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菲腳跟輕抬,臉上雖然是隱忍的笑意,腳下卻惡狠狠地對著他的腳尖兒踩了下去。唐哲摟著她腰際的手略略收緊,嗅了嗅她繚繞在肩膀上的發(fā)絲,故作輕佻地說道:“很香。”
沈文菲一腳踩空,高跟鞋的鞋根卻應(yīng)聲而斷,她使勁兒推開唐哲一跛一跛地跳到路邊指著唐哲怒罵道:“渾蛋,禽獸,神棍,大騙子!”
唐哲眉頭輕蹙,從上到下看了沈文菲一眼,冷聲說道:“站在這兒,等著。”說完又返身朝商場里走去。
蕭瑟的寒風(fēng)中,沈文菲發(fā)現(xiàn)自己不爭氣地流下了眼淚,她再也顧不上自己的那點兒小矯情,用衣袖把淚水擦掉。環(huán)顧四周,大霧尚未完全消散,因為對穿越時間的錯誤估計,她默背的那一串彩票號碼也成了浮云。
在一個陌生的世界,沒錢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沒錢而且連聯(lián)絡(luò)丹尼斯的通信器也不見了,是一件多么五雷轟頂?shù)氖虑椤I蛭姆仆蝗挥行o助,她不時轉(zhuǎn)過頭朝商場大門望去,又有些惱怒自己竟然寄希望于一個神棍。
“阿嚏——”沈文菲將衣領(lǐng)豎起來,不讓寒風(fēng)乘虛而入,卻有一件厚重的外套披到自己身上。她驚異地轉(zhuǎn)過頭,卻看到那副令她憎惡的嘴臉。唐哲手中還提著一個鞋盒,他把鞋盒放到沈文菲的面前,握著她的手腕扶她坐到一旁的花壇邊。
沈文菲捏著外套的領(lǐng)子有些不知所措,她心里還在思量著是不是該開口道謝時,唐哲又突然蹲下身子取出鞋盒里的新鞋,握著她的腳踝動作輕柔地替她換上。沈文菲目瞪口呆,片刻慌神之后,站起身連連退了幾步,指著唐哲說道:“你……你……你這個人有病吧!”
唐哲本來沒想過會得到她的感謝,可得到這樣的評價還是讓他黯然神傷。他站起身走到路邊伸手攔了一輛出租車,轉(zhuǎn)過頭對傻愣在原地的沈文菲說道:“你愿意去一個有病的神棍家借宿,還是愿意在J城最冷的時候露宿街頭?”
沈文菲之前只在博物館資料庫中看過老J城胡同的圖片,黑白色照片中那一溜兒的胡同都是灰墻灰瓦一個模樣兒。可跟在唐哲身后,踩在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上,她才知道平面的圖片永遠彰顯不出生活的靈動。那些四合院門口掛著的大紅色燈籠,穿著花棉襖坐在躺椅上曬太陽、嘮嗑的老人,那些手里拿著五彩風(fēng)車滿胡同里亂跑的小孩兒,所有的一切都如此的新鮮,讓身處在機器時代的沈文菲為之咋舌。
沈文菲看著那扇薄薄的木門,想到2030年人們都采用高科技智能防盜門卻依舊抵擋不住竊賊的光顧。她扶著貼有大紅色“福”字的木門,對著剛踏進院子里的唐哲喊道:“神棍,你這‘福’字貼倒了吧!”
唐哲轉(zhuǎn)過頭,看著那個方才還掛著一臉慍怒與不甘的女人,瞬間換出一副得意揚揚的神情,那雙鮮活的眼眸中盈滿了神采。她站的位置有些逆光,光斑眩暈中是一張秀美的臉龐,唐哲覺得喉頭有些干澀,他微笑著迎著陽光說道:“這是老人家們的習(xí)俗,‘福’字貼倒了,意味著福到了。”
沈文菲露出窘迫的神情,轉(zhuǎn)過頭踏過高高的門檻兒進了院子。唐哲又在她臉上捕捉到驚奇的信號,看著她用童真的眼神打量著這四合院里的一草一木。
沈文菲被院子中小巧的垂花門吸引,她摸著上面纏繞的綠色藤蔓,俯身看著門前的荷花缸里幾尾五色錦鯉暢快地游動。這院子是一座二進院,所謂二進院就是進大門后的第一道院子,南面有一排朝北的房屋,J 城人稱之為倒座,通常作為客房、書房或用人房,往前走再經(jīng)過第二道門才能進到正院。通常第二道門稱之為屏門或者垂花門,是四合院中裝飾得最華麗的一道門。這些如詩如畫的場景,沖淡了幾分她對于這個神棍的排斥,至少沖淡了對于借住神棍家的排斥。
“女人!女人!”嘶啞的聲音像是在甕子里悶聲說話,叫嚷的詞惹得沈文菲生厭,她抬頭環(huán)顧四周,除了她和唐哲,這院子里空無一人。
“誰在說話?”
唐哲并不答話,手臂微微抬起平放,就見屋檐兒上忽然飛出一只五顏六色的鸚鵡,穩(wěn)穩(wěn)地落在他的手臂上。那鸚鵡用鳥喙輕輕梳理自己的羽毛,又騰地飛起來繞著沈文菲幾圈兒后,尖聲叫道:“女人!女人。”
一個招搖撞騙的神棍,養(yǎng)了一只好色的鸚鵡,這是怎樣一個坑爹的時代?
唐哲返身進屋取出黃銅色站架后站到院子里,那只鸚鵡看到立即飛了過去,穩(wěn)穩(wěn)地落在架子上低下頭喝了幾口水,又高聲叫道:“先生萬福,萬福。”
唐哲不知從哪兒變出來一袋瓜子,倒在另一邊的盛器里,那鸚鵡乖乖兒地收聲埋下頭認真地嗑著瓜子。沈文菲一臉驚奇地看著這只如此通靈性的鳥兒,不自覺地走到唐哲身邊,柔聲問道:“它還會說什么?”
唐哲微微側(cè)頭,嘴角輕揚,聲音變得輕快悅耳,說:“你教它什么,它就會說什么。”
沈文菲正想逗弄那只鸚鵡,卻見它突然抬起頭蹦跳了幾下,又咋咋呼呼地喊道:“美女,親一個!美女,親一個!”
沈文菲惱怒自己被一個畜生調(diào)戲,之前被唐哲握著腳腕換鞋子的畫面又浮現(xiàn)在腦海中,她看向唐哲的眼神又帶著怒火,厲聲說道:“原來你就教的這些,真是一丘之貉。我的房間在哪兒?我想去休息了。”
唐哲隨手一指,看著沈文菲氣急敗壞離開的背影,他收斂了自己的笑意,轉(zhuǎn)過頭看著吃得正歡的鸚鵡,低聲說道:“真不該把你放在吳媽的房里,都跟著電視劇胡亂學(xué)了些什么?”
屋子里適宜的溫度讓沈文菲昏昏欲睡,她蜷曲在床上裹著松軟的棉被,她甚至開始幻想這一切只是自己的夢境,一睜開眼,穿著豹紋比基尼的小米會呆呆地守在一邊等待她輸入明天的日程安排。她還可以在出門之前,拽著那根豹子尾巴給不甘愿的小米打上一個漂亮的蝴蝶結(jié)。
雖然設(shè)定的返回時間是2030年12月24日,對于小米來說,它的主人只是因為加班而離開了一天,可是對于沈文菲來說,她需要在這個陌生的世界待上整整一年,而且這一切還建立在沒有經(jīng)濟基礎(chǔ)的情況下。
沈文菲覺得眼睛有些酸澀,她深呼吸幾次后強迫自己必須冷靜地分析現(xiàn)在的處境�,F(xiàn)在好歹也算有個棲身之所,不論是2030年還是2007年,想要活下去就必須有一個經(jīng)濟來源。沈文菲迅速盤算著自己的各種職業(yè)技能,最終卻變得更加頹然。
一個在2030年月薪上萬的五好女青年,來到2007年卻成了一個五沒女青年,這種認知讓沈文菲極其沮喪。正當她心煩意亂之際,門外響起了敲門聲,她抬起頭沒好氣地說道:“干嗎?”
“如果你有減肥計劃的話,就當我沒說。”神棍可惡的聲音從門縫里飄進來,夾雜著笑聲,“沒有的話,就出來吃晚飯吧!”
沈文菲本想逞強拒絕,但胃卻開始抗議,經(jīng)歷了這樣奔波的一天,不容許她在這件生存大事上和神棍計較。她推開門,看著唐哲換了一身簡便的米色休閑服倚在門框上,毫無征兆地對她粲然一笑,她的心跳突然沒來由地慢了半拍。
“干你們這行的,不是應(yīng)該穿唐裝漢服嗎?”沈文菲回憶起來在商場里見到他時,他也只是一身得體的西服,絲毫看不出他的職業(yè)特質(zhì)。
“那是道行不深的人用來招搖撞騙的幌子,依照你的想法,我是不是還差一抹山羊胡子?”唐哲突然傾身向前湊到她的身邊,聲音也變得蠱惑低沉,“還是,你有特殊癖好,喜歡留長須的男人?”
沈文菲向前一步立在走廊里,滿臉戒備地盯著他,唐哲被這樣正義的眼神盯得渾身不自在,終于放棄了逗弄她的念頭,信步朝著大廳走去。
檀香木質(zhì)的大圓桌上只擺放著三菜一湯,卻都是分量十足的葷菜,京醬肉絲、口蘑燜野雞、J城鴨卷,甚至連湯都是蘿卜燉牛肉。沈文菲極力克制自己對這些食物的喜愛,但下箸的速度卻無法控制地由慢到快。唐哲吃東西的速度極慢,似乎每一樣食物都必須細細咀嚼后才能入胃,在速度上的劣勢導(dǎo)致大部分的菜都落入了沈文菲的口中,唐哲卻依舊不慌不忙地吃著,甚至到后面干脆放下筷子看著她吃。
沈文菲并未察覺有人在細細打量著她的吃相,雖然說肚子很餓,但從小極好的教養(yǎng)造就了她美麗的儀態(tài)。她垂首之際,散落的頭發(fā)也會被纖手一撫夾到耳后。她抬手之時,垂落的衣袖也會被左手輕輕挽起。等到她飽足之后;才想起唐哲幾乎沒吃上幾口,心里終究有受人恩惠后的羞愧,面色嬌紅地說道:“你不吃嗎?”
“我不愛吃肉。”唐哲站起身準備收拾碗筷,卻被沈文菲攔住,她接過他手中的活兒,端起一沓餐盤朝院子里走去。
唐哲看著她走到院子中間,突然一個轉(zhuǎn)身,面露尷尬之色地問他:“廚房在哪兒?”
沈文菲雖然對于家政之類的活兒極其不擅長,但是笨手笨腳之后終于圓滿完成了任務(wù)。洗碗的時候,她一直在琢磨著唐哲那句“我不愛吃肉”是什么意思,但想不明白的謎大多意味著無須去想。
只要她很愛吃肉就好,難道,算命的連這個也能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