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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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計敏佳不再裝蒜了,她認真地看著內(nèi)容。這是個個人的團隊,在旅行社管這叫做散客。是對夫妻,還帶著一個男人,從年齡看,似乎是男主人的兄弟之類的親戚。計敏佳仔細一看,果然如此。他們是日本的華僑,付的是最高費用,因此可以稱得上是豪華觀光團。計敏佳看看覺得很有興趣,當然,這種人對自己將來出國有好處,這是她最優(yōu)先考慮的。不過,后來回想起來,她才發(fā)覺還有一個也許是微不足道的東西,但卻觸動了她的一種奇異感覺。那就是這家人的姓名和組成很有意思。男的叫金太郎,女的叫伊藤種子,這很奇怪,因為日本女人結(jié)婚后,就會立刻改為丈夫的姓。“這個女的沒改,是看不起中國人嗎?那為什么要跟中國人結(jié)婚呢?”計敏佳滿腹狐疑。怪上加怪的是那個白紙黑字寫著自己是金太郎弟弟的卻叫清水次郎。“如果金作為日本姓的話,也沒什么不可以,但弟弟卻和哥哥不同姓,這叫什么親戚。”當時,計敏佳就是這樣想的。但她不會為這么點兒小事,何況還只是感覺改變想法的。再說,日本人的姓氏是最不規(guī)范的,光是姓就有數(shù)萬個。這是因為日本人一開始除了貴族、武士外其他人沒有姓。雖然在封建社會的和平時期,平民,特別是商人隨著財富的積累,社會地位有所提高,也開始給自己的家族賦予姓氏,但進展緩慢。直到明治維新后,日本進入近代,舉國上下向西方學習,標榜所謂的“四民平等”(士、農(nóng)、工、商),政府命令平民也要有姓,同時也是從實用出發(fā),沒有姓氏不好編制近代的戶籍。于是,農(nóng)民們紛紛給自己起姓,往往以家里住的地方、職業(yè)等作為姓氏。于是,日本的第一大姓就成了田中,因為農(nóng)民多,都在田地里干活。因此,計敏佳估量這兄弟二人可能分別給自己起了姓。
“我接吧。”計敏佳笑著說。曹玉璽有些發(fā)癡地看著計敏佳的側(cè)影。這是個五官鮮明的側(cè)影,計敏佳好像有些白人血統(tǒng),這在這個城市里并不算新鮮,這兒有很多俄國人的混血兒。曹玉璽是很愛慕計敏佳的,但他知道這個姑娘心高氣傲,目中無人,而自己出身農(nóng)村,所以就只好暗戀了。
“不行。”他笑著說。計敏佳愣了一下,但立刻意識到這是曹玉璽在開玩笑,就說:“那我就回去了,等有別的團我再來。”說著,作勢要離開。男人在女人面前總是處于劣勢的一方,何況曹玉璽又是對著愛戀的人。他慌了:“別的,我是說笑話。你去吧。”
計敏佳笑了笑,這是美麗女人任性的笑,讓曹玉璽百感交集。“啥叫打翻了調(diào)料瓶呢。”他很少自嘲,但這時也不由得想到這句話。那嘲笑也像水里的葫蘆一樣,摁是摁不住的,他的嘴角浮現(xiàn)出笑容。但計敏佳根本沒有理會他,就拿起接團計劃,看了起來。
關(guān)紹祖今天感到了悲哀,是從內(nèi)心深處透出來的悲哀,就像秋天剛到山里,那巖石的縫隙中就開始透出秋涼一樣。他的父親,這一帶過去有名的勞動模范、貧下中農(nóng)最典型的代表,也是三棵松村最厲害的老支書關(guān)大林已經(jīng)重病臥床很久了,眼看就要走上死亡之路了。關(guān)紹祖坐在村外的一塊平滑的大青石上,流出了眼淚。父親以前常來這兒坐坐。他一邊吸著旱煙,一邊看著對面像是在輕煙中鉆出來的林子。這時村里的人就會不寒而栗,他們知道又該有誰倒霉了,或者就是全村都要倒霉了。當年的關(guān)大林就是這樣一個威震四方、叱咤風云的大人物。“我爹真行,他做著村支書就沒人敢說承包。只有縣委書記給他說好話,才行。”關(guān)紹祖想起倔強的父親,佩服之感油然而生。其實就是縣委書記來做了工作,關(guān)大林自己也不承包,村里的人還就不敢。曾經(jīng)有年輕人想鬧事,但關(guān)大林取出一根木輥,站在這塊大石頭上,威嚴地看著那群小伙子灰溜溜地走回了村子。誰也不敢跟他動手,盡管這里民風剽悍,但關(guān)大林卻是有名的拳師,十個八個壯小伙子靠不到他的身邊。據(jù)說,他的師父是個神秘的老人,剛解放那會兒被人打死了,關(guān)大林繼承了那老人的拳法,幾年后方圓幾十里,甚至還有外面來的拳師,就全都敗在他那出神入化的拳腳下。人們說他得了那老人的真?zhèn)鳌?
可如此強悍、驕傲的關(guān)大林在死神面前也只有死亡這條路可走。他在重病這半年已經(jīng)起不來床了,每天瞪著兩只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天花板,沒有任何表情,甚至關(guān)紹祖告訴他,村里的人開始分地承包了,他都沒有反應(yīng)。就在前幾天,他的眼睛突然轉(zhuǎn)動起來,說:“你們沒看見什么?沒聽見什么?”
“沒有呀。”關(guān)紹祖立刻跑到他父親的炕頭,“你看見什么了?”關(guān)大林的臉上突然出現(xiàn)了怪異的表情,是什么呢?關(guān)紹祖從來沒看見過父親的這種表情,因為這個勇敢的人是從來不會害怕的。但他現(xiàn)在確實在害怕,那眼光里充滿了驚恐。
“爹,你咋啦?”關(guān)紹祖又是擔心又是害怕。
“我……我看到他了……不,這不可能……不過,也許……不要聽謠言……不,不要聽……可是……”關(guān)大林語無倫次。兒子看著他的樣子,以為是高燒把父親燒糊涂了。
“爹,啥也沒有。就是有,還有我呢。”關(guān)紹祖對自己的武功還是很有把握的。
“不,你不行。我也不行,就是有咱家的拳法也不行……可他來干什么?師父是什么意思呀?”關(guān)大林拼著全力去思考。他知道這是生死攸關(guān)的思考,如果他能猜出這盤中之謎,他就可以解決這數(shù)十年來一直折磨著自己,如同噩夢纏擾著黑夜一樣在他心中作祟的疑問。不過,他是沒有把握的,這個啞謎已經(jīng)猜了幾十年了,不可能現(xiàn)在,特別是他還在發(fā)燒的時候破解的。但不知是命運捉弄人,還是思維自身有著人們難以測度的規(guī)律,電光石火,只能用這個詞匯才能描述出關(guān)大林腦子里一瞬間的狀況。
“紹祖,你過來。”關(guān)大林看著兒子伸過來的耳朵。這是一個巨大的耳朵,俗稱招風耳,是關(guān)大林的遺傳。
“你要藏好我給你的東西。如果……唉……算了,如果有人要,你又對付不了他,就給他。”
“為什么?”關(guān)紹祖不服氣地問道。
“給他,給他。咱們?nèi)遣黄,如果真?hellip;…給他,給他……”關(guān)大林的聲音漸漸小下去,他陷入了昏迷。
這個清晨,雨剛剛停了,太陽還沒有出來,灰色的天空上布滿了灰色和黑色的云,看樣子今天還要下雨。雖然這是夏初,但從北方廣闊的天空中一股股冷空氣不斷地滾滾而來,到了城市上空就變成大顆大顆的雨滴,密密地澆下來。前些日子被太陽烤炙的空氣像是燒熱的石頭被涼水澆了一樣,化成水蒸氣,冷卻了下來。這連天的降雨,讓這座東北的大城市回到了春天的料峭,人們又穿上了長袖衣服,早上有許多人都套上了毛背心或是薄毛衣。人們的作息時間也改變了,起床要比前幾天晚了一些,剛剛開始晨練的老人們也縮回家中。尤其是在今天這個時候是一天中最冷清、寂寥的時刻,店鋪還都關(guān)著門,街上幾乎沒有行人,也沒有汽車通過,一切都是寂靜的。不過,這寂靜中有種詭異的感覺,如果看看那臨街的黑洞洞的窗戶和蒙在水霧中的大樹,恐懼就會像這冰涼的空氣一樣從身體內(nèi)部滲出來。這似乎是要發(fā)生事情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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