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初遇樓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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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過去多少年,我也不會忘記與樓襲月的那次初見。那是我所有噩夢或者美夢里,永遠最鮮活的一幕。
我記得是娘搶在那些人闖進來前,把我藏進了水缸里面,然后娘的哭聲在我耳畔響了好久,等我奮力扒開頂上沉沉的缸蓋,從那一條小縫兒里往外瞧時,娘就那樣一絲不掛地光著身子癱在地上,布滿驚恐的眼睛瞪大了看向我,再也沒有了氣息。
那時的我讀懂了娘沒來得及出口的話。所以我眼睜睜看著那些人把所有的酒缸砸碎點燃,火舌被大風鼓起倏忽騰高,整個客棧瞬間變成汪洋火海;鸸庥吃谀且粡垙埅b獰的笑臉上,仿若我已經(jīng)身在煉獄。
那些盜賊做完這些后,像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嬉笑著走出了客棧。我藏身的水缸被大火烤的發(fā)燙,甚至已經(jīng)能聞到尸體皮肉被燒焦后的惡心味道,我忍住胃里的翻涌,使盡了全身力氣去推開那塊鐵蓋,然后爬了出去趴在地上不停喘息。直到,一雙精致的錦履出現(xiàn)在我一片血紅的視野里。
那鞋面上繡著的暗紋,好看的仿佛天邊最漂亮的云彩,不粘半點纖塵。我不由得抬起眼往上瞧,卻在這時,聽見上方一道如同仙樂般的嗓音柔柔地道:“竟然還有活口。”
我肩膀猛地一抖,低下頭整個人往后縮去。
原來是盜賊的同伙!
兩根微涼的手指粗魯?shù)毓雌鹞业南掳,那人的臉龐猝不及防地撞入我的眼簾。對上他清澈眼眸的那一瞬,似乎四周烈烈的火光都黯淡了下去?br /> 那人對我淺淺一笑,“你姓唐?”
我渾然忘記了呼吸看著他,許久后嘶啞著聲音問:“你是……神仙?”
那人聽我這么說再笑了笑,眼眸里光華流轉(zhuǎn)如波,“我?guī)湍銡⒐饬四切┖λ滥隳锏娜,?hellip;…”
“樓襲月,你又大開殺戒!”
忽然間,一道蘊含著怒氣的溫潤嗓音從天而降,自火光后飛掠進一個天青色的人影。來人瞧見我時,臉上神色頓變,手腕一轉(zhuǎn)一劍刺出!
犀利的劍風直擊他的后背,連我的臉頰都被刮得生疼。我害怕得閉上眼睛,下意識的往身前那人的懷里躲去,只覺腰際一緊,接著身體輕盈地騰起。
我感覺到那只環(huán)在我腰際的手,震驚地睜開眼望著他微尖的下巴。那人抱著我在空中轉(zhuǎn)了個圈,似鶴舞般輕靈,披散的黑發(fā)隨著他這個動作劃出一條漂亮的弧線。
“樓襲月,放下那個女孩!”
那人聞言低眸瞧我,抬起對說話的人道,“蘇莫飛,是你讓我放的。”話音未落,他抱著我的手臂猛地垂下。
“。”感覺到僅有的依托突然消失,我嚇得雙臂死勁的圈住他的頸項,拼命把自己掛在他胸前。
那人輕笑出聲,“蘇大俠,你嚇到小孩了。”
他的聲音若深澗清泉般動聽,我卻是真的被嚇到了。心臟砰砰直跳把臉深埋在他胸口,張開嘴大口大口呼吸著他身上的氣息。他身上的味道比娘用的胭脂還要香,一想到娘,我眼淚止不住落了下來。娘死了,李媽死了,小麻子也死了,這世上就剩下我一個人……
后背衣服忽然一緊,那人像拎一只小貓一樣把我扯了下來懸在空中,我一邊哭一邊扭頭看向那張神仙般好看的臉,垂著手腳愣愣的沒有掙扎。
“樓襲月,你要做什么?”青衣人低沉地問。我聽出青衣人語調(diào)里的緊張,不由得又調(diào)頭看向他;鸸庖校灰u青衣清?±,星子般的眼眸緊盯我,目光里滿是關切,甚至還微微皺著眉頭。
我當時不懂他為什么皺眉,卻覺得身旁這個笑得那么溫柔好看的大哥哥一定會救我。直到多年后我才明白,那時的自己離死亡只差一步之遙。
兩人就那樣僵持著,誰也沒動一下。火勢越來越大,屋頂?shù)臋M梁被大火燒成了黑炭,燃燒著的碎塊噼里啪啦的往下掉。我被烈焰灼的額頭全是汗水,一顆顆汗珠滴在地面,“滋”的竄起一團青煙,漸漸的我眼睛被熏得看不清東西了,我害怕起來,開始掙扎,張嘴想叫嚷卻先忍不住猛烈地嗆咳,滾滾濃煙,我用手使勁捂住口鼻也沒有用,胸口痛苦憋悶得快要窒息。
那個青衣人終于忍不住了,揮劍刺了過來,情急地大聲喊道:“樓襲月,我不信你是那種卑鄙小人,連個孩子也不放過!”
我耳畔響起一道清越嗓音徐徐地回答他:“蘇大俠不怕看走了眼?”
“樓襲月!”暴吼聲后,劍鋒急遽逼近,激起漫天刺目的藍色光芒。
我只覺得眼前一花,自己被拎著拔地躍起沖破屋頂飛了出去,身子像飄在云端上般輕盈平穩(wěn)的落在客棧外的空地上,接著被他隨手丟在了一旁。后背墜地的瞬間我渾身都像被撞散了,我掙扎著想要坐起來,手邊卻忽然觸到一個冰涼的東西。我收回手,揉了揉被煙霧熏得難受的眼睛,努力地往身邊一瞧,頓時嚇得臉色都白了。
這真的不是地獄?
地上全是橫七豎八的尸體,缺手斷腳,沒了腦袋的,各種死狀極其可怕,而我,就坐在這一堆尸體中間……
我猛地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不讓自己尖叫出聲。他們都是壞人,他們害了娘,他們都該死!我不停的對自己說,可那股濃烈的血腥味和心中無邊的恐懼仍然勾得我想吐。
“小姑娘!”
那個青衣人迅速結(jié)束打斗朝我飛撲過來,探出的手卻在碰到我的那一瞬間,被另一人悠悠然伸臂攔下。
“蘇莫飛,是我先看到她的。”溫柔清軟地嗓音,不容置疑的口吻。
“我不會讓你傷害她!”同樣堅決的口氣。
“我怎么會傷害她呢。”話語間,衣袂翩飛,那人仿佛乘風徐步到我的面前,伸出他修長的手指在我呆滯的臉上撫了撫,勾唇一笑,“她可是我樓襲月選定的弟子。”
“樓襲月你休想!”青衣人身形一晃,人已經(jīng)襲到那人身旁,言辭決斷:“放開她,我?guī)摺?rdquo;
“你們紫宸派什么時候收女弟子了?”那人眸光一轉(zhuǎn),透亮的黑眸里閃過促狹的光芒,“還是,你蘇大俠守不住清規(guī),看上這只‘小貓’了?”
“樓襲月,你……”
一只的手優(yōu)雅地遞到我面前,修長白皙的像玉雕做的一樣,話卻是對那個青衣人說的:“不如,我們讓她自己決定跟誰走?”
我驀然愣住,來回看了身前的兩人好久。眼前熊熊的火海,焚毀了我的家,身后是無邊無際的黃沙戈壁,還有野獸的可怕嘶叫隱約傳來。我知道,我必須選擇他們中的一人才能活下去。
不知不覺,目光定在了那張美得驚人的笑靨上。我仿佛被蠱惑了一般,顫巍巍地將自己的手放入了那人的掌心。
“乖,我的好徒兒。”那人贊賞的口吻說,將手腳僵硬的我拉了起來,柔笑著揉揉我的發(fā)頂,轉(zhuǎn)身要帶著我離開。
“等等!”青衣人猛地攔在我們前面,清俊的臉上正色道:“我……”話沒說完便被返袖一揮逼得直往后退去。
“蘇莫飛,別逼我毀了那八年之約。”那人嗓音就像結(jié)上了冰,冷得嚇人。
我不知道青衣人為什么要來攔著我們,不解地揚起頭看向牽著我的他,當看到他此刻的臉色時,心底生生打了個激靈。
我從未見過誰能有這么可怕的眼神!
似乎察覺到我在發(fā)抖,那人收回與青衣人對視的目光,低垂下濃長的眼睫瞧著我,忽然微微一笑,宛若春風拂過褪去了臉上所有的陰冷戾氣,還柔聲問我:“對了,你叫什么?”
“唐絮。”我對上他瑩玉般的眼睛,腦子一下懵了,“你……”
“你該叫我什么?”他打斷我,眼眸一彎,眼角好看的往上微翹著。
我愣愣地回答:“樓襲月……”話音未落,額頭突然生疼。原來是他屈指在我額上敲了一記,隨后板著臉責備般地說:“笨,連師父都不會叫。”
我捂住痛處發(fā)怔地盯著他,卻直覺的覺得他并沒有真的生我的氣。瞧我這般反應,他樂得笑了起來,眼眸彎彎如新月,清越的笑聲像一股清泉將我心中的恐懼驅(qū)散的無影無蹤。我順從的被他牽著手,跨過那一地令我毛骨悚然的殘肢斷骸,往前面漆黑的沙漠中走去。
夜晚降臨的沙漠里兇機四伏,仿佛一只怪獸張開了血盆大口,可以吞噬所有闖進他禁區(qū)的旅人。那是每個來客棧住店的旅客最經(jīng)常談起的話題?山袢……
我收回望向身后滔天大火的目光,淚流滿面的隨著那人一步步往這可怖之地行去。奇怪的是我心里并不覺得有多害怕,因為有他在。
他是我的師父,從今以后,這世上我唯一的親人。
。
那二十多日里,我和樓襲月走過的許多地方,與自小待慣的戈壁沙漠真不太一樣。陽光總是柔柔暖暖的,鳥兒的叫聲是清脆宛轉(zhuǎn)的,連風里都帶著甜甜的味道。
樓襲月一路都將我裹在披風里,摟坐在馬上。他的頭發(fā)很長,拂上我的臉頰,順滑如水像清涼的雨絲飄過,帶著清新的水香。這是樓襲月身上的味道。每晚我便是靠這種清香的安撫進入夢鄉(xiāng)。它淡雅卻壓過了我夢中最濃烈的血腥味。
“到了小絮。”
我還沒反應過來,樓襲月已經(jīng)勒住馬韁,抱著我翻身下馬。我乖巧的任由他抱著,目光定定的望著前方的一座宅院。
“師父,”我仰起頭問他,“你家里還有其他什么人嗎?”樓襲月笑了笑說:“小絮,以后這里也是你的家了。”我一聽心中不知有多感動,眼眶都有些發(fā)燙,不由得攥得他的手更緊。
就在這時,不遠處那扇大門自內(nèi)緩緩打開。一片淡紫色的裙擺像云彩般飄現(xiàn)在我的眼前,隨之步出的那抹身影,婀娜娉婷,仿佛天宮里的翩翩仙子。
我眼都不眨得看著一個極好看的大姐姐往這邊走進,垂首對著樓襲月款款拜下,“公子一路辛苦了。”她說話的嗓音又輕又柔,聽在耳中舒服極了。等她抬起頭時似乎才注意到樓襲月身旁還多了一個我,略帶困惑的目光將我上下窺視了一遍,隨即移開了視線。
樓襲月將我拉到身前,俯下身笑著說:“小絮,她叫紫嫣,今后就由她照顧你的起居。”
我連忙點頭,叫了一聲,“紫嫣姐姐好。”紫嫣回我一笑,眼眸清媚動人,“小妹妹,你叫什么?”
“我叫唐絮。”我乖乖地一問一答。
“紫嫣,你帶小絮下去沐浴更衣。”樓襲月出聲接下了話頭,“我忘了山中天寒,沒有準備合她身的御寒衣服。”說著揉了揉我的頭發(fā),嘴角的笑意更濃。
紫嫣低眸應道:“是,公子。”伸出纖細白嫩的手指拉起我,“小絮隨我來。”
我望了望樓襲月,又望了望紫嫣,有些依依不舍地松開了他的手,隨紫嫣牽著往大門內(nèi)走去,沒出幾步我就忍不住回頭去看樓襲月。他就站在那里,沖我溫柔地一笑,陽光照耀在他俊美的臉龐上,玉石般燦然生輝。
我心口像抱著只小兔子砰砰直跳。想到以后能與師父生活在一起,一路上困擾我的不安和擔憂瞬間蕩然無存,我甚至還生出些高興期待的心情。
。
入夜后,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這段日子白天晚上都跟樓襲月在一起,忽然一下不見了他,我只覺得不習慣起來,加上經(jīng)歷那場變故后,噩夢總是糾纏著我不放,就更難入睡了。可我的確是趕路趕得又困又累,折騰了半宿,最后心頭默默想著樓襲月,迷糊間也不知自己什么時候睡著的。
翌日清晨,睜開眼,猝然應對上一雙黑溜溜的圓眼睛!我呆了一下,驚叫著彈坐起來,裹著被子縮到床角,瞪著那個抱著雙臂一臉老成站在我床邊的男孩,“你、你是誰?”
我話剛出口,那個和我差不般大的男孩歪了歪頭,沉著臉搶話道:“喂,你是公子新收的弟子?”我腦子一轉(zhuǎn),暗想他說的公子應該就是師父了,于是我點點頭,再問:“請問,我?guī)煾改兀?rdquo;
“師父、師父的,叫得倒挺順。”男孩撇嘴嘟囔道。聽出他話里有些不甘心地口吻,我不禁困惑的打量起他,端眉秀目,唇紅齒白,長得挺好的,可惜一張小臉繃得緊緊的,說話的語氣也咄咄逼人。
在我的注視下,他更是不快,“喂,懶蟲,太陽都曬屁股了你還不下床,是不是要公子親自來叫你呀!”
“你才是懶蟲!”我裹在被子的反罵一句,指著門口,“你,出去!”
“憑什么!”他大眼睛瞪得像桂圓,沖我傲然的抬起了下巴,“這里,我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我被他的無賴氣得說不出話來。就在這時,屋外響起輕柔的足音,我一抬眼看見一道翩然步進屋內(nèi)的紫色倩影。
“小絮醒了。”紫嫣帶著溫婉的笑走到床前,“起身更衣吧。”她推了一把那個男孩,又道:“小白快出去,你在人家姑娘怎么換衣服。”
那個被她叫做小白的男孩不服氣地哼了一聲,斜著眼乜我,“她是姑娘?我怎么沒看出來。”
“你!”我怒指著他,氣得臉都紅了。若不是紫嫣在面前,我真可能跳起來揍他。
我與白謙的梁子就是這么莫名其妙地結(jié)下的。背著樓襲月和紫嫣,我和白謙開始了持續(xù)五年的‘明爭暗斗’。比如,他‘不經(jīng)意’把冬眠的蛇放在我的被子里,比如我‘不小心’把他最怕的蟑螂丟在他的衣領上。
當時的我覺得,要天天面對這么張臭臉真是我前世跟他有仇,還一定是血海深仇。然而再隔了幾年后回頭去看,那時能有樓襲月悉心教導我武功,有紫嫣照顧我,教我識字,還有個白謙這家伙讓我閑暇時氣得牙癢癢,成為了我最難以忘卻的一段童年時光。
而這一切的改變,是在我十四歲生日的前夕。
那一天,樓襲月外出多日后終于歸來。隨著他一起回來的還有一個人,一個面容冷峻沉默寡言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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