穩(wěn)掉下懸崖,比這嚴重百倍,后果都不堪設(shè)想。”鐵劍望望依偎在身邊的周瑾回道。
“這正是軍人的風(fēng)骨,沒有血與火的鍛煉,沒有在硝煙與戰(zhàn)斗中廝殺,沒有鐵的紀律的熏陶,就練不出渾身的本領(lǐng),也成就不了軍人的血性,這種血性是男人至真至誠的精魂。”
鐵劍聽周瑾說著,踅臉望望身邊這個嬌小的女人,一瞬間的幾句話,仿佛拉近了他們的距離。鬧鷹巖絕地逢生的經(jīng)歷,讓他們心有靈犀,幾句話讓鐵劍的心迸裂著,一股滾燙的血液在管壁上洶涌地奔騰著,他眼里泛著晶瑩的淚珠。
鐵劍情不自禁地伸出右手,搭在周瑾的肩上,周瑾順勢一個小鳥依人的動作,輕柔地躺在他寬闊的懷中。
鐵劍有些激動,雖然血在管壁中洶涌奔突著,從身上直往腦門沖,但他深知自己的處境,把頭輕輕地靠在周瑾那黑黑的秀發(fā)上,臉緊緊貼著她堅硬的頭骨。他是農(nóng)村人,雖然在部隊通過個人奮斗當上了軍官,如今又是一名監(jiān)獄警察,但骨子里受農(nóng)村文化的熏陶,雖然不相信佛家所謂“輪回”,但他有一百個理由相信緣分。佛家的輪回強制給人灌魂藥,而緣分唯有心靈感應(yīng),雖然都帶有唯心論的成分,但一個是虛無縹緲的,一個是人能感受的、現(xiàn)實之中活靈活現(xiàn)的。
坐在草地中的他倆忘記了時間,但時間不會因為他們的忘卻就不飛逝。即將落山的夕陽燒紅了臉,羞怯地催促著他倆。鐵劍直起腰,他們踩著夕陽撒在地上的余暉,緩慢地往病房走。
他們回到病房,周世恒已經(jīng)坐在鐵劍的病房等待著他們。
近段時間周世恒送飯都直接來到鐵劍的病房,他知道周瑾準在他病房里。今天周世恒送來的是一罐土雞燉野天麻:天麻補腦,土雞補身養(yǎng)骨,這是一舉兩得的事,既可給鐵劍補身子,又可給周瑾補腦。
周世恒目視鐵劍和周瑾雙雙進門來,嘴角露出微笑,有意嗔言道:“雖說小陽春,但天涼好個秋,就不怕遭風(fēng)寒,都二十掛零了,還大大咧咧的。”
鐵劍見周世恒埋怨,臉微微一紅,看著周瑾莞爾笑笑。
周瑾也聽懂父親的嗔言嗔語,微笑著回道:“大風(fēng)大浪都闖過來了,閻王爺都不收愣頭青,何愁一點秋風(fēng)秋陽。父親放心,他是鋼澆的骨肉鐵鑄的心,沒事!”
周世恒邊說話,邊給他倆的碗里舀雞湯,看他倆狼吞虎咽地吃飯。正在這時,醫(yī)院的值班干部慌慌張張說道:“報告周監(jiān)區(qū)長,你監(jiān)區(qū)來電話,犯人吳應(yīng)泉畏懼勞動自縊未遂,監(jiān)區(qū)讓你馬上去處理!”
醫(yī)院值班民警報告完走了,周世恒跺跺腳,嘴中吐一句:“咋搞的嘛,都說安排人監(jiān)控,咋就又忽略了呢?”嘮叨完,對鐵劍和周瑾說,“你們慢慢吃,監(jiān)區(qū)又起火了,我得去處理。”說完踅身向室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