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你第一次在我面前說，葉旭，我疼，傷心的人明明是我，你的表情卻比我還難過。
——葉旭
[一]
許諾腿上的傷口好一段時間才慢慢地結(jié)痂，許諾的媽媽江晴一看到她蹦蹦跳跳地走出門就氣得火大，每次換藥看著她疼得齜牙咧嘴又覺得心疼，常常睡到半夜都還要起身去看她的傷口有沒有被壓著，有沒有裂開，為她操心不已。
相比之下，男生的恢復力就比她好上了太多，在許諾還在換藥的階段，葉旭的手臂就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了。但許諾明白，那道傷口不僅在葉旭的手臂上，也在他心里存在著。
又或許，那道看不見的傷，永遠也不會痊愈了！
一個月以后，許諾在父母的聊天里輾轉(zhuǎn)得知了葉旭父母正式離婚的消息。那天晚上，她望著對面那扇窗戶，沉重地嘆了一口氣。這些日子以來，她和葉旭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改善了不少，膝蓋上的傷口讓她無法騎車，都是葉旭搭著她去學校的。
偶爾被同學撞見過，私下里便多了很多人傳他倆的緋聞，許諾聽紀婉說了兩次，但她在對葉旭的態(tài)度上越發(fā)光明磊落，毫不避諱。
而另一個緋聞主角——葉旭的性格本來就變化多端，周遭的同學也都習慣了他一天一個做派的模樣。紀婉幫著解釋了兩次，也就沒有誰再刻意去探詢這兩人之間的曖昧了。
等到許諾活動自如的時候，這樣的流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周五放學的時候，許諾故意和葉旭一起去取了車，她有些小小的興奮，回家的中途甚至主動講了幾個冷笑話。
葉旭對此的回應則是無數(shù)次地翻著白眼。
“去橋下面的石洞，往那邊走。”
當兩輛自行車并排行駛到河堤上時，許諾指著江上的大橋大聲地對葉旭喊道。
葉旭順著她指的方向看了過去，橋下面靠近河岸的地方，有兩個大大的橋洞。他有些疑惑地開口：“去那里干什么？你萬一再摔一跤，我可不想背你了。”在許諾發(fā)飆前他又忙加了一句，“你腿上還沒好全，再摔跤，你媽不罵死你才怪！”
“你……”許諾聽到他裝乖的強調(diào)話語，氣得雙手一松，跳下了車，三步兩步跑到葉旭面前，抓著他的衣服道，“你少在那兒裝，你不去，我一個人去就是了！還有我回家就告訴我媽，我那天不是自己摔倒的，是你推我的。”
葉旭被她激動的反應嚇到了，再抬眼看了看不遠處倒在地面的藍色自行車，開口問道：“下去干什么？”
“下去就知道了，少啰唆。”許諾走回去，扶起自己的車，沿著河堤推著車走了下去。
不一會兒，背后傳來了另一輛車行駛過地面的骨碌聲，許諾心里一陣偷笑。對付葉旭這種我行我素的人，你的態(tài)度必須比他強硬才行。
“喂，男人婆，你少賣關(guān)子，叫我下來干嗎？”
“我要跟你說多少遍，不要叫我男人婆！”說完還特意揚起手，好像得到的答案不滿意，那一巴掌就會拍過來落在葉旭身上。
好漢不吃眼前虧！
葉旭吞了吞口水，在臉上裝出大人不計小人過的表情，慢條斯理地繞過許諾走到橋洞前：“說吧，這里有什么？你該不是要學那些文藝蘿莉扔什么漂流瓶來達成愿望吧？”
江水似呼應葉旭的話一樣，一個激流涌過，敲打著橋墩，漾起無數(shù)水花，有一兩滴還飛濺起來落在許諾的手心。她看著掌心的水漬，用手指抵著唇，做了一個“噓”的姿勢，然后率先跳下石階，走到了橋洞里面。
大小不一的石頭走起來身體也不平衡，葉旭看著許諾東搖西晃的身影，無奈地跟了進去。前面的女生撿起石頭用力地扔了出去，那塊扁平的石頭在水平面上打著水漂，劃出的痕跡隨著流走的江水一起消散開來。
“到底要干什么？你在發(fā)什么瘋！”話剛說完，他耳邊就響起一陣又一陣的聲響：“到底要干什么？你在發(fā)什么瘋……發(fā)什么瘋……什么瘋……瘋……”
瑣碎的，明明該涇渭分明的回音卻因為緩慢的傳輸而漸漸融合在一起，從第一聲開始慢慢變得模糊。聲線利用空氣作為媒介在通往遠方的路途中撞擊在石洞上，被迫返回，和水花飛濺的聲音相碰，噼噼啪啪的流水聲和清亮的男聲融合在一起，徐徐地散開，隨著花香和泥土的芬芳慢慢地飄向了別處，等你捕捉到最后一個音節(jié)時，感官已經(jīng)在意識的操控下放大了一百甚至一千倍。
回聲漸漸變得空曠而遙遠，會讓人忍不住懷疑，那只是一種幻覺。
“好聽吧。”穿著明黃色T恤的女生站在那里，嘴角掛著明了的微笑，她扔出手中的石塊，空氣中立馬傳來清脆的聲響：“叮咚……叮咚……”
葉旭不動聲色地斂了眉：“無聊。”
一抬眼卻發(fā)現(xiàn)許諾掛著一副早就料到了的表情，他看著她捧著手，大聲地叫道：“葉旭，你好嗎？”
一連喊了三次。
橋洞里立刻傳來無數(shù)低沉的回音，許諾回頭，看著呆愣的葉旭說道：“你在這里可以大聲地喊心里想說的話，有回聲來，就不會孤單了。”
男生的表情別扭而猶豫，內(nèi)心掙扎的東西表現(xiàn)在臉上，他心里或許知道面前的人是真心為自己好，可這樣無聊又煽情的途徑卻讓他忍不住嘲諷。
可，又覺得不忍心，似乎一開口，就會失去現(xiàn)在唯一一個關(guān)心自己的人。
“葉旭，我討厭你……”
“葉旭，你是個神經(jīng)病……”
“葉旭，我最討厭你叫我男人婆了……”
“葉旭……你……是膽小鬼……膽……小……鬼……”
雜亂無章的聲音接二連三地沖入耳膜，葉旭站在那里，感覺自己像是被施了定身咒，無法移動，只能任憑那些無理取鬧的聲響回蕩在自己的腦海里，勾起一圈又一圈漣漪。
直到他，終于忍不住。
男生跑步的動作極快，他沖到了許諾前面，對著石洞大聲喊道：
“許諾，你是個男人婆……”
“許諾，我也討厭你……”
“許諾，我最討厭你……”
“我不是膽小鬼……”
許諾也沒有示弱，喊了回去：“可是，葉旭，我想跟你做朋友。”
她喊出這句話以后就側(cè)過頭，注視著葉旭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重復：“葉旭，我們休戰(zhàn)，做好朋友吧！”
“這樣，你就不會孤單了。”
輕微的回聲在空氣里游蕩，一直到葉旭點頭才終于找到落腳點。
許諾高興地咧開嘴笑，她伸出尾指：“說定了哦！”
對面的少年眼睛一動，快速用小指牽過她的，對著石洞大聲喊：“許諾，你會陪在我身邊嗎？”
許諾聽到這句話，腦海里閃現(xiàn)的是那日她受傷時說過的那句話，對，她說過會一直陪著葉旭的。
但，此刻，這句話卻顯得曖昧非常。
許諾甩甩頭，只覺得自己未免自視過高了，葉旭根本不會喜歡自己的啦！
想到這里，她也抬起手來，捧成圓狀放在嘴前，回應著：“許諾永遠是葉旭的好朋友。”
石洞傳來的回聲，十七歲的青春少年，他們對未來有著美好的憧憬，他們有著美好的約定，他們臉上都掛著單純一如朝陽的甜美笑容。
夜幕低垂下來，江水都變成了橙紅色，葉旭手中的石子已經(jīng)在江面上打出了七八個水花。許諾看著他臉上真誠的笑容，終于放心了。
大家都說葉旭散漫懶惰、我行我素，但許諾分明看到了他內(nèi)心的傷痛，這段日子以來，他越喜怒無常，許諾就越擔心。
而她知道他父母親正式離婚的那天夜里，無端地，她在深夜里醒來，然后聽見他低沉而壓抑的哭聲。葉旭不是不在意的，他也不是真的盼望他父母親早點離婚，只是，他已經(jīng)明白這樣的生活繼續(xù)下去對他父母親而言只是一種折磨。
誰不想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呢？當他對自己親愛的父母親說出“媽你還要把爸逼到哪里去，離婚吧，這樣你們就都解脫了”，他的內(nèi)心該是多么痛苦。
許諾看著走神的葉旭，心里有些難過，忍不住勸道：“去見你媽媽吧！”
葉旭很快地搖了搖頭，回應道：“她不想見我的，她不信我爸沒外遇，也不相信我了，她覺得我?guī)椭野职阉s了出去……”
“你沒有，不是嗎？葉旭，去吧，把你想說的話告訴她，就像你對著橋洞喊出來的一樣。”
葉旭沉默了，稍早前，他一遍又一遍地對著橋洞喊著：
“媽媽，你不要生我的氣。”
“媽媽，我愛你。”
“媽媽，我不想看到你哭，才勸你們離婚的。”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爸爸也沒有外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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