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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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默從蘇政的懷里抬起頭,眼前是一個漲紅了臉的漂亮女孩子,她腳邊傾倒著一輛新的女式自行車。她尷尬而委屈地看著蘇政,大眼睛里有一層薄薄的水霧。
抒默掙了掙。
蘇政低頭看了她一眼,慢慢放開了她。
抒默只想息事寧人:“也沒有受傷,算了。誰都有剛學(xué)的時候,握不準車把很正常。”
她好心的勸解卻并沒有換來漂亮女孩子的善意。女孩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中包含著抒默不明白的怒氣。女孩子扶起地上的自行車,從車筐的手包里掏出一支筆和一張紙,刷刷地寫了一通遞給蘇政:“我叫尹苗。這是我的電話,如果有什么問題……”尹苗抬起下巴朝著抒默的方向示意,“打給我。”
“沒必要。”蘇政并沒有接尹苗的電話,很突然地握住了抒默的手拉著她轉(zhuǎn)身就走,臨走前冷冷地掃了尹苗一眼,“以后小心點,馬路不是你家開的。”
蘇政人高馬大,邁開步子往前走,拉得抒默踉蹌了兩步,他扶了她一把,臉上的寒意消退了些,放緩了步伐配合她。
兩人默默無語地往前走。他的大手很輕易地將她的手整個包裹。
抒默不自在地看著兩人交握的雙手,看他毫不在意的樣子,如果自己這么抽出手來,會不會太落于痕跡?
他扭頭,看著她盯著兩人交握的雙手若有所思的樣子,忍不住在她頭上彈了一下:“想什么呢,這么入神!”
抒默抬頭看著蘇政,想從他的神色間看出點什么。只是他笑得極為坦然,明亮的黑眸中沒有任何會讓她誤會的東西。
他放開了她的手:“等我下,我去買瓶水再上樓。”說著自顧自地轉(zhuǎn)身去了寢室樓旁的小店。
等到抒默看不見他的時候,蘇政的神色間才露出了緊張和悵然。他握緊方才握住她的手,緊握成拳,又慢慢放開。
男生寢室樓本來是不允許女性進入的,不過因為新生報到,管得也就沒有那么嚴格。寢室樓里還有很多來送孩子的家長,不放心地幫著孩子收拾著房間,只恨不得能再多替孩子做點什么。
可是孩子大了,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罷,終究要放手讓他們?nèi)ソ?jīng)歷人生必經(jīng)的風(fēng)雨。
蘇政的房間在三樓,一屋四人。高架床,床下面是書桌和衣柜。房間不大,但是帶著個陽臺。因為天熱,寢室的門、陽臺的門和窗戶都大敞著,幾個男孩子光著上身大大咧咧地在房間里玩電腦,嘴里大呼小叫個不停。
看見蘇政帶著個美女回來,幾個男孩子跳了起來,忙不迭地拉著T恤往身上套,一邊還不忘打招呼。
蘇政笑著看寢室的兄弟手忙腳亂:“這是我寢室的哥們兒,齊寬、左思、劉先。這幾個……”蘇政點了點旁邊幾個男孩子,“旁邊寢室的。”說著指了指抒默:“我家默默。”
這個介紹有點不明不白,幾個大男孩子看著抒默和蘇政的眼神立刻就變得曖昧起來:“我家……默默啊,蘇政家默默你好你好。”
看著蘇政一臉壞笑的樣子,抒默無奈。不過他也沒有讓她在屋子里尷尬太久,放好了東西轉(zhuǎn)身攬過她的肩膀:“走,我請你吃晚飯。”
抒默還沒有來得及回答,手機響了起來。抒默對著蘇政晃了晃手里的手機,避到走廊上接電話,田峻的聲音響起:“老婆,在哪兒呢?想我沒有?”
抒默回頭看了眼蘇政,他正彎腰在看寢室同學(xué)的電腦。抒默走得遠了些。電話里背景音很嘈雜,人聲鼎沸。她敏感地聽出來田峻的聲音中帶著幾分醉意:“你在哪兒呢?”
“我今天很高興!”田峻的聲音從電話中傳來,“我們完成了一個大案子,現(xiàn)在正在慶功。”
“恭喜你了。”
“老婆,我想你了。”田峻的聲音變得有些喑啞,“晚上我去你那里好不好?”
抒默下意識地僵硬了一下,停下了無意識走來走去的步伐。
她熟悉田峻的這種聲音,明白他話里的意思。
若是以往,她會溫溫柔柔地應(yīng)承,然后在家里等他?墒悄翘炜Х葟d里的一幕不知道怎么就浮現(xiàn)在了眼前,他低頭擁抱著蔣菲菲的笑容在諷刺著她自以為是的愛情,把她浮上來的回答斷然扼殺,抒默只覺得一陣心浮氣躁。
“默默?”
“我今晚要回家。”抒默撒謊,“和爸媽說好了。”
“好吧。”田峻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失望,“那你好好吃飯;仡^我再打給你。”
“嗯。”抒默掛斷了電話,站在走廊上看著外面發(fā)呆。
原來有些事情,不是表面上揭過去了,自己就真的不再在意。抒默低頭自嘲地笑了笑。她也不知道她選擇原諒田峻,是不是只是對生活的一種無奈的妥協(xié)。
抒默轉(zhuǎn)身后一怔,蘇政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來到她身后。
“為了感謝你今天陪我買東西,我決定請你吃飯看電影。”蘇政說得一本正經(jīng),“我本來打算請你在學(xué)校食堂和俱樂部分別完成以上兩件事情,后來想想太沒誠意,咱們出去吧。”
抒默偏過頭笑了:“好吧。”
雖然是蘇政提議,抒默卻沒有真想讓他請,她帶他去了她最喜歡的一家中式餐廳。抒默記得蘇政和她口味差不多,便做主點了菜。
這家餐廳臨河,裝修得古色古香。雕花窗欞外透來涼爽的河風(fēng),面前一杯青煙繚繚的清茶,飯店安排了眉目如畫的女子穿著一身旗袍坐在大廳中央抱著琵琶彈唱,時光仿佛一下倒退了一百多年。
蘇政放松地靠坐在木椅上:“你常來這里?”
“嗯,喜歡這里的環(huán)境。”抒默笑,“我是一個很小資的女人。吃飯不僅僅要求口感和味道,還很注重環(huán)境。”
抒默撐著頭,河風(fēng)將她額前的碎發(fā)微微吹起:“既然每天都必須要去做一些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受一些沒辦法逃避的累,應(yīng)付一些自己不想應(yīng)付的人,那私底下就應(yīng)該對自己更好一些,才能把狀態(tài)調(diào)整過來。”
蘇政看著抒默。她的眉眼中帶著一種淡淡的厭倦和疲憊。他記憶中的她,眼神永遠是明亮的,就好像陽光一樣溫暖。
“默默……”
抒默聞言扭過頭來安靜地看著他。
蘇政卻把浮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他不傻,何況他對她一直都很關(guān)心。他知道她和田峻之間出了問題。想起那天在醫(yī)院李葉說的話還有在抒默家里時的那一幕,原因他也能猜出來。
可是看她眼下的情況,像是已經(jīng)原諒了田峻,又回到了他身邊。
她準備以這樣的心情,年底嫁給這個背叛了她的男人?
他知道她不會把自己的真實想法告訴他。在她眼里他還只是個孩子,所以才會微笑著耐心把他提起的關(guān)于她的感情問題的話岔開。如果他追問,只會顯得冒失。
這五年時間的分離,改變了許多東西。他們畢竟都已經(jīng)不再是小孩,成年男女,雖然感情深厚,彼此間也有了一種微妙的隔閡。而他們也正在適應(yīng)這種年齡和身份的轉(zhuǎn)變,在尋找新的相處之道。
蘇政舉起茶杯:“這茶不錯。”
清澈透亮的玻璃杯里,一朵金色的菊花在緩緩旋轉(zhuǎn)。抒默點點頭:“嗯。”
“陳抒默!”
整個大廳因為這聲帶著怒氣的呼喊突然變得安靜,抒默的胳膊一疼,被人強拉著站了起來。
田峻渾身酒氣,步伐有些不穩(wěn),雙眼通紅,一手拉著抒默,一手指著對面的蘇政:“你什么意思?”
還不等抒默回答,蘇政就起身過來用力推開田峻,將她搶了過來護到自己懷里:“你離她遠點。”
田峻醉酒,腳下踉蹌,被蘇政一推沒有站穩(wěn),摔倒在地。
樓梯口上來了幾個人,把摔倒的田峻扶了起來:“田律師沒事吧?”
田峻推開扶他的人,指著抒默又上前來,后面的人拉他,拉不住。
“陳抒默,我今天本來很高興。我們贏了案子,大家一起慶祝。你是我老婆,我讓你來,你說要回家陪父母,行,我沒話說。”田峻指向蘇政,“他是你爹還是你媽?你扔下我不管,撒著謊就是為了和這個小白臉出來吃飯?”
蘇政聲音冰冷:“姓田的,你說話注意點!”
“喝醉了喝醉了。”田峻身邊的同事想息事寧人,他們也是認識抒默的,一邊盡力拉著田峻,一邊勸著,“田律師,這肯定有什么誤會,嫂子不是這樣的人……”
“別拉著我!”田峻和同事推推搡搡,“我今天要跟她把話說清楚……”
抒默的身體在微微地顫抖。她臉上的血色退了下去,有些蒼白,但是她的表情很冷靜。抒默推開護著自己的蘇政,拿起自己的包:“走吧,不吃了。”
“陳抒默你什么意思?”
田峻還要追,身后同事卻拉得緊。
抒默低頭走向飯店大門。周圍的目光像針一樣扎在她身上,她走到旋轉(zhuǎn)門處的時候卻猛然停下了腳步。這里站著田峻律師事務(wù)所的幾個女同事,蔣菲菲赫然在列。
她看著她,面帶譏笑。
抒默轉(zhuǎn)身,從旁邊的餐桌上拿起一杯水猛地潑到了蔣菲菲的臉上。她臉上的譏笑消失得無影無蹤,先是不敢置信,接著就是熊熊的憤怒,聲音都變得有些尖利:“你潑我!”
這一下變故讓四周再度變得鴉雀無聲。就是田峻也停止了和同事的推搡。
抒默把水杯放回餐桌上,拿出濕巾擦了擦自己的手:“這是你欠我的。”說罷推開門揚長而去。
蘇政手插著褲兜,慢悠悠地走上前,也在蔣菲菲面前停頓了下來,看著她狼狽的樣子,又回頭看了眼田峻,他笑了一下:“不要以為別人都像你們一樣。偷情的喊抓奸,為什么?迫不及待地想證明自己的清白還是把臟水潑到別人身上,讓別人也跟著臟了,你們就會覺得心安理得一些?”
蘇政追出來,抒默并沒有走遠。
看蘇政并不意外的樣子,抒默知道,根據(jù)以前發(fā)生的那些事,她和田峻之間的問題,他也猜到了八九分。
何況今天還鬧了這么一出。
“什么都別問我。”看蘇政想開口說話,抒默打斷了他,隨即笑了起來,“我現(xiàn)在覺得很解氣。”
“發(fā)現(xiàn)田峻對我不忠以來我一直告訴自己要原諒他。那天撞破他和蔣菲菲之間的事情的時候,我也沒有為難他或者蔣菲菲。但是今天看見她看我時的那個表情和眼神,那種得意,那種嘲笑,我真的忍不住。”抒默揉了揉自己的額頭,“要是杯開水多好,估計我會更解氣。”
蘇政上前,攬住抒默的肩膀,拍了拍:“你看你選的吃飯這地。算了,還是跟我走吧,我做主。”
“你才到這里多久,知道什么好吃的地方?”
蘇政抬起食指搖了搖:“跟我來就知道了。”
看他說得信心滿滿,一路卻都是靠手機的GPS導(dǎo)航才找到地方。
這里和抒默住的那條街不一樣。抒默住的地方是商業(yè)中心地帶,這里到處都是民居,成片的小區(qū),相比起來人氣也更旺。
這里的街道并不寬闊,路邊滿是各種小店。各種燒烤攤和小吃占據(jù)了人行道的位置,人們圍著桌子露天而坐,吃得熱火朝天。
還以為他要帶她去吃什么好吃的,原來是燒烤。
兩人就在路邊找了個位置坐下來。老板立刻過來熱情地招呼,這一次是蘇政做主,點了吃的又點了啤酒?敬疀]這么快,老板先把啤酒送了上來。啤酒都是剛從冰箱里拿出來的,倒在杯子里,冒著冰涼的泡泡,看著暑氣就解了一半。
抒默拿起杯子咕嘟咕嘟一杯全喝了下去,把玻璃杯往桌上一放:“心情好多了!”
蘇政看她這傻乎乎的樣子,忍不住笑了。他傾身向前,伸手抹掉她唇邊的啤酒泡沫:“喝就喝,怎么還在外面留一口。”
抒默下意識地偏頭閃避他的碰觸。
蘇政也不惱,收回手笑瞇瞇地看著她:“不好意思了?”
抒默瞪了蘇政一眼,再度給自己倒?jié)M了一杯啤酒,一仰頭全喝了下去。
“慢點喝。”蘇政從她手里搶過酒瓶,“你這喝法,一會兒吃的還沒上,你先把自己灌飽了。”
抒默放下酒杯,伸了個懶腰,打量四周一眼:“我大學(xué)畢業(yè)后,就沒再吃過路邊攤。”
蘇政挑眉:“你錯過了多少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美食。”他往前俯身,“我記得你以前很喜歡吃來著。學(xué)醫(yī)之后,有潔癖了?”
抒默搖了搖頭。
雖然她是學(xué)醫(yī)的沒錯,但是并沒有這方面的潔癖。只是認識田峻之后,他不喜歡這樣的環(huán)境和氛圍。讓他坐在路邊吃東西?只怕他水都喝不下去。
抒默沒有解釋。
剛才覺得很解氣的那股勁頭過去之后,她開始想到一些別的事情。
這么和田峻一鬧,她也看清楚了自己內(nèi)心的真實想法。二十六,又不是五十六,犯不著在婚姻大事上這么委屈和勉強自己。既然他背叛了她,而她嘗試過之后發(fā)現(xiàn)沒有辦法原諒,那還是分手的好。
抒默抬頭,蘇政還在一臉求解地看著她。抒默嘆了口氣:“大概是……因為我老了?”
蘇政哧了一聲:“老什么?”
“那就是工作之后,對生活的要求和以前不一樣了。”
這個解釋引起了蘇政的興趣:“有什么不一樣?”
“被父母養(yǎng)著的時候,沒有物質(zhì)上的煩惱。”抒默慢慢地開口,“也沒有意識到這個社會人和人是不一樣的。大家都在念書,比得最多的大概也就是成績和衣服好不好看、男朋友帥不帥,想得不多,心眼少。工作了之后才發(fā)現(xiàn)生活其實很物質(zhì)。職位的高低、薪水的多少、住多大的房子、開什么車、穿什么牌子的衣服……”抒默把額前的亂發(fā)撩到耳后,“跟你說這些是不是覺得我特老氣橫秋?”
“不是。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為什么發(fā)現(xiàn)田峻對我不忠,還是打算和他結(jié)婚,是不是覺得特別不理解?”抒默溫柔地笑,卻藏不住眼神間的落寞,“就是因為物質(zhì)了。結(jié)婚和談戀愛不一樣,不是兩個人看對眼,有感情就能在一起,要考慮的現(xiàn)實因素很多。田峻,相對于我來說,他是一個很好的結(jié)婚對象。我年齡不小,患得患失,害怕過了這個村,就沒了這個店。”
蘇政沒有說話。
“可能現(xiàn)在你要理解這些東西有點困難。我十八九歲的時候,腦子里也根本沒有這些概念。那時候有男孩子追,有人送花,就會覺得很高興,能充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但是現(xiàn)在呢?花是很浪漫,愛情和面包啊,沒有了愛情,人還能活下去,沒有了面包,會餓死。但是我現(xiàn)在想清楚了,不能因為前怕狼后怕虎,就拿一輩子的幸福開玩笑,委屈自己嫁人。”
“默默……”蘇政打斷了抒默的話,認真地看著她,“我不小了。”
他看著她的眼神又是那種讓她心慌的專注。抒默笑了下,掩飾自己的不自然:“嗯,知道,你長大了。”
他微微皺起了眉頭,沒有和她爭論這個,拿起啤酒給兩人都滿上。正好烤串已經(jīng)烤好,老板來上菜,蘇政把酒杯推到了抒默面前:“我陪你喝。”
雖然是啤酒,喝多了也是會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