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節(jié)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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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金周過后，北京恢復往日的喧囂和擁堵，只是不時襲來的寒流使得街頭的姑娘們換上了長靴、厚外套和披肩、圍巾。
商人們依然忙碌，想趕在年前金銀滾滾而進有個好收成。老傅和童正戎投資周釩的案子已經簽訂，曾荃的酒店集團計劃擴股融資，也向童正戎伸出了橄欖枝，不過他尚未置可否。曾荃幾次約我去聊聊，想起老傅的囑咐，我答應專程上門拜訪。
問清詳細地址后，我查了一下地圖，以為那是在東四附近的一個普通四合院，車過一個轉角，赫然出現(xiàn)一座門樓，左右石獅守衛(wèi)，邁入朱漆大門內，里面竟是三進院落，坐北朝南，占地面積應有萬余平方米�；▓@內有假山和亭臺游廊，山前原有月牙河相繞，山上建有戲臺，山北側有一面闊五間的大廳和戲臺相對，儼然前朝王府氣派。
甫一進門，便有一身著黑色燕尾服、頭發(fā)花白、腰桿筆挺的老管家上來迎客。此人手戴雪白手套一塵不染，舉止頗似英國貴族莊園管家，令人不敢有輕慢之意。
在英式燭臺搖曳的客廳端然就坐，在管家招呼旗袍小姐上茶的空當，我仔細打量這里的陳設。寬大的歐式沙發(fā)，后墻上掛著前清皇裔書法名家啟功的手書“上善若水”四個大字。最奇絕的是茶幾下面是懸空的玻璃地板，水波粼粼，水下竟是一幅漢白玉襯底的華夏地圖，有數(shù)尾色彩斑斕的熱帶魚自由自在游弋其間。
“怠慢怠慢。”曾荃滿面春風走了進來，此時他身著一襲深色中式立領外套，一副儒雅斯文的派頭。
精美瓷盤裝盛著三明治、Scone和蛋糕及水果塔，骨瓷杯具里正宗的大吉嶺紅茶湯色橙黃，氣味芬芳高雅，口感細致柔和，細細品來帶有淡淡的葡萄香味。寬敞的客廳角落里的鋼琴前有一個女孩兒優(yōu)雅地彈奏著古典樂曲。
“這里應該是前清王府吧？古今中西風格混搭卻渾然天成，不同凡響。”我三分客套七分真意——實在是見過太多的新貴發(fā)跡后在別墅院子里壘起假山，屋中搭起羅馬柱的不倫不類。
“最早的主人是清代光緒年間大學士崇禮，此人和皇室有姻親關系，抗日戰(zhàn)爭時期，為清代名臣張之洞公子張燕卿所購，還被民國政府用作蒙藏院。此宅曾號稱北京東城之冠，我接手后改造成為會所，總的說來大家評價還是比較正面，還算是沒有暴殄天物。”在這個場合曾荃似乎狀態(tài)完全放松，心態(tài)平和地閑聊起來。
老北京素有“東富西貴，南貧北賤”的說法，曾荃竟然悄悄拿下東城如此寶地，可以說是占盡了城中風水點睛之眼。
“如果把北京城看作一個棋局，您這個地兒應該算是一個不錯的棋眼兒呀。”知道曾荃好弈，我便扔出塊骨頭來試探，果然他興致大動，“沒想到老弟也精于棋理，這經商和下棋實在是精義相通，不僅要布好局，還得做活眼兒，軍事家們稱之戰(zhàn)略和戰(zhàn)術的配合。”
我瞥一眼腳下的晶瑩的漢白玉中國版圖，若有所思地問道：“這么說曾總已經布好大局準備一展雄圖啦？”
曾荃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你會有此一問，說實話我們一直在蓄勢待發(fā)，以前的低調策略使外界頗多誤解，以為我們是背景神秘的怪物，今天專門來給你揭開面紗一探究竟，老弟暫且隨我過來一下。”
我起身跟著他來到東閣房，這是一個典型的書齋，進門處是清代著名書法家鄧石如題寫的蘇東坡《浪淘沙》詩詞的硬木隔扇。西首是厚實的檀香木書柜，前面寬大的寫字臺上只擺放著一臺筆記本電腦和一個地球儀模型。鋪滿整個地面的地毯上是簡單明了的黑白格圖案，幾把梨花木硬椅宛如棋子擱在上面。
曾荃一拍手掌，一個旗袍靚女婷婷而至，在墻上一按機關，屋內光線頓時暗淡下來，穹頂則熠熠生輝，呈現(xiàn)出宇宙星空變幻的景象。接著她打開投影儀，北墻上的銀幕上出現(xiàn)3D中國城市模擬圖形，有些類似大型社區(qū)的全景沙盤。
“以天地為棋局，視萬物為芻狗，曾總把我們都當棋子兒擱里頭玩呀？”我順口調侃一句。
“世事如棋呀，連我自己也沒想到時勢造英雄，華馳已經在全國的七八個城市投資了十余個大大小小的商業(yè)地產和高檔公寓項目，加上投資和控股的十三家酒店，全年的總銷售額已經超過了八十個億。”隨著曾荃的遙控光棒的移動，一個隱匿在海面下的碩大商業(yè)王國浮出水面。
看著我目瞪口呆難以置信的表情，曾荃輕松自如地笑了笑，解釋說：“我們所有的項目都是以獨立的法人公司運作，就像北京的水天一閣豪華公寓項目，華馳百分之四十控股開發(fā)運營，外界只知道樓盤品牌而不了解開發(fā)商內情。”
“做這些棋眼兒花費了我們十年時間，現(xiàn)在是把它們串起來連成局的時候了。”曾荃語氣篤定，胸有成竹地說，“走，我們到客廳接著聊吧。”
“在下開眼界了，江湖上有傳說曾總跟高層有特殊的關系，所言非虛吧？”一坐定，我便單刀直入。“捕風捉影之說，別去信它。不過高層政界關系的確是華馳競爭力的優(yōu)勢資源，房地產行業(yè)幾十年內都將是中國經濟的主脈，關乎國家大政、官員業(yè)績、金融流通和百姓生計，牽動各個階層的利益神經，地產商人糾葛其中，自然要潤滑好各個環(huán)節(jié)。”曾荃不加隱瞞，坦然應答，“中國這塊土地有些邪性的傳統(tǒng)，尤其是地方上做事看來頭和背景，所以我也懶得去澄清，沒想到有時候還幫助我們撿了不少便宜呢。”
把盞問茶，言笑之間，這個外界知之甚少的家伙面目逐漸清晰起來，也和我迅速套上了近乎。
時光倒流回復到二十年前，我還在大學混跡,每天搓麻泡妞看武俠，曾荃已經從清華土木工程系畢業(yè)開始浪跡江湖。牛皮哄哄的他懷抱鴻鵠之志，為自己安排的畢業(yè)典禮是騎車從天安門出發(fā)到拉薩朝圣，接著在自治區(qū)政府建設廳報到，每天喝茶看報聽報告，終于發(fā)現(xiàn)在青藏高原空空蕩蕩的天空下人也變得精神恍惚，再耗下去只能皈依佛門成為喇嘛。此時內地的和尚尼姑已經開始混跡深圳街頭排隊炒起股票，接著全中國的有志青年都擠上渡輪去倒騰海南的地皮。那時候我正絞盡腦汁琢磨如何脫下同班系花的牛仔褲，他則收拾行囊竄回北京中關村，把四通、聯(lián)想、希望等一溜新經濟公司挨個混遍，最后卻一頭扎進房地產中介行業(yè)淘得第一桶金。
“發(fā)現(xiàn)自己玩不過楊元慶、郭為，急流勇退改換門庭？”我笑嘻嘻地問道。“IT行業(yè)的確人尖扎堆兒，不過我的老本行是建筑，還是一磚一瓦蓋房子感覺踏實，呵呵。”他不做正面回答。
“那跟允能法師又是怎么搭上關系的呢？”我索性打破沙鍋問到底。“賣了一年走私電腦主板后，我手頭有點錢卻覺得內心空虛前途渺茫，假期獨自跑到五臺山問禪，結果得識允能大師，給予指點迷津�；貋砗缶娃o職開始自立門戶，你要知道中介公司租間房、支張桌子、雇倆小姐就能開張。”
“一家門店一年撐死能掙個百八十萬吧，就算你整一百個門臉兒弄不回來一個億，離二百億資產可夠遠的哦。”我也會算賬，天方夜譚的神話騙騙剛畢業(yè)的雛兒還行，糊弄不了局中人。
曾荃似笑非笑地望著我，“原來以為你聰明絕頂，怎么也跟常人一般思維方式呀。從二手房中介到樓盤銷售代理再到整體營銷策劃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一個像樣子的樓盤銷售期內總有數(shù)千萬甚至上億人民幣趴在你賬上流轉。你再把相同的模式在N個城市復制，接著從下游產業(yè)鏈往上滾動，按下定金拿地皮，找設計事務所出方案，銀行貸上款，建筑公司帶資開工，廣告公司幫助在媒體上吹牛，樓盤嘩嘩往外賣，銀子流水般往里進。這是中國所有地產商都熟悉的套路，沒有什么智慧和技術含量，拼的只是速度和規(guī)模而已。就像你同時有十個水桶，其實只要有八九個桶蓋就夠用，因為是滾動開發(fā)，我們的秘訣就是快、再快和更快。”
“笨人玩自己的錢，聰明人玩別人的錢。”我明白了曾荃布局的訣竅。他糾正我說：“錢也分聰明錢和傻錢，就像股市，莊家先設好局拼命往上抬價，股民看勢頭玩命追捧，莊家這時已經悄悄出貨回家數(shù)鈔票，泡沫破滅時套住的全是傻錢。”
“房地產比股市強的是永遠是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股市泡沫幾百個億灰飛煙滅，所以我不敢輕易涉足股市。”
“沒有巨額資本玩不轉地產魔方，如果現(xiàn)金流中斷，你那么大的攤子豈不崩盤？“我疑惑地問。曾荃淡然一笑，“所以我不把雞蛋放到一個籃子里，每個項目都相對獨立，一兩個項目的操作不成功不會導致整個資金鏈斷裂，最多就是少拿一兩塊地，調一調而已。”
曾荃拿起一塊點心放到嘴里細細品咂，“不過旅游酒店產業(yè)我想試一試不同的路子，創(chuàng)出一個品牌來拿到海外上市，所以希望你能相助，在童正戎那邊從側面給些推動。”
終于談到正題，我抖擻精神盯著他，“今天你找我來，不會是單單為了這件事情吧？”他呵呵一笑，“你也明白如今要在場面上混，一得有資本或者資源，二得有關系或者人脈，我這里不缺項目不缺錢，就缺人手。要是兄弟愿意屈就，給你一個副總的位置，一起成就一番大事業(yè)；如果嫌委屈，就掛個戰(zhàn)略策劃總監(jiān)的頭銜，有空過來出出主意幫襯幫襯也成。”
天下沒有主動分錢給你花的財主，我當然得弄明白黃鼠狼給雞拜的哪門子年，“曾總既然把我當塊料，有什么能效勞的盡管吩咐吧。”
“老弟果然爽快，老傅是你的好朋友，他在廣州跟我搶一塊地皮。要是單單如此我也可以讓一讓，不過其中涉及我一個不方便出面的朋友的利益，我不得不堅持。希望老弟出面斡旋一下。如果他讓步的話，我可以考慮找機會在別的地方補償他一下。”
“還有，你那個干妹妹楊泓要是愿意，可以來華馳上班，我安排她做余陽剛的行政助理如何？”
曾荃不裝孫子、直截了當?shù)男惺嘛L格頗合我意，天下本無好人壞人只有生意人，我答應掛個戰(zhàn)略策劃總監(jiān)這個虛頭巴腦的名銜兒，既不負具體事務的責任還可以�；偝龅赖狞S毛丫頭，也不影響我閑云野鶴的生活方式。至于楊泓工作的事兒，我回答說得她自己做主，我會把意思帶到。
曾荃頗有些意外，瞅我一眼說：“那丫頭不錯，老弟可不要對人家玩三不主義（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哦。”
還用你來裝大尾巴狼。我心想如今的世道，到處不是虎穴就是狼窩，一只無辜的羔羊走進這險惡的江湖還不給任人宰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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