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阮籍猖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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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忱：“阮籍胸中壘塊，故須酒澆之。”
【原文】
魏朝封晉文王為公，備禮九錫，文王固讓不受。公卿將校當詣府敦喻，司空鄭沖馳遣信就阮籍求文。籍時在袁孝尼家，宿醉扶起，書札為之，無所點定，乃寫付使。時人以為神筆。
【譯文】
魏朝封晉文王司馬昭為公，要賜他九錫之禮，司馬昭不要。文武官員們說要不然你寫個報告吧，于是國家部長連忙派人給阮籍發(fā)緊急通知，讓他幫忙寫篇勸進文。當時阮籍在袁孝尼家宿醉未醒，大家硬是把他從被窩里拖了出來，阮籍醒來提筆一口氣寫好了，一個字不動交給信使。大家都說，這真是神來之筆啊！
“九錫之禮”與錫器無關(guān)，“錫”是個通假字，通“賜”。九錫之禮包括車馬、衣服、樂、朱戶、納陛、虎賁、斧鉞、弓矢、鬯九種物品，檔次跟皇帝用的差不多，實乃最高賞賜。有趣的是，歷史上受過九錫之禮的，后來大多數(shù)篡位了，自己不篡兒子也篡。誰被賜了九錫之禮，大概有人就開始在背后指指戳戳：“看啊，那個人以后可能也要謀反啦！”所以有的人還不想要咧！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阮籍其實是不愿為司馬集團服務(wù)的，好友嵇康更是為其所殺，他和向秀一樣，都是迫于情勢。只是阮籍比嵇康更多一份沉穩(wěn)，終日以酒擋箭。他在詠物詩中寫“終身履薄冰，誰知我心焦！”司馬昭本來想跟他結(jié)個親家，結(jié)果阮籍半個多月里不是睡死就是醉死，他連搭話的機會都沒有，只好作罷。其實阮籍真傻，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仇人的兒子，再讓自己的外孫霸占人家的家產(chǎn)，不是很好嗎？！可惜阮籍還是沒想開，否則司馬炎也不至于生了個傻子皇帝，結(jié)果還把好友嵇康的兒子給牽連了。
【原文】
步兵校尉缺，廚中有貯酒數(shù)百斛，阮籍乃求為步兵校尉。
【譯文】
步兵校尉的職位剛好空缺，聽說步兵校尉的廚房里有幾百斛酒，阮籍就請求當步兵校尉。
阮籍經(jīng)常和劉伶醉倒在廚房里，當步兵校尉是為了喝酒，而喝酒是為了裝瘋。司馬昭對他倒是不薄，一味地慣著他。阮籍把步兵廚房里的酒喝了個遍，大概口味膩了，就借口生病辭職了。覺得東平郡風景不錯，就請求去那里當太守，也準許了。結(jié)果他騎個驢子去那兒把衙門的圍墻通通拆了，說透明辦公多好啊，玩膩了寫了個《東平賦》又回來，對此，司馬昭居然沒怎么生氣……
【原文】
阮公臨家婦有美色，當壚酤酒。阮與王安豐常從婦飲酒，阮醉，便眠其婦側(cè)。夫始殊疑之，伺察，終無他意。
【譯文】
阮籍隔壁的小酒館老板娘是個美女。阮籍和王戎經(jīng)常找她喝酒，阮籍喝醉了，就在女人旁邊一躺，睡著了。女人的丈夫一開始懷疑阮籍意圖不軌，就伺機觀察，結(jié)果發(fā)現(xiàn)阮籍并沒有什么企圖。
如果有人對阮籍孤男寡女不設(shè)防的行為指指點點，他大概會一翻白眼說：“禮教豈是為我輩所設(shè)！”這就是魏晉風度的可愛之處！餓了就吃，飽了就睡，如果心上人對自己告白，大可敞開胸懷：“其實我也喜歡你，晚上喝一杯吧！”而不是扭扭捏捏紅著臉說：“讓我考慮幾天。”我喜歡你的酒，也欣賞你的美貌，但發(fā)乎情、止乎禮，就這么回事。
【原文】
阮籍當葬母，蒸一肥豚，飲酒二斗，然后臨訣，直言：“窮矣！”都得一號，因吐血，廢頓良久。
【譯文】
阮籍的母親去世了，他蒸了一頭小肥豬，喝了兩斗酒，然后去和母親訣別，他只說了一句：“完了！”大號一聲，隨即口吐鮮血，昏厥過去，很久才醒來。
這天，阮籍正在與人下棋，聽說母親去世了，下棋的人說，那咱別下了吧，阮籍臉色不變，擺擺手說，繼續(xù)！下完棋，他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然后就號叫，吐血，昏倒了。
阮籍四歲喪父，屬于單親家庭沒人疼的小孩。他曾說，兒子可以弒父，但不可弒母，引起一片嘩然。問之答曰：阿貓阿狗不認識老爹，都是跟娘混的，禽獸可以咬死自己的爹，但不會對親娘怎么樣，如果弒母，不就連畜生也不如了嗎？足見他對母親感情之深厚。
阮籍習慣了玩酷，不習慣被人一眼看穿，于是他不哭不喊，喝酒吃肉，裝作不在乎的樣子，該說他沒心沒肺嗎？可惜“傷心吐血”一說并不是只存在于電視劇里的東西，祖國醫(yī)學說五情可致病，怒傷肝，思傷脾，悲傷肺，阮籍希望用酒麻醉自己，卻不知五臟六腑早被憋傷，一時氣逆血動，裝酷失敗了。
莊子死了老婆，敲著盆子唱起歌來，好友惠子來了說他不像話。莊子就說，他的老婆從哪里來又回哪里去了，順應(yīng)自然去了，多好！而且她不在，我們兩個可以痛痛快快愛干嗎干嗎啦！
雖說魏晉名士愛談老莊，可看起來阮籍還是沒能做到莊子的豁達�。�
【原文】
阮步兵喪母，裴令公往吊之。阮方醉，散發(fā)坐床，箕踞不哭。裴至，下席于地。哭，吊唁畢便去。或問裴：“凡吊，主人哭，客乃為禮。阮既不哭，君何為哭？”裴曰：“阮方外之人，故不崇禮制。我輩俗中人，故以儀軌自居。”時人嘆為兩得其中。
【譯文】
阮步兵的母親去世，大帥哥裴楷來吊唁。阮籍這時剛喝醉了，披頭散發(fā)，大咧咧叉著腿靜靜地坐在胡床上，一臉茫然。看裴楷來了，他才從胡床上下來。裴楷中規(guī)中矩地掬了一把眼淚，優(yōu)雅地點香、吊唁，弄完就走了。有人問裴楷：“按理說吊唁的禮儀，都是主人先哭，客人再跟著哭。阮籍都沒哭，你哭什么呢？”裴楷說：“阮籍是方外之人，不受世俗禮教約束。我們是世俗中人，還要按規(guī)矩辦事。”當時人們贊嘆他說得很完滿。
這場喪禮，嵇康的哥哥嵇喜也來了，阮籍對以白眼，嵇喜很郁悶，回去跟他弟打小報告，于是嵇康帶著酒和琴來，阮籍熱情地迎接他。
【原文】
阮籍遭母喪，在晉文王坐進酒肉。司隸何曾亦在坐，曰：“明公方以孝治天下，而阮籍以重喪顯于公坐飲酒食肉，宜流之海外，以正風教。”文王曰：“嗣宗毀頓如此，君不能共憂之，何謂？且有疾而飲酒食肉，固喪禮也！”籍飲啖不輟，神色自若。
【譯文】
為母親服喪期間，阮籍在司馬昭的宴席上公然喝酒吃肉，有違禮教。司隸何曾也在座，看不下去地對司馬昭說：“明公以孝治天下啊，你看阮籍親生母親死了還大大咧咧地在你的宴席上喝酒吃肉，實在太不像話太不孝啦！應(yīng)該把他流放到鳥不拉屎的地方去，還大家一個清靜世界。”司馬昭皺起眉頭說：“你沒看到嗣宗都這么悲傷消沉了，不幫忙分擔他的憂愁也就算了，怎么還說這種話？！而且他病了身子還虛著，喝酒吃肉，也是符合喪禮的呀！”說完寵溺地看了一眼坐在不遠處的阮籍，阮籍照舊吃吃喝喝，表情淡定。
嵇康曾在給山濤的絕交信里說阮籍“與物無傷，惟飲酒過差耳，至為禮法之士所繩，疾之如仇讎，幸賴大將軍保持之耳”。這里說的大將軍就是司馬昭。
嵇康和阮籍，同樣是邋遢宅男文藝帥哥，為什么司馬昭態(tài)度差那么多？一個不由分說拉出去斬了，一個捧在手心呵護備至？嵇康娶的是曹家女，屬于曹家陣營，最終被司馬昭猜忌除去，這點是可以理解的；而阮籍上班也不好好上，整天就是喝酒摸魚兼搗亂。那么這種沒來由的放縱和寵溺是怎么回事？我們只看到司馬昭無數(shù)次面對阮籍無厘頭的辭職轉(zhuǎn)職申請書時，臉上露出的一抹苦笑：阮籍拒我千萬遍，我待阮籍如初戀。接到白眼心不堵，只當自己是保姆……
阮籍的心已死，不能再留給司馬昭。嵇康死后一年，阮籍也死了，留下許多詠物詩，多為離騷之音，其中有許多表達了思念故友的寂寥之情，讀來頗為沉重——
一日復(fù)一朝，一昏復(fù)一晨。
容色改平常，精神自飄淪。
臨觴多哀楚，思我故時人。
對酒不能言，凄愴懷酸辛。
愿耕東皋陽，誰與守其真？
愁苦在一時，高行傷微身。
曲直何所為？龍蛇為我鄰。
【原文】
王戎弱冠詣阮籍，時劉公榮在坐。阮謂王曰：“偶有二斗美酒，當與君共飲。彼公榮者，無預(yù)焉。”二人交觴酬酢，公榮遂不得一杯。而言語談戲，三人無異�；蛴袉栔�，阮答曰：“勝公榮者，不得不與飲酒；不如公榮者，不可不與飲酒；唯公榮，可不與飲酒。”
【譯文】
王戎那會兒只有二十歲，那天劉公榮也在。阮籍對王戎說：“剛好有兩斗好酒，我跟你喝個痛快。不過可沒有公榮的份兒喲！”于是兩個人對飲起來，公榮果然一杯也沒有。即使這樣，三個人還是聊得很愉快。有人問起，阮籍回答：“比公榮厲害的，不能不跟他喝一杯；不如公榮的，也要跟他喝一杯；只有公榮本人，就是不給他喝！”
劉公榮是個喜歡喝酒的人，由于他的酒伴什么人都有，不管殺豬的還是當乞丐的一概不拒，有人笑話他太隨便，他答道：“勝公榮者，不可不與飲；不如公榮者，亦不可不與飲；是公榮輩者，又不可不與飲。”阮籍借著他的話和他開個玩笑，罰他沒酒吃，真是妙��！
【原文】
阮渾長成，風氣韻度似父，亦欲作達。步兵曰：“仲容已預(yù)之，卿不得復(fù)爾。”
【譯文】
阮籍的兒子阮渾長成一個翩翩美少年了，氣質(zhì)和他父親很像，也想學他父親那樣狂放不羈。阮籍說：“你堂哥阮咸已經(jīng)是那樣了，你就不要再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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