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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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的個風(fēng)流兒媳婦，你把眼睛瞪得那樣大干什么？難道不怕把眼珠子迸出來嗎？你公爹確實是干那行的，從十七歲那年腰斬了偷盜庫銀的庫丁，到六十歲時凌遲了刺殺袁大人的刺客，這碗飯吃了整整的四十四年。你怎么還瞪眼？瞪眼的人我見得多了，我見過的瞪眼的那才是真正地瞪眼，別說你們沒見過，山東省里也不會有人見過。別說讓你們見，就是給你們說說也要把你們嚇得屁滾尿流。
咸豐十年，大內(nèi)鳥槍處的太監(jiān)小蟲子，天大個膽子盜賣了萬歲爺?shù)钠咝区B槍。那槍是俄羅斯女沙皇進貢給咸豐爺?shù)�，不是個一般的物件，那是一桿神槍。金筒銀機檀木托，托上鑲嵌著七顆鉆石，每顆都有花生米兒那樣大。這槍用的是銀子彈，上打天上的鳳凰，下打地上的麒麟。從打盤古開天地，這樣的鳥槍只有一支，絕沒有第二支。太監(jiān)小蟲子看著咸豐爺整天病秧秧的，腦子大概不記事兒，就大著賊膽把七星鳥槍偷出去賣了。據(jù)說是賣了三千銀子，給他爹置了一處田莊。他小子鬼迷心竅，忘了一個基本道理，那就是，大凡當(dāng)上了皇帝的，都是真龍?zhí)熳�。真龍�(zhí)熳樱膫�不是聰明蓋世？哪個不是料事如神？咸豐爺更是神奇，他老人家那雙龍睛，明察秋毫之末，白天看起來跟常人差不多，但到了夜里嗖嗖地放光，看書寫字，根本無須長燈。話說那年初冬，咸豐爺爺要到塞外圍獵，指名要帶著那桿七星鳥槍。小蟲子慌了前腿后爪子，在皇上面前，胡亂扯。一會兒說槍被一個白毛老狐貍盜走了，一會兒又說讓一只神鷹叼去了。咸豐爺爺龍顏大怒，一道圣旨降下來，將小蟲子交給專門修理太監(jiān)的慎刑司嚴訊。慎刑司一用刑，小蟲子就如實地招了供。把萬歲爺爺氣得兩眼冒金星兒，在金鑾殿上蹦著高兒罵：
"小蟲子，朕日你八輩子祖宗！爾真是老鼠舔弄貓腚眼，大了膽了！竟敢偷到朕的家里來了。朕不給你點厲害的嘗嘗，朕這個皇帝就白當(dāng)了！"
咸豐爺爺決定選用一種特別的酷刑來拾掇小蟲子，借此殺雞給猴看。皇上讓慎刑司報刑名。慎刑司那幾個掌刑太監(jiān)，報菜名一樣，把他們司里歷來用過的刑法一一報給皇上。無非是打板子、壓杠子、卷席筒、悶口袋、五馬分尸，大卸八塊什么的，皇上聽了后，連連搖頭，說一般一般太一般了，都是些陳湯剩飯，又餿又臭�；噬险f這事你們還得去向刑部里那些行家請教。萬歲下了一道口諭，讓刑部獄押司貢獻一樁酷刑。當(dāng)時的刑部尚書王大人，接到圣旨后，連夜找到余姥姥。
余姥姥是誰？他就是我的恩師。他當(dāng)然是個男人。為什么叫他姥姥？你聽著，這是我們行當(dāng)里的稱呼。大清一朝，刑部獄押司里，共有四名在冊的劊子手，這四名劊子手里，年紀最大、資歷最長、手藝最好的就是姥姥。其余三人，依照資歷和手藝，分別稱為大姨、二姨和小姨。遇上忙月，活多干不過來，可臨時雇請幫工，幫工的都叫外甥。我就是從外甥干起，一步步熬到了姥姥。容易嗎？不容易，實在是不容易。我在刑部大堂當(dāng)了整整三十年姥姥。尚書、侍郎，走馬燈一樣地換，就是我這個姥姥泰山一樣穩(wěn)當(dāng)。別人瞧不起我們這一行，可一旦干上了這一行，就瞧不起了任何人，跟你瞧不起任何豬狗沒兩樣。
話說尚書王大人，召集余姥姥和你爹我到他的簽押房里去問話。你爹我那年剛滿二十歲，剛剛由二姨晉升為大姨，這是破格地提拔，十分地思寵。余姥姥對我說：
"小甲子，師傅干到大姨時，已經(jīng)四十大幾了，你小子，二十歲就成了大姨，真是六月天的高粱，躥得快吶！"
閑話少說，王大人道：
"皇上有旨，要咱們刑部貢獻一種奇特的刑罰，整治那個偷了鳥槍的太監(jiān)。你們是專家，好好想想，不要辜負了皇上的厚思，丟了咱們刑部的面子。"
余姥姥沉吟片刻，道：
"大人，小的估摸著，皇上恨那小蟲子，最恨他有眼無珠，咱得順著皇上的意思做文章。"王大人說："對極了，有什么妙法，趕快說來！
余姥姥道："有一種刑罰，名叫閻王閂，別名二龍戲珠，不知當(dāng)用不當(dāng)用。"
王大人道："快快講來聽聽。"
余姥姥便把那"閻王閂"的施法，細細地解說了。王大人聽罷，喜笑顏開，道：
"你們先回去準備著，待本官奏請皇上批準。"
余姥姥說："制造那閻王閂，甚是麻煩，就說那鐵箍，硬了不行，軟了也不行，需用上等的熟鐵，千錘百煉后方好使用。京城里的鐵匠沒有一個能干了這活。望大人寬限些時日，讓小的帶著徒弟，親自動手制作。俺們那里什么都沒有，各種器械都靠著小的和徒弟們修修補補將就著使用，還望大人開恩，撥些銀子，小的們好去采購原料……"
王大人冷笑著說：
"你們賣臘人肉給人當(dāng)藥，每年不是能撈不少外快嗎？"
余姥姥慌忙跪到地上，你爹我自然也跟著跪在地上，姥姥說：
"什么事也瞞不過大人的眼睛，不過，制造閻王閂是公事……"
王大人道："起來吧，本官撥給你們二百兩銀子——讓你們師徒賺一百兩吧——這活兒你可得盡心盡力去做，來不得半點馬虎。宮里太監(jiān)犯了事，歷朝歷代都是由慎刑司執(zhí)刑；皇上把任務(wù)交給刑部，這事破了天荒。這說明皇上記掛著咱刑部，器重著咱刑部，天恩浩蕩啊！你們一定要加小心，活兒干得俊，讓皇上高興，怎么著都好說；活兒干丑了，惹得皇上不樂意，砸了咱刑部的招牌，你們的狗頭就該搬搬家了。"
我和余姥姥膽戰(zhàn)心涼地接受了這個光榮的任務(wù)，歡天喜地地支取了銀子，到護國寺南鐵匠營胡同里，找了一家鐵匠鋪，讓他們照著圖紙，打造好了"閻王閂"上的鐵頭箍，又去了騾馬大街，買了些生牛皮，讓他們編成皮繩，拴在鐵頭箍上。滿打滿算，花了四兩銀子還不到，克扣下白花花的銀子一百九十六兩多，給王大人養(yǎng)在精靈胡同里的小妾打造了一副金手鐲子，花去了二十兩，還余下一百七十六兩，二姨小姨分去六兩，余姥姥得了一百兩，你爹我得了七十兩。就用這宗銀子，你爹我回鄉(xiāng)買了這處房子，順便娶了你的娘。如果沒有偷皇帝爺鳥槍的太監(jiān)小蟲子，你爹我根本就沒錢回家，回家也沒錢買房子娶老婆，我如果不娶老婆，也就沒有你這個兒子，我沒有你這個兒子，當(dāng)然也就沒有你這個兒媳婦。你們現(xiàn)在明白了嗎？我為什么要把小蟲子的事兒說給你們聽。凡事總是有個根梢，小蟲子鳥槍案，就是你們的根子。
執(zhí)刑前一天，王大人不放心，吩咐人從大牢里提出一個監(jiān)斬候，押到大堂上，讓我們演習(xí)"閻王閂"。你爹我和余姥姥遵從著王大人的命令，把"閻王閂"套在了那個倒霉的監(jiān)斬候的腦袋上。那人大聲喊叫：
"老爺，老爺，俺沒翻供啊！俺沒翻供，為什么還要給俺施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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