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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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她為胡可欣進行第一次植皮手術(shù)。
麻醉之前,她握住病人的手。
“手術(shù)需分段進行,不會像科幻電影,紗布解除,美女出現(xiàn)。”
“我明白。”
一品站在手術(shù)室好幾個小時,初步把扭曲的臉部皮膚解松。
助手說:“今日的矯形技術(shù)比十年前高妙多倍。”
一品“唔”地一聲。
“教育電視詢問,楊醫(yī)生可否示范一項手術(shù),供他們實地拍攝。”
一品答:“沒可能。”
“有些病人可能愿意,我看過拉臉皮過程實錄。”
一品又說:“不加考慮。”
“那只好回絕他們了。”
這時助手說:“病人流淚。”
“已經(jīng)全身麻醉,怎么會落淚。”
“也許,潛意識中,心底深處,觸動了傷心事,到底,沉睡不比死亡。”
“什么事那么傷心?”
“你說呢?”
冰冷的手術(shù)室忽然沉寂。
醫(yī)生與看護剎那間都牽起了自己最痛心的回憶。
一品低著頭完成這一次手術(shù)。
站了那么久,腿有點酸,她到休息室坐下。
王申坡已有好一段時間沒到她家門了,以往,醫(yī)院老是廣播:“楊一品醫(yī)生電話,楊一品醫(yī)生電話。”鬧得人人都知道楊醫(yī)生有個熱情男友。
今日盛況不再。
休息室里還有兩個人,大概是病人家屬吧,是一名老先生與年輕人,開頭一品以為他們是父子,聽真了他們對話,又覺不是。
“六十年夫妻,說什么都不舍得。”
年輕人低聲說:“教授,我明白。”
“這次,多得你大力幫忙。”
“有事弟子服其勞。”
原來是師生關(guān)系。
到處有好人,那年輕人顯然不辭勞苦,尊師重道。
老教授白發(fā)蕭蕭,衣服與面孔一般憔悴,長得有點像愛因斯坦,已有八十多歲。
他感慨說:“時光如流水,一去不回頭,當年與她在實驗室掙扎情況,歷歷在目,怎么一下子都老了呢。”
“教授,我去買杯熱咖啡。”
一品開口:“你陪教授,我去拿咖啡。”
年輕人抬起頭來:“謝謝。”
呵,長得劍眉星目,一表人才,光是白襯衫卡其褲已顯得英姿颯颯。
一品做了兩杯香濃咖啡遞給他倆。
“謝謝醫(yī)生。”
“我姓楊。”
“我叫熊在豪。”
這時,看護走出來:“張教授,請進來見師母最后一面。”
老教授茫然,步履蹣跚跟著看護去送別。
一品沉默。
即使再做一百年醫(yī)生,再經(jīng)歷一千多宗死亡,也還是凄然。
年輕人無奈:“以后,教授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一品輕輕說:“可是,他們曾經(jīng)度過那樣寶貴的六十年光陰。”
年輕人點頭:“你說得對,醫(yī)生。”
“人類命運如此,也許,美好回憶會照亮教授余生,他因此得到能力。”
“醫(yī)生,你說得真好。”
這時看護又出來:“熊教授,師母想見你。”
他立即趕去。
一品也去看胡可欣蘇醒沒有。
她獨自躺在病床上,側(cè)頭看著窗外。
“感覺如何?”
“像大夢初醒。”
“那多好。”
“醫(yī)生,我想過了,容貌恢復之后,我會投入正常生活,好好工作。”
“咦,你本來想怎么樣?”
“我一直想打扮得最漂亮在他面前出現(xiàn)。”
一品“嗤”一聲笑。
“對,醫(yī)生,笑得對。”
“我實在忍不住。”
病人也笑了,只是一臉繃帶,笑得勉強,笑成唷唷聲,驟聽有點可怕。
“化工系畢業(yè)的你打算在什么地方工作?”
“去迪斯蘭達化妝品公司的實驗室。”
“那是賺錢的好地方。”
“許多同學都集中該處。”
“專研究哪種?”
“美膚術(shù)。”
真諷刺。
一品鼓勵:“希望有一日你可親自示范。”
“醫(yī)生,自你處得到的,似乎不止是易容。”
“最高興聽到病人那樣講。”
她拍拍病人手背,告辭離去。
明早還有另一宗手術(shù)。
在停車場她看到剛才那個年輕人坐在一輛吉普車里流淚。
她忍不住走過去。
他連忙抬起頭來:“對不起。”
“致哀何必道歉。”
“她是那種為我們補衣服的師母。”
“請問你們師徒屬哪個學系?”
“史前生物。”
“啊,恐龍、猛犸象、劍齒老虎。”
年輕人在路燈下也看清楚了這位漂亮善心的女醫(yī)生。
他忽然說:“你是那么年輕,醫(yī)生。”
“你也是,教授。”
兩個人都笑了,他們交換了名片。
那天晚上,一品在日記內(nèi)這樣寫:今日,我看到了成年男人真誠的眼淚,在這個爾虞我詐,虛偽膚淺的社會里,只見囂張、虛榮、愛吹噓、無實在、自欺欺人的男生,已經(jīng)很少有人懂得落淚,或是歡笑……
一品隨即笑了,像不像小女生寫的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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