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節(jié)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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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二頓時酒醒了一半:“你們與她說我去哪兒了?”
李柯忙擺手:“什么都沒說,只道二爺在外頭有公事要忙。余嬤嬤拉著她說了許久的話,我看她好像也沒多問二爺?shù)氖隆?rdquo;
龍二想想,他們這一天鬧的,一個早晨一個晚上,竟然沒見著面。他吐口氣,點點頭,準(zhǔn)備回寢院,隨口問了一句:“她走多久了,安排馬車送她了嗎?”
“是安排車子送的,剛走。”
龍二腳下又是一頓:“剛走?”
“對,她剛走,二爺就回來了。”
龍二站著不動了,他想了又想,掙扎了一會兒,終是咬牙道:“備馬。”
龍二騎了馬,追居沐兒去了。剛出城門,竟然給追上了。一馬一車停在路邊,他鉆進了車?yán)铩?br />
居沐兒看上去比昨日又精神許多。他一上車,她就皺了眉頭,然后臉都皺了起來。
龍二滿心不豫,低著聲音問:“做什么一看見我就皺眉?”
“我沒看見你,我是聞到你了。二爺,你比我還臭。”
龍二擠過去坐她身邊:“那就臭著。”
居沐兒撇嘴,被擠著也不敢動,過了一會兒,推推他:“二爺,我們?nèi)ブ裢ふf話可好?”
龍二“哼”了一聲,既不滿她嫌他臭,又為她要與他去竹亭相坐有些高興。他讓馬車往前駛?cè)ブ裢ぬ,自己又上馬同去。到了地方,把居沐兒扶了下來,牽著她坐到了亭子里。
晚風(fēng)習(xí)習(xí),月光皎潔,這竹亭晚上能看到的風(fēng)景竟然不錯。
龍二問:“你來找我做什么?”
“我想問問案子的進展如何了。不過二爺不在,我便走了。”
龍二握了握她的手,覺得她的指尖冰涼,干脆把她的竹杖放到一邊,將她的兩只手都握在手里暖著。
龍二把李柯報來的案件情形與居沐兒說了,想了想又解釋了一下自己的行蹤:“年關(guān)前應(yīng)酬比較多。”
居沐兒點點頭:“我明白。”
龍二對她的反應(yīng)很滿意,她的小手在他的掌里慢慢暖和起來,他也覺得很滿意。他正微笑,卻聽見居沐兒問:“是去了滿香樓還是惜春堂?”
龍二的笑臉一下僵了。
滿香樓還是惜春堂?這問題問得真是……
龍二咳了咳,再咳了咳。正想著該怎么應(yīng)好,卻忽然腦子一轉(zhuǎn),覺得不對了。
他夜里應(yīng)酬,一身酒味,或許還有胭脂花粉味,她猜到他去花樓確屬不難,可是……
“你怎么會猜到花樓名字?”
居沐兒慢騰騰地答:“二爺身上的花粉胭脂味道沾了酒味,所以有些模糊了,但還是能聞出像這兩家姑娘愛用的。若純粹是香粉味道,我會猜得更準(zhǔn)一些。”
這下龍二的臉要綠了,常去花樓的男人知道花樓姑娘愛用什么味的花粉胭脂便算了,他家沐兒怎么會知道?
“怡香院愛用梅香的,染翠樓愛用百合香的,百花閣愛用茉莉香的,而雅仙院喜玉蘭味。”居沐兒居然還能說出其他的來。
龍二的臉真綠了:“看來沐兒對花樓的見識比我多啊。”那語氣,真是酸得可以。
“見識談不上,只是我認得的花樓姑娘,想來是比二爺多的。”
龍二捏緊她的手,居沐兒疼得哎喲一聲喚。龍二惱道:“你一個姑娘家,怎的認識那些個風(fēng)塵女子?”
居沐兒皺著臉嘀咕著喊疼:“她們是找我學(xué)琴的。”
龍二一愣:“學(xué)琴?”
居沐兒點頭:“二爺一定知道,花樓里的姑娘,也是分三六九等的。若想多得些嬤嬤扶助,色要有,藝自然也不能缺。彈琴吟詩,是最簡單的附庸風(fēng)雅的技藝。那些花娘不必學(xué)精,有個樣子,也能哄人用了。但要是想稱魁奪艷,自然是得學(xué)得幾分精進才行。我未盲時,就有花娘偷偷地來找我,其他琴師不愿教,花樓里的琴師挑人教,于是有人想來我這里碰碰運氣。”
龍二皺了眉頭:“你教了?”
“嗯。”居沐兒點點頭,“原先是不教的。我問她為什么想學(xué)琴,她說因為喜歡,但我看她眼中無半點歡喜,便拒了。后來她又來找我,我又問她為什么要學(xué)琴,她哭了,她跪了下來,對我說她想賣藝不賣身,可她沒有藝。于是我教了。”
龍二看著她,她說這話時淡淡的表情,讓他心里一動。他倒不是同情那花娘,這類人他見得太多了,他可憐不起來她們。倒是居沐兒這表情,讓他覺得后面還有話。
果然居沐兒笑笑,接著說:“她很聰明,學(xué)得很快,但后來她還是賣藝又賣身了,她成了花魁,色藝雙絕,很有名。”
“她騙了你?”龍二有些不高興,他家沐兒一時好心,卻是被利用了?這京城里這花魁那花魁的不少,倒也不知是哪個。
“我不知道她騙沒騙,那種環(huán)境,也許身不由己。”居沐兒吐口氣,“后來,也許我教彈琴的事她漏了嘴,反正又有別的姑娘偷偷來找我。再后來我瞎了,卻是連樓里的嬤嬤也悄悄找來,想請我教她家的姑娘彈琴。因為我看不見了,又是個女的,比那些男琴師好相處。那些姑娘也不怕我認出來誰是誰。你知道的,她們有些是不太樂于見人。還有一些,琴藝馳名,她們也不想讓別人知道居然還得找先生學(xué)琴之類的。”
“琴藝馳名還找什么先生。”
“馳名而已,尋芳客的耳朵不好使。”
龍二就是耳朵不好使的尋芳客,而且還是嚴(yán)重不好使的那種,整個一大琴盲。
他心里跟自己說沐兒不是指他,但還是覺得別扭,于是清清嗓子,轉(zhuǎn)了話題問:“那你又教她們了?”
“嗯,有銀子收呢,我眼睛看不見了,也想多賺點錢養(yǎng)活自己啊。嬤嬤姑娘們給錢還是很大方的。”居沐兒一邊說著,一邊習(xí)慣性地用手指做撥彈狀。她的指頭柔柔的,劃在龍二的掌心上。龍二低頭去看,攤開手掌讓她玩。
“二爺,其實那些姑娘不是我們想象中那樣的,她們有些很可憐,有些很討厭。討厭的我就不好好教,可憐的我多教一些。然后她們跟我熟了,就說了許多八卦與我聽。”
“像是她們喜歡用什么香粉什么花的?”龍二沒好氣,那他日后去花樓應(yīng)酬都得凈身更衣后才能見她了?
居沐兒笑笑:“不止這些,哪個樓里的姑娘喜歡到哪家鋪子買東西,衣裳喜歡什么式樣的,胭脂什么色……她們統(tǒng)統(tǒng)都跟我說,不過我也看不到就是了。每個樓的喜好不一樣,她們有些彼此也認識,偶爾在學(xué)琴的小院里碰到,還會讓我猜誰來自哪里,我與她們玩久了,便能猜到了。”
龍二忽然瞪她:“沒與你說些什么渾話吧?”
“嗯……”居沐兒側(cè)著頭思索著,“她們有說過二爺花費向來不少,嬤嬤們很歡喜,但二爺從不給賞錢,嬤嬤和姑娘們背地里埋怨,這算渾話嗎?”
龍二的臉騰的一下紅了,他的爺們兒尊嚴(yán)啊!被一群花娘在他未婚娘子跟前碎嘴討論他不給賞錢,這算個什么事?
他決定當(dāng)成沒聽見。剛才的風(fēng)一定很大,吹得人耳朵不好使了。
居沐兒這時卻又握緊龍二的手:“二爺,我聽她們說了許多你的事,我覺得你是個好人。所以晴兒淋雨淋成重病,我心一急,才會上茶莊求你修筑遮檐。”
龍二輕咳一聲,為居沐兒夸他好而心里有些飄飄然:“我答應(yīng)了自會修的,年后開春了便修。”
居沐兒笑了:“我就知道二爺一言九鼎。”
“這是自然。”龍二驕傲起來,“我還答應(yīng)了娶你,便是一定娶的。”
居沐兒又笑起來。她穿著布衣,頭上綁著繃布帶子,本是狼狽的,可龍二卻覺得她身上的儒雅氣讓他瞧著甚是舒服。他想起了陳良澤,那也是個書生氣的男人,看上去竟是與居沐兒有些像。
龍二忽然很想問問她當(dāng)初為什么執(zhí)意要退了陳良澤的婚事。對方既是與她多年感情,又不介意她眼盲,為何她一定要退親呢?按理說,眼睛瞎了最是無助彷徨,更應(yīng)該緊緊抓住陳良澤以求有個依靠才對,為何居沐兒卻是反著來?
龍二張了張嘴,最終還是忍住了沒說話。她既是要嫁他了,他與她說這些無趣的事又有什么意思?
晚風(fēng)拂來,她的細發(fā)纏上臉頰,他替她撥開了,居沐兒這時問:“二爺,成親之后,我還可以教琴嗎?”
龍二腦子里立馬浮現(xiàn)一群花娘與他家娘子一人抱著一把琴在討論昨晚龍二爺去了哪個樓,跟誰去的,點了哪個姑娘,花了多少銀子,姑娘對龍二爺說了什么,龍二爺怎么回的,姑娘摸了龍二爺哪里,龍二爺?shù)氖衷趺捶?hellip;…
龍二頓時一個激靈,斬釘截鐵地答:“不教了,不許再跟那些花娘來往。”
居沐兒點頭:“也是的,如果成了親,她們知道我嫁了你,萬一問我你在家里是如何的,你與我說了什么話,做了什么事,她們口無遮攔的,我雖是不會答,但她們?nèi)裟眠@個來調(diào)笑我,也真是讓人不好受呢。”
龍二只覺烏云罩頂,他還真是沒想到,不但外面的應(yīng)酬事被八卦,原來家中私事也有危險。他僵了又僵,半晌才憋出一句:“其實……其實我也不太去那些地方,都是應(yīng)酬,應(yīng)酬。”
居沐兒笑笑:“我知道二爺很好的。”
她這么說,龍二倒是臉臊了起來。他清清嗓子:“我當(dāng)然好。”
“二爺,我想到辦法找出真兇了。”
龍二一愣,隨即心里嘆氣,這姑娘說話要不要這么跳啊。他正覺得兩人溫存氣氛正好,她卻突然跟他聊花娘。他頭疼花娘碎嘴正覺尷尬,她又能忽然轉(zhuǎn)到案子上來。
跟她聊天真是一點不無聊,非但不無聊,還驚心動魄的。
龍二長舒一口氣,問:“什么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