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江湖騙子】
-
“逃無可逃。一切俱是鏡中花水中月，你眼中所見、耳中所聞、心中所認定的，到頭來都是虛妄一場，不得本真。及至后來，執(zhí)念成魔，該放手的不放手，不該放手的卻斷了前緣，怎一個孽字了得……”
韋京城郊的懷隱寺大門前，一個殘破的小卦攤前，聽解簽的寶兒和喜鵲正仰著頭，試圖躲避老道漫天噴灑的唾沫星子。
她本是估摸著最近晦氣纏身，從桃園宴回來便決定第二天去燒香凈邪。結果剛到寺門口，就被這看起來仙風道骨的老道攔住。
也就抽了個簽后……
“施主，這么萬年不遇的大兇之簽都能被你翻騰出來，絕對是傳說中的血霉�。�”灰髯老道閉眼拈須，一臉高深莫測的樣子。
“��？可有化解之法？”主仆二人緊張兮兮地追問，丫鬟喜鵲更是胖臉白得發(fā)亮。
“這生門嘛……”老道蒼老的右手往前一攤，半睜開了左眼，賊亮的目光不停地游移于寶兒的腰間荷包和自己的手掌之間，那秋波送得叫一個歡。
“道長，你眼抽了嗎？”喜鵲呆呆地問。
寶兒一把捂住她的胖嘴，尷尬地笑笑，取了一兩銀子放到老道攤平的掌中。
老道的八撇胡須抖了抖，清咳一聲順勢揣了銀子，再從懷中摸出一物：“你的生門便在于貧道獨家制作的歲歲平安白玉佩中……”
看著那指甲蓋大小、灰不溜秋石子模樣的所謂的玉佩，寶兒終于隨喜鵲一起抽搐了：“這……這……這是白玉佩？”
老道剜了她們一眼，蘭花指一掐，身子傾了過來：“此玉乃是采自仙山蕪香，又由韋京獨樹一幟的道家雕刻師——貧道我親手雕鑿而成，之后又用太上老君吉祥符水泡了七七四十九天，日日要對它念咒誦經(jīng)……”
眼見老道的唾沫星子已經(jīng)越濺越近，寶兒終于再也撐不住，一把抓過他手中的“玉佩”：“道長，你這玉佩多少錢，我買！”
老道直回身子，拈著長須，一臉超然：“錢財乃身外之物。此佩看似無用，但到紅火映天，龍鳳將會之時，便有扭轉乾坤之效，不可以普通價值量之……喀，施主你就隨便舍個十二兩六錢三分四厘的，當做積功德好了！”
“十……十……十二兩六錢三分四厘？！”寶兒瞪大眼，舌頭打結。
“這么黑！”喜鵲抓著寶兒的手同時驚叫。
突然——
“娘的！這假牛鼻子又來咱家廟門口搶生意！兄弟們，給我打！”
一聲帶著火星的怒喝乍起，寶兒和喜鵲回頭，接著就見一溜兒的光頭沙彌擎著粗棍大棒，從全敞的廟門里蜂擁而出。
那架勢，簡直可比悍匪傾巢大搶劫！
這方向……
“道長——”寶兒愣愣地回過頭，就見那道骨仙風、看似半條腿快邁進棺材的老道，正以與其風骨和年齡極不相符的速度，手腳麻利地收拾起卦攤，再將那殘了個腿的小卦桌往背上一甩，回頭朝已經(jīng)近在兩丈內(nèi)的和尚瀟灑地揮了揮大袖：“貧道告辭！師父們留步！莫念莫惦……”
“噼里啪啦”的一通棍林棒雨追著他狂奔的背影急急砸下。
“呃——”寶兒和喜鵲愣愣地看面前一群和尚亮著光頭如烏云一般黑壓壓地跑過，片刻就擁至幾丈外：“死牛鼻子，看不打斷你的狗腿！”
那道士一邊逃還一邊不忘遙遙地傳聲過來，清晰無比地直至寶兒耳中：“那位施主！后會有期！貧道會記得來問你討那十二兩六錢三分四厘銀子的！”
��？摔！
“原來是個詐錢的神棍！”喜鵲趔趄了一下，胖臉扭了扭去看自家主子，卻見寶兒渾然沒有半點發(fā)現(xiàn)被欺騙的尷尬和惱怒，反是一臉凝重地低下頭，去翻腰間的荷包。
不會真的打算給錢吧？主子的腦瓜兒是不是給門擠了？
片刻后，就見寶兒抬起頭，還把那所謂的歲歲平安白玉佩戴到了脖子上。
“小姐，你——”喜鵲目瞪口呆。
寶兒將“玉佩”仔細收進衣內(nèi)，一擺手：“行了，咱回家！”
話音剛落，即轉身而去。
“哎！小姐，香還沒上呢！”喜鵲眨巴著一雙圓眼氣悶不已，看到主子走遠，只得跺了跺腳跟上去。
她不知道的是，寶兒方才來回數(shù)了數(shù)荷包里的銀子，總共十二兩六錢三分四厘，竟是分毫不差。
那老道，果然不是一般人。而這膽敢逐了真仙的佛廟，自然就沒有什么拜頭了……
離了懷隱寺轉回城里，遣了喜鵲將原先拜佛準備的東西放回家去，寶兒換了男裝，轉身就踏進了煙花最盛的東街。
看看四處的紅男綠女，鶯聲燕語，希望能舒一舒這幾日的惡氣——有從蘭熙那壞坯子身上受的，還有被她家的老土匪憋的……
哼！憑啥喜歡華容不行？
狠狠灌了一口悶酒，寶兒的耳朵敏銳地捕捉到一個媚嗓——明明是男子的聲音，卻妖嬈得恨不能纏綿死人。
寶兒一拳砸在擺滿酒菜果品的紅木宴桌上，大大咧咧地揚聲喝道：“醉花千，還不快滾進來陪老子喝酒？”
“哎！這不是來了嘛！”
“嘎吱——”雕著牡丹繪的欄門打開，一個鮮衣公子就懶洋洋地走了進來。
包間里頓時仿佛亮了亮。
只見那整個人都仿佛是用最明艷的色彩堆就，眉眼唇鼻無不流轉著妖嬈勾人，舉手投足間，端的是媚態(tài)風流，無一處不搖魂曳魄。
額心一滴琉璃絳花櫻，醉遍人間。
“嘖嘖！好大的騷味！”寶兒掩鼻，夸張地扇扇鼻前，完全不回頭看人。
妖艷公子的美臉頓時青了，連額間的櫻墜都仿佛黑了黑。
“我說狗娃啊……”
醉花千直接毫無形象可言地一腳踹開門板，抖著臉打牙縫里擠出一字：“滾！”
“哎呀呀，別介！這種不尊師重道的話你可別再說，會遭雷劈的！”寶兒晃了晃空蕩蕩的杯子，“乖徒兒，來，給為師斟酒！”
“師你妹！”
“唉，別想掐為師的脖子，蔑師的話你已經(jīng)說了，再做這種欺師滅祖的事，可就真要天誅地滅了！”
寶兒轉過臉，微笑地欣賞著“徒兒”扶墻吐血的狂郁側影，頓覺最近所受的憋屈都被消得差不多了。
神清氣爽，好個春哪！
好不容易等醉花千整理好情緒，默默地青著臉站到她旁邊，乖巧地斟酒夾菜伺候著，寶兒享受中，又多幾分無聊。
說起她這美男徒弟，當初可謂是不打不相識。
那是一次下課后，她護著華容出了百善書院。
沒想到剛走到這大街上，華容就被個小痞子扒了錢袋去。
她反應過來后，一連攆了三四里，才終于在一條暗巷里找到這伙小混混的老巢。
而醉花千就是當時他們所謂的老大。
彼時的醉花千，還不叫醉花千，只是個沒有名字，人稱“狗娃”的骯臟小痞子。
她走進去，就看到偷錢的男娃被他牢牢地護在身后，小身板一橫，擺明了不還。
那就打唄！
彼時寶兒已經(jīng)苦練了三年武藝，加上天生骨骼精奇，其進度可謂是一日千里，早已揍遍百善書院無敵手，又哪里是他這個街頭少年能比的？！
故而，才幾下，他這個所謂的老大就被揍得如爛泥一攤，毫無還手之力。
要說也鬼使神差，待她奪回錢袋要走的時候，他竟然撲過去抱住她的大腿，求她收他為徒。
盡管后來寶兒基本從未盡過師父的職責，可這名分，算是定下了，于是他慘遭欺壓撒氣的血淚史，就此展開。
即使如今已成為這號稱韋京第一春的鳴翠閣的老板，他也依舊難逃魔掌。
正所謂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是百年都換不回的身哪……
醉花千悶悶地咬著杯子，往事不堪回首，當時的一時沖動，換來的就是現(xiàn)在的打落牙齒和血吞。
看一眼坐著吃喝得正歡的李寶兒，他不由得又開始肉痛地計算起那一壺又一壺、一碟又一碟不斷地被塞進她嘴里的美酒佳肴：
上等女兒紅三壺半，十八兩！
金餃桂皮蝦仁一盤，三兩！
梨玉櫻子糯米甜羹一碗，二兩！
西番特訂的紫晶葡萄兩爪，五兩！
……
眼看寶兒的手又伸向一壇還沒拆封的四十五年陳釀西鳳酒，醉花千終于忍無可忍地撲了上去。
“住——手——”聲嘶力竭地一聲喊。
看著懷中緊緊摟著小酒壇的醉花千，寶兒一挑眉毛，開始釋放出危險的氣息。
醉花千抱著酒壇往旁邊一閃，無辜地擺頭，表示剛才那殺雞般的叫聲不是他發(fā)出來的。
重點不在這兒！
寶兒嘴里咬著半塊雞腿，筷子一撂，直起身，沉著臉就沖醉花千……手里的酒壇子逼去。
“就算……打死……我也不……”氣弱些的嘶喊從醉花千背后傳來，倒真引起了寶兒的好奇。
她一把撥開扮著可憐、不小心擋住窗戶的某男，頭往樓下大街探去。
- 最新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
- 發(fā)表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
京公網(wǎng)安備11010202007521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