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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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先生,您說話算數(shù)嗎?”拍賣師直眉瞪眼盯住油膩膩長頭發(fā)、黑框眼鏡的赫津。
赫津指了指烏娜手中的牌子,語調(diào)平靜地說:“就是一億五千萬。”
“這位先生一看就是世外高人,要不就是帝王貴胄,”拍賣師圓睜著眼睛說,“我活了五十多歲了,現(xiàn)在才知道,什么叫視藝術(shù)為生命,什么叫視金錢如糞土,您是真正收藏家的楷模。”
“沒那么嚴重,我就是打醬油路過的。”赫津在底下大笑著說。
“太謙虛了!”拍賣師熱切地說,“您一定是打石油,從我們門口路過的吧。”
“小王母娘娘”不甘落后,清脆的聲音從后面?zhèn)鱽恚?ldquo;我出一億六千萬。”
“通吃!”拍賣師大喊大叫,“絕殺就在眼前。”
“一億八千萬!”烏娜毫不示弱,接口就扯嗓子喊道。囂張完了,她用號碼牌擋著嘴,不安地對赫津低語,“這是咱們授權(quán)的最高額度了。”
“這么說,已是到了最后的瘋狂了?”
“嗯!”烏娜重重地點了點頭,“可惜的是,連垂死掙扎都沒機會了。”
“請稍等片刻。”“小王母娘娘”說著開始打手機,帽檐遮臉,頻頻點頭,很快便似乎如釋重負,嘆息似的聲音說:“兩個億。”
烏娜徹底傻眼了!赫津還是第一次看到她認賭服輸?shù)臉幼?mdash;—腮幫鼓起,一雙眼左顧右盼,可就是一語不發(fā)。
這時,烏娜感覺自己拿牌的手,被人用胳膊肘碰了一下,是赫津!
拍賣師眼似蝮蛇,立時就捕捉到了這令人心旌搖蕩的一晃。他情真意切的聲音,似乎是在娓娓道來:“38號女士有話要說,請您出價。”
“沒……”烏娜剛要說,沒錢了。
“沒問題!”赫津捅了一下烏娜,不緊不慢地舉起一只手,沉穩(wěn)地說,“兩億五千萬。”
“二億五千萬?”拍賣師聲音哆嗦了,“先生,加價那么多,您不是在開玩笑吧?”
“哈哈,玩唄。”赫津晃腦袋淺笑,“不就是多賣兩桶油嘛。”
“感謝這位天下最低調(diào)的石油大亨!當然,也感謝那位小美女。”拍賣師握住金燦燦的小錘子,顯然已經(jīng)迫不及待了,“二億五千萬,第一次,二億五千萬,第二次……”
“二億八千萬!”“小王母娘娘”的聲音中,透著一種令人憐惜的決絕。
這時,赫津緩緩轉(zhuǎn)過身,向“小鳥依人”輕輕抬手一指!
“梆!”塵埃落定,心跳結(jié)束!
拍賣師眼疾手快,烏娜更不含糊,應(yīng)聲起身,一語不發(fā)頭也不回地就往外走。
赫津慌忙拽起她的挎包,屁顛屁顛跟在她后面一溜小跑。
上了已經(jīng)打著火的“拖拉機”,烏娜握著擋把,胳膊繃成一個直角,腳踩得油門嗡嗡狂叫。忽然烏娜一下撒開擋把,雙手合十,向赫津深深作了一個揖,氣急敗壞地說:“赫老師,烏云塔娜求求您,下次再別這樣玩了!知道嗎?我聽您喊了二億五,嚇得都快暈過去了!”
“沒那么嚴重,”赫津大咧咧地說,“我就是看那個小女孩挺好玩,給她點小安慰。咱們吃飯去吧。”
“吃個屁,氣都給你氣飽了!”烏娜頓時發(fā)飆,腳跺得車底板咚咚悶響,“我賣身都賣不了多出來的七千萬!你玩我,我不跟你玩了!”
“別急,聽我說嘛。”赫津觍著臉跟她解釋,“我確實是不懂這些碎瓷爛瓦,可我是符號學(xué)教授啊,有一雙經(jīng)過訓(xùn)練的火眼金睛。藝術(shù)品是符號的一類特殊代表,這種符號一旦被生產(chǎn)出來,就是不可改變的……”
烏娜不耐煩地打斷他:“別忽悠,快說,簡單點,一句話。”
“好,”赫津無可奈何地搖搖頭,“那個花瓶是假的!”
烏娜立時被震住了,瞬間臉色慘白,半天才拍著腦門恍惚道:“太慘烈了,我一下子反應(yīng)不過來,你接著說。”赫津裝作一臉無辜地說。
“一句話,說完了。”赫津裝作一臉無辜地說。
烏娜伸手回轉(zhuǎn)車鑰匙,憋悶的幾聲突突,她的貓眼連同“拖拉機”一起都熄了火。“說,允許你說。”
“以理服人,對女學(xué)者,尤其需要以理論為支撐。你得耐心聽我把理論說完。”看烏娜茫然地點了點頭,赫津才不緊不慢地繼續(xù)往下說,“我以前除了周杰倫,還真的沒留意過什么青花瓷?戳恕杜馁u手冊》上的介紹才知道,元代的青花瓷,是用從阿拉伯地區(qū)進口的,一種叫蘇勃泥青的染料在景德鎮(zhèn)燒的。那時候都是手工作坊,技藝代代相傳,所以我想,瓷器上畫的那些花、枝蔓、葉子一定是由專門技師,經(jīng)過長時間的專業(yè)訓(xùn)練,手隨心動,一蹴而就畫出來的。這樣,就應(yīng)該有明顯的時代特征。
“一般來說,這樣的天成線條,應(yīng)該彈性飽滿,奔放流暢,層次豐富。而那個拍賣的瓷瓶上,紋飾布局雖然也稱得上疏密有致,但仔細看,花枝紋畫得太過仔細,線條有點硬,輕飄飄的,便基本上可以斷定,這是藝人所為,而不是匠人所造。”
“你比那些鑒定專家還強嗎?”烏娜嘟囔著說,“只是從感性層面判斷,理由不充分。”
“可以拿實物證明。”赫津肯定地說,“元朝存在的時間不長。它的藝術(shù)直接傳承于宋代。宋代以什么為美?女的屬李師師,男的推梁山好漢,藝術(shù)上講究銀鉤鐵線,都是走極端。宋徽宗獨創(chuàng)的瘦金體書法,是當時社會上的審美標桿。我研究過他的字,那個線條,那個力道,才叫可以穿透紙背而又充滿靈性呢。不信前面書店買本字帖看看,那就是證據(jù)。都是人嘛,掌握了大原則,再用心去體會,我想,我這個小程序員,一定不比大專家差!”
烏娜默不作聲聽他說完,沉吟片刻,忽然開口大叫道:“不跟你玩了!你喪盡天良,你看出來是贗品,為什么不早說!”
“出來混,千萬別太拿自己當人,當時確實沒把握。不懂高光、釉色、器形那些故弄玄虛的術(shù)語,被唬住了唄。”赫津呵呵地說,“后來我想明白了,如果拍下了贗品,我們還可以退貨嘛,所以就逗你和她一起玩了,要不你該多失落啊。這就叫法無定法,是法也!”
“你這個大騙子,暗藏的、陰險的符號專家!那么多錢,是好玩的嗎?”烏娜使勁點著赫津的額頭,恨恨地說,“小程序員,你說得容易,還出來打醬油?對線條和圖形的敏感度哪是一般人能有的?以后再逗我,小心天打雷劈!”
“千金一笑,千金一怒,F(xiàn)在沒花一分錢,就逗得美人先怒后笑。”赫津嬉皮笑臉地說,“爽了吧?我覺得你應(yīng)該夸我才是。”
“你說有沒有這種可能性?”烏娜忽然沉靜下來,臉上泛起一層光,“如果拍賣公司和拍品的提供方是一伙的,他們對這個假的元青花都是心知肚明。通過行賄專家,給出一個假的鑒定意見,然后上拍。不管叫價多少,都是當著記者的面假戲真做,最后由他們自己拿下,然后再抵押給銀行,騙貸款,這樣豈不是名正言順?”
眼見赫津張大了嘴巴,驚愕的一句話也說不出,烏娜滿意地哈哈大笑:“你別老是震我,這回我也震你一次,咱倆算扯平!”
“你都震了我無數(shù)次了。”赫津苦笑了一聲,“神神秘秘,還冒充格格。跟你在一起,我要小心被賣了。”
“嗯,符號專家,到時候你幫我掌眼,千萬不要收到假幣哈!”烏娜說著“轟”的一下擰著了“拖拉機”,“我餓啦,要吃烤羊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