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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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做夢也沒想到的是她是幸運的,其實,她只要仔細回顧一下自己的經(jīng)歷就知道很少有人像她這么有福氣。從相反的方面說,這個打她的人的運氣就此了結(jié)了。
因為那個懷抱深仇大恨的人和他們只隔著幾棵樹,盡管這是個沒有月光的夜晚,這邊的路燈也壞了,沒有紅外線望遠鏡,這里就是漆黑一片,但人是有五官的,據(jù)說,在吸收反應(yīng)外界信息時,人的聽覺在感覺中位居第二。他聽到了聲響,古怪的沉悶聲,好像還聽到人的聲音,很微弱,比那怪異的聲音還要小。八年的經(jīng)驗在提醒著他,這是非同尋常的聲音,盡管猜不出是什么聲音。
他迅速行動了,可他也沒想到,距離竟是這么短,短得讓他沒來得及拔出腰間的匕首。
這是個蒙著臉的人,個子和他差不多高,但要瘦削一些,背微駝,讓他有了肉搏的信心。他掃了一眼對方的腳下,一個白色的人影躺在那里,他知道可能是受害人,但就是這一看,他失去了時機,對方一拳就將他打得眼冒金星,后來他知道那不是拳頭,而是個木槌。他咬住牙,抓住了對方的肩膀,想用摔跤的技巧,但讓他沒想到的是對方異常有力氣,他心里驚呼不好,就已經(jīng)被對方摔倒在地了。他還在掙扎,但對方摁住了他的雙手,他感覺到對方戴的手套,居然掙脫不開,情況越來越不好,他只有用盡渾身氣力和對方搏斗。他用腳蹬著地,灰塵都揚了起來,可是對方騰出了手,扼住了他的喉嚨。他拼命用手拉著那雙鐵腕,把腕子上的手套都拽破了,但對方也知道這是性命攸關(guān)的動作,一點兒也不放松。他用手指甲劃傷對方手腕和手背的皮膚,可那雙手動也不動,只是不斷地收緊著,他覺得氣息不暢,漸漸地身體也在失去力量,甚至連蹬腿都停止了。“完了!”他的腦子里閃電般地亮了一下。
忽然有個聲音讓他的心都震動了,他感覺到扼著他咽喉的手有十分之一秒的松動。那個聲音很清晰,就一個字:“誰?”緊接著他聽到了快步行走的腳步聲,但他被扼得幾乎失去知覺,加上又是躺在地上,所以他沒看見一個人影沖過來。說來也巧,這人就是那個梅蘭英案的目擊證人——花匠。雖然死了人了,而且還是兇殺案,把他嚇得魂飛魄散,可他對花異常地喜愛,簡直像得了強迫癥一樣,他忍不住又來看那片小小的實驗田花圃。他聽到了聲響,比復仇者聽到的要響得多,就跑了過來。
人的求生本能是如此強烈,而且在那瞬間人不僅在肉體上能做出驚人之舉,力量可以變得比平常大若干倍,而且智商也會變高。復仇者肉體上的驚人之舉沒有出現(xiàn),但其高智商卻讓他大喊道:“這小子是壞人!”
巧的是,這時月亮出來了,大半個已經(jīng)足夠,花匠看到騎在另一個人身上的人戴著面罩,就明白了。他沖上去抓住那人的雙肩,把他掀了下來。對方靈活地在地上打了個滾兒,跳起來,一腳就將花匠踢倒,又上前一腳,把花匠踢得失去了抵抗能力。
“今天,殺一個是殺,兩個就湊個對兒!”他掄起了木槌,先去打復仇者。
雖然蒙面人去打花匠了,可在這短短的時間里,復仇者沒有恢復過來,他還在地面上掙扎,像條巨大的蟲子一樣。他見蒙面人走了過來,就只好閉上眼睛,遺憾和恨自己無能讓他流出了眼淚。
可是,悲劇并沒有發(fā)生。蒙面人覺得手腕一陣劇痛,痛得他差點兒就大喊起來,木槌已經(jīng)飛了出去。他回身一看,那個女人居然站了起來。她的背后是月光,碰到她穿的白襯衫,就在衣服邊緣放射出光芒。她站得很穩(wěn),像是沒有受過傷一樣,肩膀微微下垂,一只手提起在胸前,一只手放在下巴下面,一條腿在前,一條腿在后。他的腦子里閃了一下,但那知覺還沒有變成意識,他就撲了過去。他能感到他的拳頭被擋住了,對方的拳頭很硬,根本不像女人的,接著下體一陣劇痛,這一下就讓他昏厥了過去……
夜已經(jīng)深了,古洛還沒睡覺,妻子看完了電視,抹著眼淚,去洗漱睡覺了。
古洛從冰箱里取出啤酒,關(guān)上門,但又開開,看看里面的涼菜,覺得沒胃口,就又關(guān)上了門。
他深深地吸了口煙,倒上啤酒,喝了一口。啤酒很涼,讓他腦門都感到了涼爽。他又喝了一口,這才思考起案子來。
“梅蘭英的死肯定是有問題的。雖然一切跡象都指向謀財害命,順勢實施強奸。但一來,沒有任何線索,雖然動員了那么大的警力。當然沒有線索也是很正常的,在其他許多案子里都有這種情況,尤其是流竄作案,嫌疑人又有反偵察經(jīng)驗,不給警方留下任何痕跡也并不鮮見。但這也不能排除是預謀殺人,那嫌疑人更要抹掉所有的蛛絲馬跡。第二,就是巧合。太巧了。不僅如此,梅蘭英在調(diào)查中還改口……”古洛回憶著梅蘭英上次的表情和姿勢,不禁滿腹狐疑。“應(yīng)該去查查那個總經(jīng)理,叫馬清水的。是不是他威脅過梅蘭英,但如果梅蘭英已經(jīng)表示不告了,馬清水就沒有殺她的動機……不,不能這么想。動機的問題可以靠后,要想想具體的細節(jié),一定有破綻,沒有完美無缺的犯罪,尤其是兇殺,越是小心就越是會有遺漏。‘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古洛把發(fā)生過的事情,主要是現(xiàn)場的所有細節(jié)都一一地回憶了幾遍。如果這個案子是塊銹鐵,也被他的思維磨出了光澤,如果是塊木頭,也被他反復地用回憶洗刷出紋路,但沒有任何讓他疑心的地方。
“不,不對。不是在這些細節(jié)上,要放寬去想,要聯(lián)想,要設(shè)想,要像猜,像猜謎一樣。”古洛不是有那種所謂靈光一現(xiàn)的人,什么電光石火,他是慢慢地拓寬思路,再設(shè)想若干條道路,他總是能從這龐雜中找到一條合理的途徑。就像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自己思維的盲點,正想像阿基米德那樣瘋狂地大喊一聲時,電話鈴響了。不用想,這么晚來電話,肯定是胡亮無疑。
“喂!什么事兒?”古洛搶先問道。他已經(jīng)意識到出事了,而且肯定是意料之外的事。
“抓著一個搶劫強奸嫌疑人,就是在那個公園附近作的案。現(xiàn)在正審他呢。”
“我……這就去。”古洛慌忙穿好襯衣,妻子說了聲:“把門關(guān)好!”
“嗯。”
胡亮的辦公室燈光亮得刺眼,古洛不由得用手遮擋了一下。“走廊里太黑了。”他說。
“燈剛壞了。介紹一下,這個人你認識吧?”古洛看了對方一眼,說:“認識,花匠。”
“對。”花匠的頭上包著繃帶,看古洛認出他來了,很高興。
“這位叫汪洋,就是汪洋大海的汪洋。就是他先發(fā)現(xiàn)了歹徒的。”汪洋的樣子比花匠更慘,頭上也有繃帶,臉上全是青紅傷,一條胳膊吊著繃帶。他對古洛點點頭,大概是因為臉上的肌肉受到損傷,沒有現(xiàn)出禮貌的微笑。
“這是今晚的英雄,也是受害人。”
“我叫朱琳,在體校當教師,是教武術(shù)的。”她像個男人一樣伸出手來,和古洛握了握。他看到一張棱角分明的臉,濃眉大眼,相貌端正,肩膀像男人一樣寬闊,胸部高高聳起。“好家伙!大概當年的穆桂英就這長相。”古洛想。
“這小子夠倒霉的,怎么襲擊你呢?”古洛笑著說。
朱琳也笑了:“不過,還得感謝這位先生,是他見義勇為,我當時被偷襲,被打昏了過去。”朱琳伸出手掌,指了指汪洋。
“沒啥。我那個……什么……”汪洋很不好意思。
“他受傷不輕,想讓他住院,他就是不干。”胡亮說。
“沒事。這點兒傷算啥?就是對付那小子我們倆都不是個兒,多虧了朱琳老師。”汪洋看看朱琳,臉紅了。
“你是路過?”古洛問道。
“嗯。也算是吧。”
“你在哪兒?”
“清涼街13號。”
“是回家碰上的?”
“不,這……咋說呢?”
“說吧。對我們有什么不好說的?有困難,我們幫你解決。”胡亮說。汪洋看了一眼胡亮,說:“其實,這也不算見義勇為,我每天都去那兒。”
“噢。”古洛有了興趣。
汪洋就把他妹妹的遭遇說了,說完后,眼淚就流了下來。“我要給她報仇。可不知道這小子是不是那個壞蛋。”
“是不是,你都有功。救了朱老師,和給你妹妹報仇不一樣嗎?要不,又多個受害人。”胡亮很感動地說。
“我也沒本事,練了點兒武術(shù),卻啥也不頂事。”汪洋頹喪地說。
“沒事兒,以后到我那兒去,我教你。不收錢,你是我的恩人呢。”朱琳說。
“我也去。以后……不過,我太大了點兒。”花匠說。
人們都笑了。
空曠的審訊室里,一張桌子后面坐著胡亮和古洛,對面一張孤零零的椅子上坐著一個像是被抽了筋的狗一樣的人。他留著平頭,一臉橫肉,眼睛小而兇狠,眉毛向下耷拉著,活像狗垂下的耳朵,這是副天生殺人犯的模樣。他低著頭,時不時用賊一樣的目光看看面前的警察,一言不發(fā)。
“怎么?跟我們搞起沉默權(quán)來了?”胡亮語帶諷刺。嫌疑人還是不說話,已經(jīng)半個小時了,他就像塊不會動的石頭。
“說!你叫什么名字?職業(yè)?住址?”胡亮厲聲喝道。嫌疑人的身子似乎抖動了一下,這微小的動作自然逃不過古洛的眼睛,他知道嫌疑人內(nèi)心有所動搖。“你本來就不是個意志堅強的壞蛋,還要裝什么硬漢?”古洛在心里判斷道。
“子彈打過來,可不管你會不會叫喚。就是畜生臨死前,還要掙扎掙扎,就是頭豬還要叫呢。你呢?死得像個悶嘴葫蘆?”古洛說。
“吭……”他咳了一聲。
“不管你再怎么裝,就是沒有你的口供,照樣判你的刑,要你的命!這你還不明白?”胡亮說。
“唉!”他還嘆了口氣。
“叫什么?”
“鄒明貴。”
“接著說。”
“黑龍江省綏化市小東鄉(xiāng)村民。三十五歲,無業(yè),不,算是農(nóng)民吧。”
“就是沒種過地。”胡亮說。
“地都沒了,種啥?”
“一直在外打工?”
“嗯。”
“犯過事兒吧?”
“沒有,是頭一次。”
“頭一次,還懂得沉默權(quán)?”
“聽人說的。”
“誰說的?你為什么要聽?是不是準備好了犯案?”
“你就別問了。今晚的事兒是我干的,該咋判就咋判。”
“好漢做事好漢當呀!我問你,你知道前幾天公園里就是你作案的地方出過事兒嗎?”
“?真的?我……我不知道,我才來這里一天,要不我能往槍口上撞?”
“說得好!來本市是為了搶劫?”
“不是,想打工,沒錢,就干了這事兒。”
“還想強奸?”
“……”
“來這兒前,在哪兒?”
“鐵嶺市。”
“鐵嶺前呢?”
“在家。”
“是打工?有人證明嗎?”
“有。在建筑工地上,當力工,俺也沒啥技術(shù)。”
“什么時候出來打工的?”
“半年前。”
“以前沒打工?”
“沒有。”
“以前來過這兒嗎?”古洛忽然開口。
“沒……沒有。”鄒明貴慌亂了一下。
“用得著我?guī)湍慊貞泦幔?rdquo;古洛說。
“絕對沒有!”鄒明貴強硬起來。
“先把他帶下去。”古洛說。
“給!好煙。”胡亮把一包中華煙遞給了古洛。古洛打開煙盒,抽出一支,點上火,狠狠地吸了一口。
“戒了兩天了?”
“胡說!都三天了。”兩人都笑了起來。
“現(xiàn)在有電腦很方便呀!”古洛說。
“要查什么?”
“看看這小子被咱們招待過沒有。要是沒有,就看看鐵嶺有什么案子和這相像的。再去他家問問。他可不像能在家待得住的人。”
“是啊。作案時說的那種話,什么‘殺一個是殺,兩個也是殺’,夠兇惡的。還知道行使沉默權(quán),簡直是個油條,能沒有前科?”胡亮笑著說。
調(diào)查了案卷后,證明鄒明貴沒有案底。“好小子!運氣夠好的。咱們出趟差去他家看看?”胡亮說。
古洛想了想說:“算了,又得花錢。給他們那兒的派出所打個電話問問。他的那個檢查,就是DNA檢查什么時候出來?”
“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