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樣首飾,都是有性格的:戒指是要說的,它總是忍不住要把誓言說出聲來,讓別人知道兩個人之間的承諾全在它身上;耳環(huán)是閃爍的,一閃一閃地晃動著,讓別人知道它和它同伴之間的那張面孔有多美麗有多生動;只有項鏈,是沉默的,它猶自安靜獨自思索,并且最接近心臟。
字項鏈
那年她剛大學畢業(yè),來到這個陌生的城市里,雖然不久就有了一份不錯的工作,但是孤單從來不會因為你物質不缺乏就不來找你。
所以盡管公司里有條件不錯的單身宿舍,她卻只用來午休,然后在離公司很遠的地方租著一間小屋,像個剛剛懂得叛逆的倔強小姑娘。
這樣做,只是為早上可以匆忙一點,晚上可以向往一點,這樣一來,心里就會鬧鬧騰騰的,不冰冷。
她每天都會在小屋附近的一棵梧桐樹下等車,她會去得稍早,然后在來來往往的車輛行人中做一些對世景的猜測和遐想。但是即便她對每個行人在心里編的故事可以裝滿經(jīng)過的每一輛車,她似乎還是覺得孤單。
直到她認識他。
那天她靠著樹等車時,看著行人發(fā)呆太認真,沒有感覺到后面有小偷將手伸向她的背包,他看見了,一路飛奔跑來,說給她聽,問她有沒有丟東西。
那個小偷下手沒有成功,她檢查過包后搖頭,看著他時是一雙警惕的眼睛。
他努力解釋,解釋得很多,到最后,都像是在跟她聊天了。他說他是街對面某大樓的監(jiān)控室里的設備操作員,雖然工作才半年,卻對那些屏幕充滿了厭倦,那種厭倦是因為他總得把別人再正常不過的上樓下樓的行為當做工作,并為之警覺。他說如此安寧的世界,哪有那么多的錯誤是發(fā)生在眼皮底下的。他更喜歡看朝向大街那個方向的視頻,至少,這個鏡頭里,每天每時每分經(jīng)過的都是不同的人。
當時也不知道是為什么,聽著他的話明明心里是喜歡遇到這樣一個和自己那么像的人的,可她還是不說話,只用手指在樹上比畫。
他的眉頭竟然頓時皺出一種心疼來,以為她不會講話,在他正要也伸出手來比畫時,車來了,她走了。這趟車上有兩個熟女正在討論遭遇過哪些類型的搭訕男,她聽著聽著就開始對剛才的經(jīng)歷釋然了。
但是沒想到第二天她等車時,他又來了。他掏出一支筆,在粗大的梧桐樹上寫下他的電話號碼,并問她的,說要給她發(fā)短信。
依然是一種自己也不理解的原因吧,她把號碼寫給他,然后看著他把它們都墨成團,為了不讓別人看見,她想他還真是個細心周全的人。
可是他卻并沒有給她發(fā)短信,只是每當她在樹下等車時,他都會握著一支筆跑下來,在樹上寫字跟她對話。她好驚訝他這樣,不知道是喜歡這種方式,還是喜歡捉弄他的心情,她一直配合他,也在樹上對話。
這樣一直堅持了半年,他們每天三言兩語的,說過的話密密麻麻地寫滿了樹干。漸漸地,她不孤單了,她也喜歡他了。因為他們雖然僅僅只是如此簡單的交流,她還是能明白他們是這個城市里很相像很需要靠近的一類人。
轉眼就到了她的生日,他是知道那個日子的。生日前一天,他寫:“我好想把明天要說的話寫給你!”她的心暖暖的,然后暗暗決定,等他明天在樹上寫出他喜歡她時,她就開口說她愛他。
那晚一直在下雨,直到第二天還在淋淋地下,她比往日更早一些來到樹下。滿眼經(jīng)過的都是各色的傘,像一場雨中的花季,這樣的氣氛,很適合表白的吧?她知道今天他要對她說什么話。
但是不知為什么,她等的那路公車,走了一輛又一輛,他還是沒有到來。她突然覺得委屈了,她看著對面高高的他工作的大樓,眼淚漾漾地想,他肯定看得到她在這里,原來他想說的話是他其實早已無法忍受再這樣跟她交往下去吧。
她沒有去上班,請了假回到小屋,想好好睡一覺,然后準備收拾東西,明天開始到公司宿舍里去住。她再也不想來這個地方,經(jīng)過那棵傷心的大樹了。
但是她剛剛睡著,就接到一個電話,是警察打來的。
警察走后,她拿著傘,出了小屋,坐到那顆大樹下。
原來昨晚接近午夜時,他正要準備半小時后和同事交班,卻看到視頻里顯示三樓有異樣。他以最快的速度趕下樓時,那個在電梯口因私尋仇的殺人犯正要騎上摩托車逃跑,他撲上去,扭打中,那人用水果刀捅了他幾刀后逃走了。
那天那個同事因為下雨來晚了,他被發(fā)現(xiàn)時是在那棵樹下,已經(jīng)過去了一個多小時,已經(jīng)晚了。他掙扎地爬行到那棵大樹下,是為了要用水果刀在樹上刻下“我愛你”三個字。
等到早上她來到樹下時,地上的血跡早已沒有了,而她每次都是等他來了再看他在樹上寫字的,從來沒有先看字再等他的習慣。
警察受他的囑咐來找她時告訴她,他是接近中午時才離開的。她后悔早上沒有先看一看這棵樹,看了的話,她一定會去樓上找他,那么他最后一定會親耳聽到她要對他說的話。
天黑了,她離開前,也在樹上刻下了“我愛你”。他曾經(jīng)幽默地逗她開心地在樹上寫:“每句話都是大樹的項鏈,這棵大樹會不會哭啊,因為項鏈太多了,它會被壓得患頸椎病的。”
現(xiàn)在她知道,大樹只會疼,它有多疼,她就有多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