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1節(jié) 第十一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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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發(fā)現(xiàn)廚房里的攝像頭之后,我就渾身的不自在,總感到背后有一雙黑洞洞的眼睛在盯著我,以至我說話做事都更加小心。
想到了攝像監(jiān)視,我就想到了錄音監(jiān)聽,我甚至懷疑在我身邊的每一件物品里都可能被裝上竊聽器了。這種壓抑的生活使我的神經(jīng)幾乎快崩潰了。
我整天裝作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觀察每一個地方,觀察每一件物品,試圖找出那些暗藏的眼睛,一直沒有發(fā)現(xiàn)新的情況。
但這不能使我釋然,我的腦袋已經(jīng)鉆進牛角尖了,我相信,只不過那些眼睛和耳朵隱藏的更深而已。
我的生活進入了一個秘密工作狀態(tài),我仿佛成了一名間諜或者以一名間諜的方式要求自己。如果從斗爭的這個角度來說,我的生活應當是富于冒險和樂趣的,也是令許多人向往的,我慢慢地有了另外一種體驗,那就是斗爭的體驗,我覺得我越來越有經(jīng)驗了,越來越成熟了。斗爭本來就那么復雜,我為什么要把它想得那么簡單?它不可能一是一、二是二地清晰地擺在我們面前,如果是那樣簡單,它還有吸引力嗎?它還有存在的意義嗎?
如果用這種觀點去分析當今世界上錯綜復雜的政治斗爭,那是多么有趣的事啊!要不然,它為什么吸引那么多精英參與其中?它是世界上最大的游戲,有苦有樂,有輸有贏,不亦樂乎?
可見,我是善于聯(lián)想的人,也可以說是觸類旁通的人,能把小小的一個攝像頭如此地放大,如此地讓它復雜起來,就是為了把它看清,為了使自己更加清醒。我得出一條基本的斗爭經(jīng)驗,就是欲擒之,故縱之,只有先把簡單的問題復雜化,才能最終把復雜的問題簡單化。有興趣的朋友,可以把它摘錄在筆記本上,遇到不方便的時候看一看,也許會提醒你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處理遇到的問題。
我在逐漸成熟的時候,西餐卻逐漸敗落了,他像一只一直沒有機會熟透的蘋果,由于時間的原因,終于壞掉了。
自從發(fā)現(xiàn)攝像頭之后,西餐總是疑神疑鬼,不但把他自己試圖平靜的生活毀了,而且差點把我的可能美好的生活毀了。
他每天都神經(jīng)質(zhì)地四處張望,而且也不再和我說話了——其實初期我也是這樣的,但我走出來了——現(xiàn)在,我試圖找方式安慰他,但他總是避著我,生怕我給他帶來更多的麻煩,以致于我的許多道理都沒法向他闡釋,只有深埋在我的心里,就像等待陽光的種子。
我想總有一天,它會接受陽光雨露,哪怕是在這無始無終的海上,它也會茁壯成長,開出很鮮艷的花朵,結(jié)出誘人的果子。
我甚至把我假設成一顆隨海水漂流的椰子,哪怕若干年了也不會放棄,一旦遇到合適的陸地,就開始發(fā)芽成長,海水也罷,沙灘也罷,照樣有不同凡響的風致。
西餐只能是一只蘋果,他沒有適應環(huán)境,沒有進化為一只椰子,椰子難于進化——其實從植物的進化史來看,從蘋果到椰子是退化了——那就進化為胎生的紅樹,在海岸邊隨便找個地方也能生存。
西餐日漸地消瘦下去了,口中甚至念念有詞了,他自言自語,嘀嘀咕咕,時不時地冒出一些奇怪的詞句:
“他們要殺我了!他們要殺我了!”
“不要曬死我!不要曬死我!”
這是表達恐懼的重復句。
“我什么也沒干!”
“你們想干什么?”
“我想回去!”
這是帶有哀求的句子。
“你們這些混蛋,狗屁,我要殺死你們!”
“誰敢靠近我,我就殺了他!”
這是帶有反抗精神的句子。
……
很多了,有時還伴著一些動作。
很顯然,他瘋了,他經(jīng)受不住沉重的壓力和考驗,他的某些神經(jīng)由于長時間緊緊地繃著而終于斷了——于是,他的整個神經(jīng)系統(tǒng)錯亂了。
他是我在海鷹號上的唯一的朋友,直到現(xiàn)在,我們還沒有互相猜疑過,哪怕他瘋了,他也沒有說過我的壞話,我相信,他是真的相信我。
因為他的原因,我聯(lián)想到我自己以后可能也是這個樣,禁不住悲從心來,抱著他放聲嚎啕大器,像決堤的洪水一樣,把我長時間以來積蓄的悲傷和壓力全都釋放出去了。
我也為他感到悲哀,他如果有機會這樣釋放幾次,也許就不會這樣了。
但釋放了又怎么樣呢?他的這種狀態(tài)也許就是最好的解脫,或者說是逃避。想到這里,我差一點就放棄一切了。
西餐瘋了,這情況船上也都知道了,我不知道他們將會被怎樣處理西餐。
船上沒有治療的條件,好像也不可能專門去什么地方為一個被劫持來的廚師治療。我做了許多推測,似乎都不太可能,沒有辦法了,我只好向知識分子提出請求。
我說:“船長,西餐瘋了!”
他說:“我知道了。”
我說:“要救他呀!”
他說:“海鷹號有海鷹號的方式!”
我說:“什么方式?”
他說:“明天你就知道了!”
我無奈地退了出來。海鷹號上能有什么方式呢?肯定不會是讓人感到有希望的。
我在這時才發(fā)覺我是多么地孤立無援,唯一能和我說話的西餐都這樣了,那我的希望在哪里呢!我陷入深深的無法自拔的悲哀之中。
第二天,海鷹號上舉行了一個簡單的“葬禮”,是為活著的人舉行的葬禮,盡管我一再請求知識分子把他留下,我能照顧他,然而,葬禮還是進行了。
西餐被人七手八腳地用布裹起來,動彈不了。他的嘴里仍然哇哇地叫著:
“你們要殺死我!你們要殺死我!”
然后,他被綁在一塊木板上。
知識分子表情凝重,說道:“他為我們做出了貢獻!他從海上來,就到海上去吧!”
然后西餐被拋入大海。
在那一瞬間,我又一次嚎啕大器。為西餐!為這沉沉的大海!也為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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