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著雨，一向開朗愛笑的黃燦，站在操場的角落里大聲哭泣，哭聲混合在雨聲里。他撐著傘，慢慢朝她走去，當她看到有人來的時候頓時抹干了淚水。她看清楚來人是誰后，神情更加緊張，轉(zhuǎn)身就走，而凌霄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他看著黃燦，心里很難受，嘴里卻說：“哭什么啊，真難看。”
“我哭不哭關你什么事！”黃燦惡狠狠地說。她看起來都要撲上來咬他了。
“不就是你爸媽離婚了嗎，現(xiàn)在這么多人離婚，這有什么？”
“凌霄，我討厭你！我不要和你說話！”
“好了，別鬧了，我請你喝東西。走吧。”
“你別碰我！”
凌霄去拉黃燦的手，但黃燦用力掙扎，凌霄一用勁，竟把她一下子抱到了懷里。他覺得自己的心就要跳出來了，而黃燦的身體也是僵硬無比。傘早就扔在地上了，他輕輕對黃燦說：“這沒什么大不了的，不是還有我嗎？”
“你說什么啊。”黃燦沒聽清。
“我說，你不去的話我就和你一起淋雨。”
“你有毛病啊！”
“你才知道？”
“別哭了，真難看。”
“別哭了，真難看。”凌霄輕聲說，沒有帶著少年欲蓋彌彰的生硬與不屑，而是那樣溫柔。黃燦抬起頭看著他，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這一幕好像以前發(fā)生過，只覺得頭痛萬分。凌霄溫和地擦去她眼角的淚水，認真看著她：“跟我回去吧�；丶液�，我會把什么都告訴你的。”
凌霄說著，拉起黃燦的手。黃燦低下頭，呆呆看著凌霄的手掌，感受著他手掌的溫度，突然就不想放開。
她是那么疲憊，她是那么寒冷，而他出現(xiàn)了。
為什么出現(xiàn)的那個人會是他？
凌霄拉著黃燦往前走。他遞給黃燦一盒抽紙，黃燦接過抽紙拼命擤鼻子，一路上眼淚都沒停過�；氐郊遥S麗麗正在看電視，見到姐姐狼狽的樣子，嚇了一大跳。她看了一眼凌霄，下意識問：“你終于忍不住抽她了？”
凌霄沒理她，而黃燦已經(jīng)沖到了她的面前。她問：“麗麗，爸媽是不是離婚了？他們什么時候不在一起的？”
“啊，這個……這個……”
黃麗麗看凌霄，希望他給她一點提示，但凌霄沒給她任何暗示。她只能咬牙說：“問這個干嗎，他們都已經(jīng)離婚好多年了啊。”
“所以說你們集體騙我？”黃燦厲聲問。
她的臉色實在是太難看，連黃麗麗都看不下去了。她咬咬嘴唇，僵硬地安慰黃燦：“那么多人離婚，哪里差他們這一對啊，有什么大不了的。”
“麗麗，他們是爸爸媽媽啊。他們怎么會不要我們了？”黃燦顫聲問。
她一點都沒有往日的凌厲與自信，含著眼淚看著她，黃麗麗看得心中也是一酸。她想起知道父母離婚消息后那幾個哭鬧的夜晚，想起那時倔強異常、連一滴眼淚都沒掉的姐姐，真不知道這次她為什么會有這么大反應。當時，她心里暗罵黃燦居然父母離婚都不哭，但現(xiàn)在看到反應那么劇烈的姐姐，心里極為難受。黃燦接著問：“他們?yōu)槭裁措x婚？”
“爸爸出軌。”
“這不可能。”黃燦愕然。
“人總會變的啊。對著一張臉幾十年誰都會厭倦，我很理解。”
“不，爸爸是公認的模范丈夫，他不可能出軌。”
“知人知面不知心，這道理我都懂，你怎么會不懂？”
“他們是什么時候離的婚？我們這些年是怎么過的？”
“他們是在你上大三那年離婚的。”
“我大三……那時候你只是小學生啊。法院判決我們跟爸爸還是媽媽？”
黃麗麗用一種奇異的眼神看了黃燦很久。后來，她緩緩地說：“我們誰都沒跟，因為你誰都不要。我們跟外婆住了一陣子，后來外婆去世了，我們就自己住了。爸爸媽媽從來沒有來看過我們。其實沒什么啦，習慣就好。”
“外婆……去世了？”
“嗯。兩年前。”
“哦。”
眼淚，再次奪眶而出。黃燦迅速轉(zhuǎn)身，跑回自己房間，關上了房門。
“姐夫，她怎么反應那么大？”黃麗麗問。
“知道父母離婚和外婆去世，這才是正常反應吧。”
“可她那時候明明一滴眼淚都不流，還把爸媽的東西都丟了。外婆的葬禮上她都沒哭。”
“你說她沒哭？”
“是啊。親戚們都哭成了一團，只有她沒掉眼淚。爸爸媽媽最喜歡的就是她了，可她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一樣。”
“她哭了。”凌霄輕輕說。
“什么？”
“在學校，我看見她站在雨里哭。聽她舍友說，她一連好幾天都沒吃飯。”
黃麗麗詫異地瞪大了眼睛：“這不可能……好，就算她真的很傷心，為什么要在我面前裝得若無其事？”
“你說為了什么？”
凌霄反問，黃麗麗愣住了。凌霄嘆口氣，拍拍黃麗麗的肩膀，然后往黃燦的房間走去。他輕輕敲門，但黃燦一直不開門。后來，凌霄只好在門口說：“黃燦，我知道你很難過，可事情都已經(jīng)發(fā)生了，你只能看開。你父母都是成年人了，他們有自己的想法，還有你外婆是壽終正寢的，走得很安詳。黃燦，就算再難過，日子也要過下去，路也要走下去。”
里面久久沒有聲音。
門外沒有聲音了。
黃燦趴在床上，不住流淚，她真希望這一切只是她的一場夢。當夢醒來的時候，她還是那個快樂的17歲少女，爸媽沒有離婚，外婆沒有去世……
她總以為長大后的生活是甜蜜的，卻沒想到這樣苦澀。如果這就是成長的代價，那她情愿不要成長。
門突然開了。
黃燦沒有抬頭，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她蜷縮在被子里，淚水不住往下淌，而她的腦中已經(jīng)是空白狀態(tài)。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哭，只知道她很難過、很難過。
“黃燦，你淋了雨，要把身體擦干，不然會生病。”凌霄輕聲說。
黃燦還是沒有回答。
“我給你熱了牛奶，你要不要喝一點？放了很多糖。”
黃燦繼續(xù)不答。
“唉，你這樣……讓我怎么辦。”
凌霄伸出手，摸摸黃燦的頭發(fā)，然后站起身。他去浴室拿來毛巾和吹風機，細心給黃燦擦干了頭發(fā)，然后拿著吹風機吹她的頭發(fā)。在嗡嗡的聲音中，黃燦感覺到了異樣的溫暖。她看著凌霄，目光終于聚焦。她喃喃地說：“凌霄，你為什么對我那么好？”
我對她好嗎？
凌霄心中一顫，卻說：“別問傻話。”
“為什么？”
“因為我是你的丈夫。”
“可我把你忘記了。我的妹妹不喜歡我，單位的同事都恨我，一個朋友都沒有……這樣的我，你也喜歡嗎？難道愛情可以回來嗎？”
“也許真的可以。”
凌霄柔聲說，印上了她的唇。他的嘴唇溫熱，有著淡淡的薄荷味道。黃燦瞪大眼睛看著他，覺得自己的心臟都停止了跳動�？墒�，不知道為什么，她卻并不反感這個吻。
她的手環(huán)住凌霄的腰，他們的胸口緊緊貼在一起。黃燦很冷，凌霄身上很熱，她不顧一切地汲取他身上的溫度，好像這樣就能溫暖。她用力抱住他，好像溺水的人抱住了救命稻草。在痛苦的海洋里，他們一起沉浮。
“凌霄，這些事情你為什么要騙我？就瞞著我一個人？”她輕聲問。
“我不想你再次難過。”
“可是謊言總是會被拆穿的。”
“是啊……可是在那之前，會是幸福的。被拆穿前的一天、一分、一秒都是幸福的，會讓你的幸福多一點。”
凌霄的聲音低沉，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傷感。他擦去黃燦眼角的淚痕，說：“黃燦，不要哭。就算再難過，你也要走出來，也要向前看。你已經(jīng)27歲了。”
“凌霄，你說我們?yōu)槭裁匆L大？為什么長大以后不是隨心所欲，反而有更多規(guī)矩？為什么就算長大，還是會痛苦？”
“痛苦永遠不會消逝，它與我們?nèi)缬半S形。”
黃燦終于累了，慢慢閉上了眼睛。他幫黃燦把被子掖好，把她額前雜亂的發(fā)絲歸順，然后輕輕關上了門。黑暗中，黃燦再次睜開了眼睛。她輕輕對自己說：“黃燦，你已經(jīng)不是17歲了。你不能肆無忌憚地哭泣，擦干眼淚，第二天還要上班。不要哭，知道嗎？”
可是今晚……就讓我繼續(xù)難過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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