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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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條上的地址雖然赫津看不懂,可的士司機(jī)當(dāng)然一目了然。因此大約二十分鐘之后,赫津就來到了一座鐵欄桿圈起來的大院子門口。
下了車,從外往里望進(jìn)去,院子里有幾棟老式的三層紅磚樓,樓面多次刷過的紅墻粉大半已經(jīng)脫落,白色的屋脊上爬滿了水銹。這種板樓從前在北京也很多,估計是前朝留下的遺跡。
赫津按照地址上寫的阿拉伯?dāng)?shù)字,找到了位于頂層的四號樓五號。站在深紅色的雕花木門前,赫津抬頭看了看門楣上貼著的伊斯蘭標(biāo)示,猶豫了一下。他告誡自己,千萬不要隨便甩手,也不要把東西倒放,這些可都是宗教忌諱呢。
開門的是一個穿白絲綢袍子的黑瘦老人,鷹鉤鼻子小眼睛,留著穆斯林常見的大胡子,須發(fā)灰白?匆婇T口站著的赫津,他的眼神里透出一股游移不定,像是一只受驚的大鳥。
“請問你是穆赫辛嗎?”赫津用英語說。
“你是誰?有什么事?”意料之中的,穆赫辛能說蹩腳的英語。
“我是從博物館來的,你的一位同事介紹我來,”赫津字斟句酌地說,“請教關(guān)于藝術(shù)品的一些知識。”
“請進(jìn)吧,年輕人。”
可能是由于滿院子都長滿了茂密高大梧桐樹的緣故,門廳里顯得很昏暗。進(jìn)了緊靠大門右手邊的客廳,赫津的鼻孔里就鉆進(jìn)一股好聞的香料氣味。這種香料,是從一種當(dāng)?shù)厝私凶?ldquo;羅勒”的花里提取出來的。屋里,許多老舊家具露著白木茬,與穆赫辛的滿面滄桑正好相呼應(yīng)。在大窗戶下面,一張與中國大木床相仿的家具上,鋪著云紋氈墊,氈墊上擺著一個長條形的小炕桌?蛔郎弦惶拙赖闹袊(xì)白瓷茶具,十分鮮亮。
赫津脫了鞋,與穆赫辛隔著炕桌對面而坐。
再次說明了來意,赫津拿出管理員送給他的圖冊,攤開擺在炕桌上,指著那上面幾乎占了一頁的大圓盤照片,詳細(xì)把自己的觀察結(jié)果講給他聽。說著說著,赫津隱約聽到,穆赫辛似乎是自言自語般,嘴里喃喃而出了一個好像他以前聽到過的單詞。
這個單詞好像從烏娜嘴里說出來過。
“你說什么?”赫津疑惑地問,“請你再重復(fù)一邊好嗎?”
穆赫辛不再說下去了,抬起頭,眼睛緊緊盯著赫津,就像盯住一件剛到眼前,待鑒定的瓷盤。這種懷疑中透著銳利的詭異眼神,令赫津高度警覺。難道穆赫辛對自己的真實來意有所察覺?
“我是說,你是對古老的童謠感興趣了?”穆赫辛冷冷地問。
“哦,不。”赫津思索著,緩緩地說,“我是追尋著一聲尖叫,才找來的。”
“大汗的尖叫嗎?”穆赫辛輕聲一句問,猶如一聲霹靂,讓赫津立時驚出了一身冷汗。太直接了!他完全沒有想到,隨口一聲試探,竟然引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答案!急切之間,他不知該如何應(yīng)對。
不過,從穆赫辛這句回話上,赫津看出來了,此人的人文水平,似乎跟管理員介紹的,他專家級的學(xué)術(shù)身份不大相符。也許是年紀(jì)大了,頭腦反應(yīng)遲鈍吧。自己要是循循善誘,沒準(zhǔn)能從他嘴里套出更多有用的線索。
玩智商,赫津不在乎,能套多少是多少。
“大汗的尖叫?我可不相信這個鬼話。”赫津想了想,淡淡的口氣說,“我只對他留下的東西感興趣。”其實什么東西?那個“他”是誰,赫津自己都說不清,現(xiàn)在,他是在一本正經(jīng)地胡扯八道。
“對寶藏感興趣的人多了,找寶藏的人,你不是第一個,也肯定不是最后一個,但你們最后的結(jié)局都一樣。”穆赫辛陰沉著臉,威脅的聲音說,“牢不可破的惡咒,你應(yīng)該聽說過吧!‘動我寶藏之人,必將腰斷而亡’。”
赫津一下想到豐生,愣了兩秒,隨即用狂妄的大笑竭力掩飾自己內(nèi)心的恐懼:“哈哈,老人家,我可膽小,千萬別嚇唬我。那些傳說,可以說全都是無稽之談。我要是罵三遍王母娘娘她媽,看能不能遭天打雷劈?要不我們現(xiàn)在就試試……”赫津說著,放下茶杯,煞有介事地挺直腰桿,看似就要發(fā)飆。
“你是個標(biāo)準(zhǔn)的異教徒,這種丑態(tài)之人我見過多了,都沒有好下場。”穆赫辛盯著赫津,陰冷地說,“自從異密向大王子密授遺囑的時候,不小心被他老婆的娘家人,也是他手下的另一個異密偷聽到了之后,關(guān)于寶藏的信息就傳了出去。第一個斷腰而死的,便是那個偷聽的異密。他不明不白從山上摔下來,斷了腰椎,當(dāng)場就死掉了。以后死掉的人還很多,都是斷腰而死。”
“可惜啊,我聽到的是大罕的尖叫。”赫津冷笑著說,“跟你說的異密,完全是兩回事。所以我不用擔(dān)心什么斷腰而亡。”
“是一回事!”穆赫辛拉著長聲,嘲諷的語氣道,“你這么沒文化,還找什么寶藏?帖木兒是成吉思汗黃金家族的駙馬,出于對成吉思汗的尊敬,因此不稱罕,而自始至終稱為異密,也就是現(xiàn)在說的阿米爾。阿米爾跟國王和罕,有什么兩樣嗎?這一稱呼,完全顯示了他高貴的品德。”
發(fā)出尖叫的大汗真是帖木兒?這可得要問實了。找到傳說中發(fā)出尖叫的寶藏主人,對整個行動具有非凡的意義。
赫津大驚失色,愣了半晌,才擦著臉上的冷汗,閃爍其詞地說:“其實,其實我不是找什么寶藏的,我只是個買賣古董的,對帖木兒朝的文物尤其感興趣。小本生意,勉強(qiáng)糊口,倒騰幾片破瓷爛瓦,總不會被詛咒吧。”
“你在撒謊!你剛才還說,聽到了大罕的尖叫!”穆赫辛手拍了一下桌子,“帖木兒曾經(jīng)說過,凡是聽到過他尖叫的人,都是異教徒,都是該死的人。史書上明確記載了,企圖偷盜寶藏的異密,斷腰而死之前,一根手指指向天空。那一定是聽到了帖木兒的尖叫,受到了最嚴(yán)厲的懲罰。”
“胡說八道!就算如此,也與我無關(guān)!”赫津斷然道,“死了幾百年的人,怎么會發(fā)出尖叫?我倒是認(rèn)為,可能是你老人家太癡迷于傳說中的寶藏了,因此才在潛意識里,根深蒂固打上了這種無稽之談的烙印。”
“笨蛋!冥冥之中的尖叫,其實是召喚世代相傳的四大護(hù)寶異密……”穆赫辛輕蔑地說了一句,忽然打住了。他慢慢閉上眼睛,過了好一會才哼哼著說:“我人老了,思維有點(diǎn)慢,毛病也多了,我要去趟衛(wèi)生間。”
赫津趕緊欠身說:“你隨意,不用客氣。”
寶藏是什么玩意?這么隆重,還被一代接一代,世代相傳的四個護(hù)寶家族永久守衛(wèi)著,越來越復(fù)雜了。赫津不住地尋思,等他上廁所回來,一定要想辦法,再套他多一點(diǎn)?墒牵约赫f這么多廢話干什么?是不是有點(diǎn)奇怪呢?
赫津的腦袋里又重新蹦出穆赫辛趿拉上鞋,下床出屋的背影,忽然,腦子里閃出一種不祥的預(yù)感。他現(xiàn)在的步態(tài),跟剛進(jìn)來時候老態(tài)龍鐘的樣子,反差很大啊。河流一樣穩(wěn)定的身體語言符號,哪能說變就變呢?這可不大好玩!
衛(wèi)生間的木門插銷嘩啦一下插上了,赫津掏出自己的手機(jī),打開錄音回放,快速調(diào)到剛才穆赫辛下意識說出的一段,反復(fù)聽了兩遍,啊,這回聽清楚了,他說的單詞是:只合惕。
只合惕之劍!天哪,這是烏娜唱過的那段民謠里有的!
赫津把手機(jī)重新掖進(jìn)帆布挎包,光腳下地,躡手躡腳,弓著身子走到衛(wèi)生間門前,耳朵趴在門縫上。里面,穆赫辛似乎仍是在喃喃自語,在他的話里面,赫津又聽到了那個單詞:只合惕。
穆赫辛從衛(wèi)生間里走出來,看到赫津跟他臨出門前的樣子一樣,仍是半靠在大木床上,似乎是很隨意地在欣賞著他的茶具,臉上不覺浮現(xiàn)出淡淡的笑意。
赫津盯著他彎曲挪動的兩腿,不慌不忙坐直了身體:“老人家,打擾你很久啦,我這就走了。”
“沒關(guān)系,你來跟我探討藝術(shù)問題,我很高興。”穆赫辛不停搓著兩只干枯的、爪子一樣的手,“很久沒有人來看我這個孤獨(dú)的老人了,你陪我多聊一會。”
“哦,好啊。”赫津嘴上雖是這樣說著,可已經(jīng)坐起來了。
這時候,穆赫辛眼神一閃。他注意到,赫津的腳在他不在的時候,已經(jīng)套上了旅游鞋。“嘿,怎么,你真的要走嗎?”他冷笑了一聲。
“我要走,你攔得住嗎?”赫津同樣的口氣輕蔑地反問道。
“你以為你走得出去嗎?”穆赫辛淡淡地說,“我要是你,就乖乖地坐在床上不要動。”說著,他退后了一步,從長袍內(nèi)兜里不慌不忙掏出了一支手槍,槍口瞄準(zhǔn)了赫津,“我們不會為難你。只要你把你所知道的,如何知道的,全都說出來。然后,我們會想辦法,讓你全部忘掉。”
俗話說,欺老不欺小。赫津想到,只有在氣勢上壓倒穆赫辛,他才有生還的希望。但是,必須要抓緊時間。因為剛才穆赫辛嘴里說了——我們。那就預(yù)示著,他的同伙可能正在趕過來的路上!
第一次直面槍口,赫津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裝出老手的樣子,鄙夷地問:“你什么時候拿到的槍?是剛才在衛(wèi)生間里打電話的時候嗎?”
穆赫辛手微微顫抖了兩下,厲聲反問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哈哈,你玩的一點(diǎn)都不高明!”赫津忽然狂笑起來,盡管笑得很有些故作凄厲,但是這一招顯然有效果,刺耳的尖嘯,震得穆赫辛變了臉色。赫津再接再厲,像是突然瘋了一般,聲嘶力竭地大喊道,“我看見你從衛(wèi)生間里出來的時候,甩了幾次手上的水珠!”
穆赫辛確實不高明!聽到赫津后一句話,竟然不由自主,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這下可壞了!隨時準(zhǔn)備著的赫津,瞅準(zhǔn)時機(jī)抬胳膊猛然一掃,手掌切過桌面上瑩白的瓷杯,只聽“叮當(dāng)”一聲輕響,瓷杯翻滾旋轉(zhuǎn)著,直沖穆赫辛飛來。與此同時,赫津的身子借著胳膊橫掃的力道,瞬間一閃,向大床左邊滾去。
“砰!”穆赫辛手中的槍響了,完全是在驚嚇之余,手指不由自主扣動的扳機(jī)。因為瓷杯是斜從他右肩擦過的,如果他不躲不閃,根本沒事!但是赫津的氣勢鎮(zhèn)住了他,尤其是那個看似狼狽的驢打滾,更是他始料未及!這就是老了!
斜滾著的赫津,腳剛剛沾地,便猛蹬一腿,即刻全身騰空,張開兩手,向穆赫辛猛撲過去,看樣子是要跟他同歸于盡!即便是穆赫辛再開槍,赫津也要撲上來卡住他的脖子,與他一起死!穆赫辛愈發(fā)慌了,就應(yīng)了那句話,人越老,就越是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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