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節(jié)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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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真的,我指的是那種內(nèi)在的神情,”她很認真地說,“你和他有著某種神似,有一刻我甚至疑心你就是那個長大了的男孩。還記得第一次見面嗎?我說你的笑很純,沒有世俗的痕跡。”
她停了停,繼續(xù)說:“不僅如此,你的目光中還有著一種深到甚至難以察覺的憂郁,那是一種超乎年齡的憂郁,當年那個男孩也是,我總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他沉沒于泥潭前看我的最后一眼,沒有悲哀,沒有恐懼,甚至也沒有遺憾,只有一種純凈的笑,隱含著很深憂郁的笑。”
原來她是拿我當成了少年心事中的一個主角,至此我才完全明白她的所謂精神戀愛。在小男孩小女孩的童真情感中是沒有接吻撫摸和性愛這些內(nèi)容的。
我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悲哀,我他媽哪里是在玩前衛(wèi)的網(wǎng)絡(luò)愛情,分明是幫人家圓少時的夢來了。都說女人是做夢的動物,一生都生活在夢幻中。先前讀研究生的某天,我捧本《堅硬如水》在樓頂上看,遇見六十多歲的門房大媽正在倚樓遠眺河的對岸,見我過去,大媽囔囔地說:“我要是會輕功該多好,就可以從這里飛過去了……”我很吃驚地看著她,一向被稱作“馬列主義老太太”的她此刻臉上居然洋溢著無限的憧憬和幸福。
一個周末,我和簡婕去看電影,是一部叫《天使之城》的西片,說的是每一個即將進入天國的人都要由天使來牽引著。與傳統(tǒng)的天使形象不同,片里的天使都是成年男子。結(jié)果一個天使被有著奇特魅力的女醫(yī)生所吸引,自愿墜地成為一個普通的凡人。不幸的是,他還沒來得及享受凡間的幸福,那個他心愛的女人卻因為車禍而離開了人世。眼看著別的天使牽引著他心愛的女人進入天國,這個沒有了翅膀再也飛不起來的天使絕望而孤獨地留在了人間。
銀幕上,卡車飛馳而過,女醫(yī)生在空中飛了起來,像一只輕盈的蝴蝶,騰飛,飄揚,然后緩緩落向地面,她沒有看到,那個正發(fā)瘋一般跑向她的男人,那個曾經(jīng)是天使的男人。
簡婕不忍再看銀幕,緊緊地抱著我的脖子。
我回抱了她,不顧身后還有其他人。我附在她的耳邊說:“簡婕,我愛你,一直就愛你!”
她全身戰(zhàn)栗著,緊緊貼在我的懷里。
從來都嫌電影太冗長的我破天荒第一次希望電影可以無休無止地一直演下去,這樣我就可以一直名正言順地摟著她,而且不會讓她生出猥瑣、褻瀆、占便宜的感受。在她心目中,男人的肌膚之親先天就有著這些不可饒恕的原罪。在被多次拒絕的情形下,我甚至不無惡毒地想:配得上這種愛情的大約只有傳說中的太監(jiān)。幾年后開始流行“世界上最純潔的愛情”,我就止不住惡作劇地想,如果主人公沒被閹割的話這純情就“最”不過太監(jiān)?上也皇巧系,不能給只要精神不要肉體的圣潔女子人手一個太監(jiān),再順便將稱頌壓抑為純潔的大師們予以天閹。
影片結(jié)束,燈光大起。簡婕條件反射似的一把推開了我,剛剛還沉浸在溫柔鄉(xiāng)中的我很有些尷尬。
外面正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冷風一吹,她打了個寒噤。我伸手過去,她沒有拒絕。我于是緊緊握著她,感受著她手心里的溫暖。
小小的傘下,簡婕依偎在我的懷里一遍又一遍地問,為什么可惡的作家編劇家們總喜歡將真愛安排成悲劇性的結(jié)局,就像安徒生那篇《海的女兒》。
我故作深沉地嘆一口氣,說:“也許生活本身就是如此,就像我雖然愛你,卻不得不送你去另外一個男人的住處。”
她一時語塞,只望著我,眼里滿是歉意,也滿是憐惜。
在龐籬籬的住處外面,我們擁抱了足足有半個小時,彼此什么也沒說,任憑雨水將兩人的衣服打濕。秋日帶著些許寒意的雨水順著褲管一滴一滴地落入我的鞋里,我甚至體味到一種近乎自虐的快意。
深夜里,火車站那個辣椒形狀的鐘樓上響起了鐘聲,尤其讓人心煩意亂。
午夜零點!是該告別的時候了。
看著簡婕纖巧輕盈的身影一步步走向那棟黑乎乎的居民住宅樓,我心里涌出一股痛楚,立馬轉(zhuǎn)過身去,任淚水無聲地流下。
一個人逃也似的回到住所,我百無聊賴地在房子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實在想不起可以找誰聊聊,于是胡亂地翻閱手機上的電話號碼。翻到靈靈的號碼時我忍不住笑出聲來:呵呵,那天一定夠她受的了,就她那副欠扁的德行,哪里配享受免費的午餐啊。我想起網(wǎng)上的一句名言:長得丑不是你的錯,但跑出來嚇人就是你的錯了。在這里似乎可以修改一下,長得丑不是你的錯,但跑出來騙網(wǎng)友的吃喝就是你的錯了。想著她叫來一大幫人準備痛宰冤大頭,到頭來卻發(fā)現(xiàn)那個冤大頭早就腳底抹油了,我就止不住得意地嘿嘿笑出聲來。你不僅是侮辱我的審美水準,更是侮辱我的智力水平啊。
突然,我想起她帶去的那個纖巧美女,好像是叫倩倩。于是我翻出那天沒接的那個電話來,發(fā)了一條消息過去:“我就是那天靈靈約的網(wǎng)友漂者無塵,真名李杰。很抱歉那天臨時走了,希望下次可以單獨向你賠罪。”
沒想到她很快回過消息來:“沒見過你這么摳的男人!生怕我們吃窮了你怎么的。”
我說:“如果靈靈是你就好了。坦率地說,我不喜歡你的那個朋友,我不能委屈自己陪一個并不喜歡的人。”
她似乎在笑:“呵呵,你們男人就這么好色。”
我故作正經(jīng):“不是好色不好色的問題,是一種感覺。我欺騙不了自己的感覺,我對她毫無感覺,倒是你有一種獨特的令人心動的氣質(zhì),那是一種源自內(nèi)心深處的憂郁。”
她反問:“你怎么看出我心底的憂郁,莫非你是我肚子里的蟲子?”
呵呵,美女竟然肯屈尊紆貴讓我進入她的肚子,盡管只是去做一只蟲子,那也是一只幸福的蟲子啊。我總算明白了為什么這個星球上每天居然有多達600億條短信在空中飛來飛去。
我說:“感覺無須理由,就像賈寶玉初見林妹妹的似曾相識。”
她幽幽地說:“盡管你是一個不笨的男人,但你永遠也無法理解我,我是一個受過很深傷害的人。”
我固執(zhí)地堅持:“上帝給每個人都安排了一把鎖,只有一個人握有鑰匙。他開,無人能關(guān);他關(guān),無人能開。也許正是我掌管著你的那把。”
她說:“上帝安排給男女的鑰匙是不一樣的,男人握著的是身體的鑰匙,而女人握著的才是心靈的鑰匙。”
后來當我汗津津地在不同的女人身上一次又一次地尋歡作樂時,我不得不承認事實上我確實更在乎握有開啟她們身體之門的鑰匙,我只是在借她們的身體感受和另外一個女人的激情碰撞而已。那一刻,我不由自主地想起簡婕“真愛為什么總被安排成悲劇性的結(jié)局”那句感嘆。我悲哀地想也許上帝不愿讓這個世界的愛情過于完美,所以他要將性和愛區(qū)別開來安排,同時讓兩者永無休止地對撞、沖突,直到精疲力竭,萬念俱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