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0節(jié) 第十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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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舒就好比一個受過什么打擊剛放出來的火星人一樣漫無目的地走在地球人的領(lǐng)土上,對大街上一切過往的機動車輛視而不見。在和煦的春風(fēng)里,她的一身鮮艷搶眼的衣裳與一張陰暗潮濕的哭臉顯得極不相配。她似乎完全忘記了時間,她時而凝望白晝里并無星星的天空,時而又心不在焉地聆聽著音像店里傳出的歐美搖滾。她的心隨著那噪聲起伏,無數(shù)的哆來瞇發(fā)嗦啦西風(fēng)暴般地穿透她的身體,使她泛起更多的淚花。淚痕仿佛逝去的記錄,潮濕則是新一輪動情的開始。不明白的路人沒準兒會以為這位小姐正在夢游呢,起碼我這樣想。
“再這么走道兒明天就該上晚報啦。”我牽著鹿鹿的手攆上她去,鹿鹿在后邊調(diào)皮地“嘿”了一聲。
“喲,是你們呀。這么巧!”楊舒回頭并且緩過神來,那張哭臉也立馬由陰不經(jīng)多云直接轉(zhuǎn)晴。
“楊阿姨。”鹿鹿有禮貌地喊人。
“夏鹿鹿,剛才你嚇?biāo)牢伊恕?rdquo;楊舒說。
“你才嚇?biāo)牢覀兞肆āD阍趺淳豌陡乙粋人在快車道這么走,不怕出名兒么?”我道。
呼!一輛中巴疾速地從我們?nèi)说慕睃c馳過。
“快一邊兒涼快去,敢情這兒這么多掃馬路的老大娘這么多警察叔叔竟就沒人問你。”我把兩人引至安全島外的花叢邊說。
“我要真出了名倒也好,還能幫你跟夏鹿鹿兩個弄一嫌疑人什么的光榮稱號呢。”
“多黑呀你,想當(dāng)年人家舊社會的雇農(nóng)貧下中農(nóng)們叫三座大山給折磨得那個慘勁兒就夠喘不過氣兒了,死的死傷的傷逃的逃亡的亡。如今三座大山好不容易叫咱毛主席推翻了你怎么能又給平添上一座?咱們父女倆充其量也就算一目擊者吧,要真成嫌疑人了我一把老骨頭倒沒什么可咱們家寶貝鹿鹿就得從此告別當(dāng)祖國花朵的日子啦。”
鹿鹿聽得直發(fā)笑,楊舒也勉強笑了。她的本事也真大,不用借酒就能澆愁。
“你笑什么,很好笑么?”我質(zhì)問她。
“你帶女兒上哪去,這么閑?”楊舒答非所問。
“吃肯德基,陪她。你曉得我也難得有回空進出這些洋地界,鹿鹿不肯跟她媽來,非得纏著說要讓我見識見識這洋垃圾有多兇。你呢,打算往哪兒奔?”
“瞎走唄,心情不好。”
“沒事兒干嘛心情不好呀,你看今兒太陽都那么好。要不你干脆跟我們一塊兒去吃吧,天生也沒事兒,順便教教我頭一回該如何品嘗那些洋葷兒,怎么樣?”
“你也太落伍啦”,楊舒搖著頭說,“居然連肯德基都沒吃過,看來你真得多向你女兒請教請教了。別凈知道鉆故書堆兒,在現(xiàn)代市場流行的東西方面估計夏鹿鹿能做你老師了吧。”
“那是那是。咱們要么還是邊走邊聊吧,老這么停著妨礙綠化影響多不好。”我道。
“改天吧。還是你自己跟女兒去得了,我一會兒得換別人班。”楊舒說。
“換班急什么?走啦楊阿姨,我爸爸也難得跟你聚一回。”鹿鹿拽住楊舒的手討好地挽留她。
“嗯,那好吧,今兒楊阿姨就敲一回你老爸竹杠。”楊舒想了想撫摩著鹿鹿的秀發(fā)笑著答應(yīng)了。
我發(fā)現(xiàn)她走在路上的時候還是有點兒魂不守舍的樣子。
“楊阿姨,雙面醬漢堡來啦!”鹿鹿捧著一大盤花花綠綠的快餐放在桌上,“爸爸,找你六十,用了一百四。”
“喂——哪位?哦……張教練?馬上好好你等一下,——鹿鹿你電話。”我一邊把剛接到的手機交給鹿鹿,一邊對楊舒說:“咱們吃不成了。”
“……好,那我馬上就回來。——爸爸,那我就先回去了。”鹿鹿合上手機還給我說,“你跟楊阿姨也難得有時間聊上兩句,我自己打車走就行了,錢我就先放身上了。你們慢慢吃。——楊阿姨再見!”
“路上小心點兒。”我對著飛出店門的鹿鹿喊。
“哎,她這最愛吃的香辣卷怎么也沒來及叫她帶上?你家女兒跑得也太快了。真羨慕你們家呀,有夏鹿鹿這么棒一女兒,睡著也該笑醒了。”楊舒感慨。
“還行,F(xiàn)在鹿鹿跑去辦正事兒了,就剩你這么個如花似玉的小女子陪我老頭子了。嘖嘖,我夏散舟沒想到還能有今天,果然天意如此呀,夫復(fù)何求?”我伸著巨大的懶腰說。
“你得意個什么勁兒吶我說,不就比我大十來歲么就自稱老頭子了,你們男的怎么全都這樣,忒沒勁。”
“嘿嘿。”我仍止不住要堅持繼續(xù)樂一會兒。
“喲,老夏,挺風(fēng)流的嘛,什么時候也學(xué)會跑這地方來坐啦?瞧你那一臉快活樣兒,準沒安好心。這位小姐是?”一個語無倫次的熟悉聲音從我背后飄來,我一回頭,見原來是我們研究室的副主任小周和他挽著的那位個頭比他高出十來公分的女朋友。
“這么巧,乖乖!”我連忙煞有介事地應(yīng)答道,“咱們這位小姐姓楊,是我最近新包的二奶。你們倆也來搗置這洋玩意兒么?”
“楊小姐,幸會。”小周說著嘻皮笑臉地摟上他妖冶的女朋友的腰往前走,邊說:“我們進來如廁,不打擾,呵呵。”
小周的女朋友在他那短小的左臂上不輕不重地掐了一把,小周連忙告饒。我虎視眈眈地看著他們的背影,直到其表面積逐漸變化至可以忽略不計。
“喂,我什么時候成你二奶啦?”楊舒也如法炮制在我的左臂上生猛地掐了一把。
“松松松,哎喲,開玩笑開玩笑。主要是我太喜歡你了,情不自禁。”我裝作十分凄慘狀向楊舒告饒。她絕對是個開得起玩笑的現(xiàn)代女孩子,我有底兒著呢。
“碰到你這號人物真沒辦法,怪不得人家說白天教授晚上禽獸呢,一點兒沒錯,說的就是你這號人。”楊舒給氣得又想笑想哭了,表情天花亂墜。
“你怎么知道我晚上是禽獸?你又沒試過。”我撩她。
“少來啦。哎,昨晚我打電話給你你干什么不回?”她忽然問。
“是么,我大概累忘了吧。真不好意思,你看哥兒們今天不是特地奉上帝的旨意給楊小姐您陪不是來了么?你慢點兒吃呀,沒人跟你搶,把這批帝國主義消滅干凈再不過癮的話還可以再去采購一批假洋鬼子的。”我答。
“別貧啦,跟你說正經(jīng)事情。”楊舒完全不笑了。
“什么正經(jīng)的說吧,寶貝兒。”我也不再笑。
我們對視了將近一分鐘,楊舒始終沒說話,我覺察她似乎有些想哭的意思。
“還是為那天你說的跟男朋友吵架的事兒么?”我試探問,“這么長時間了你們還沒好吶?”
“我們要分手了。”楊舒哭紅著眼圈講,她已經(jīng)不再向嘴里塞食物了。此刻她的口腔一帶形狀甚為復(fù)雜,上唇微微抬起,露出牙尖,下唇一動不動透著難于用形容詞表述的豐采,總之屬于有點兒苦命的那個類型。
“算了吧,吵個架拌個嘴過兩天還不就好了么?又不是殺父之仇奪妻之恨,我說你就也別老愁眉苦臉啦。聽老夏的,沒事兒的,嗯?要不然這么漂亮的臉蛋兒萬一要是沒留神丑習(xí)慣了就不方便改回來了。學(xué)壞容易學(xué)好難,夫妻豈有隔夜仇,你說呢?”
后來,我就好比當(dāng)年蒲松齡老先生用大碗茶換鬼故事那樣,用一頓肯德基換了一個小小的言情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楊舒和他那不知名的男朋友。
直到許多年以后,我才知道了原來楊舒的男朋友名字居然叫唐賀勝。
有時候想想這世界上的事兒還真他奶奶的牛逼,不服不行。
我服了還不行么?
情人節(jié),一個太容易令人走極端的氤氳籠罩日。
“今天中午我得去股市看看是不是有好情況,晚上咱們再出來吧,到時候我會給你一個驚喜。”唐賀勝說。
“什么驚喜?人家現(xiàn)在就想知道嘛。”楊舒心急想吃熱豆腐。
“那可不成,現(xiàn)在千萬別問,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保證把你樂得三天合不攏嘴。”
“那樣我就該改名喚作傻大姐啦!”楊舒松松地摟住唐賀勝的脖子說,又在他的面頰上美美地“錛”了一下。
不知為什么,唐賀勝今天似乎對楊舒這么熱情的一“錛”不但沒什么反應(yīng),倒卻感到挺不自在。
“不是跟你說了我在看股票么,有什么事兒這么急?”
“我一個人在家太悶了,就是想來找你,快點兒告訴我你現(xiàn)在的具體方位怎么走?”
“哎呀,你就不要來了吧這里太不好找你來干什么來了你也看不懂,乖乖在家呆著等我,我爭取早點兒回。聽話,嗯?”
“不嘛,人家就是想來找你嘛。南京就這么大還有什么地方找不到的?鼻子底下就是路,不行問唄。”
“你過來干什么呢又不急這一時半會兒。”唐賀勝面露不悅,但楊舒是看不見的。
“反正我偏要來,就算想你總可以了吧。”楊舒耍小性子。
“那你就過來吧,坐12路到西站下右拐就看到了。”
“你現(xiàn)在在哪兒打電話?”
“旁邊的一個小公共電話亭。好了不說了,一會兒見。——你要么還是別過來了吧。”唐賀勝欲言又止。
楊舒早已掛了電話興高采烈地朝外飛奔。
“該我們打五子了吧。”唐賀勝摸出一支“阿詩瑪”點上,問坐對面的徐中華。
“你娃腦漿挺過剩嘛我說,都敢把我家擅自改公共電話亭了。”五短矮胖的徐中華嗤笑唐賀勝。
“怎么辦呢,難得瞞著老婆出來打一回牌,還老打電話來催。——陳磊,馬上我家她要再打過來你就說這邊是公共電話人走了,我們謊要扯圓。”唐賀勝吩咐。
“我說你這種鳥男人可真是個扶不起的阿斗,打個牌怕什么?還要跟老婆匯報也不嫌丟人。你看我家陳磊多好,一邊看著爺們兒打一邊還曉得端茶遞水。”徐中華拱了拱身子到茶幾上抓了一大把花生仁塞進嘴里,邊嚼邊譏訶。
“死相。”陳磊白了一眼她老公,又對唐賀勝說:“你也給我們家小徐帶傻了是不是,哪有人往公共電話亭回電話的?”
“對對對,還是你講的在道理,我還真是昏了頭了。——都是這個鳥人帶的,聽到嫂子的話了沒有?洗牌!我上個茅廝馬上過來。”唐賀勝離開座位指著桌面沖徐中華腦袋嚷。
“就你娃尿屎事兒多!”
楊舒按圖索驥很快找到了唐賀勝所說的地方,這是一家很有規(guī)模的證券市場,外觀華麗氣派,內(nèi)里琳瑯滿目除了人山便是人海。她轉(zhuǎn)進去找遍了該地域內(nèi)所有無微不至的經(jīng)緯點,結(jié)果是查無此人。
她很快憑女人的直覺嗅到了疑惑的氣味兒。
唐賀勝根本不在這里。楊舒心有不甘于是重新搜索再搜索,結(jié)果當(dāng)然與第一次抄襲般的雷同。
“騙我!”她氣得跺腳。
上附近的電話亭看看,哪怕是最后一線渺小的希望也罷,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決不能給敵人留下一針一線,她想。
然而方圓二百米內(nèi)的四家公共電話亭均不見唐賀勝的蹤影,更嚴重的是,經(jīng)楊舒暗中瞟見的四條號碼均與自己手機上所示號不吻,二者明顯并非來自同一地區(qū)。
楊舒再次“拷”了唐賀勝,關(guān)機。
楊舒急瘋了似地按唐賀勝先前所打號碼撥了過去,是一個女的聲音,那女的說打錯了沒這個人還說她那兒是公共電話亭。
接電話的女人叫陳磊,楊舒不知道。
當(dāng)一切已成定局,楊舒相信了唐賀勝對自己的欺騙行徑。她的心情復(fù)雜極了,帶著悲憤的復(fù)雜。
她落淚了。唐賀勝這家伙大大小小的事兒騙過她十好幾樁了,全是他那股子大男子主義勁兒給惹的。其實她何嘗不知道他本來并沒安什么壞心,可她實在太愛他了,作為女人怎么能容忍一個被自己愛著的男人騙自己呢?難道這就是早晨他所說的驚喜?呸!真不要臉。她這時想起了先前的舊男友周平,那是個老實巴交的書呆子,倒是一次沒騙過她,但周平的語言魅力和行為魅力卻又遠遠不及現(xiàn)在的這位唐賀勝。只不過,楊舒對于來自唐賀勝的每一次欺騙情節(jié)都歷歷在目記憶猶新惱火不已,正所謂愛河多濤恨海難填,尤其是那一次。
“哎,我打電話時候你別老站旁邊聽好不好,有什么好聽的自己一邊兒吃月餅去。——對不起呀不是說你,好,那就這樣講,過兩天拿到再說吧。拜拜。”唐賀勝掛斷電話,看著旁邊正聽得有滋有味的楊舒又好氣又好笑。
“誰的電話,聊這么半天。”楊舒甩甩頭發(fā)說。
“一個朋友,你也認不得。”“女的?”
“女的。”
“我就知道是女的,男的你跟誰聊這么長時間過?現(xiàn)在混得蠻妖嘛又有女孩子追啦。”
“醋味兒好大喲。”唐賀勝抓起楊舒的手在她的臉蛋上開玩笑地刮了刮,“是個女的,還是個坐臺妹妹,感覺如何?”
“什么時候認識的?”
“嘿,還當(dāng)真了。沒事兒沒事兒,我瞎說吶,也就一個普通朋友,認識沒兩天的那種。”唐賀勝見適得其反遂激流勇退企圖明哲保身。
“不成不成,別不說了呀。喲,才認識兩天電話就打家里來了。這我可得問清楚,你得從實招。”楊舒有點小不樂意的樣子了。
“我說你煩不煩呀,招什么招問這么多干什么又不能長塊肉。”
“想瞞我么?哼,才認識兩天就往人家那兒拐胳膊肘啦,要認識兩個月還不得抱個私生子回來?”
“玩笑歸玩笑啊,說話別那么損,咱倆那私生子還沒著落呢,我還顧得上別人?不說了,來讓親哥哥吻吻。”唐賀勝說完湊過嘴去,打算借肉體侵略破壞觸即的僵局。
“吻你個頭呀!”楊舒真不樂意了。女人總是愛這樣,能忽然莫名其妙地生氣,并且都不為個事兒。
“……”
“去吻你那坐臺妹妹吧,人家聲音甜聲音嗲,多會勾引男人吶!”
“你別這么說,人家又沒得罪你,瞎冤枉好人要遭天譴的。”
“算了吧,好個屁人!真是好人還會去坐臺么?哼!怎么不吭聲啦,合著算計往后怎么兩人對付我一個呢是吧?”
“得得得我的好姑奶奶我錯我錯我錯了還不行么?下回我打電話你愛聽多久就聽多久好了吧滿足了吧!”
楊舒沒說話了。那夜,她睡在唐賀勝他媽的屋。
嘟——!夜,拷機響。
楊舒被這來自枕下的不速之音吵醒了,她哈欠連天地拿出來看,嘴里犯嘀咕:“這唐賀勝也真是的沒事兒把這玩意兒撂他媽床上干什么?”
一個她沒見過的陌生號碼。
楊舒爬下床,哆嗦著往唐賀勝的臥室沖去。
“起來!不愿做奴隸的人們!”她掀了唐賀勝的被子,他像一段尺蠖似的蜷伏在床上。
“干什么干什么,這么大深夜的,你又饑渴了么?忍著吧,我現(xiàn)在沒勁,到蘇州了21。”他以怪異的腔調(diào)作答,好比夢里唱戲。
“饑渴你個頭呀,臭流氓!電話。”
“哪個打來的?這么遲了。”
“你自己看,我又搞不清。”
唐賀勝這回聽電話的時候精了,除了“嗯”就是“啊”就是“好”。楊舒一句沒弄明白。“誰呀?”
“克林頓。”
“你不開玩笑會死呀,別又是你那坐臺妹妹吧。有本事把號碼給我,讓我打過去問問瞧。”
“打什么打,你又不會講美國話,人家克老國事繁忙心里悶得慌想找我訴訴苦,你操個什么心?”
“看把你都緊張成什么樣兒了,不就打個電話么?我可以付你電話費呀,你是害怕我才故意打岔的,是不是?”
“怕什么,我連侵華日軍都沒怕過會怕你打個小小破電話么?我就是想讓你歇歇算了,聯(lián)合國的間諜也還有休息的時候呢。要不然你若是實在饑渴難耐的話,我為你犧牲一回也是可以的,反正我下面這條黃河也好多年沒泛濫了……”
“住嘴,你一個人泛濫去吧,怎么不跳茶杯里淹死的。一天到晚美得跟八哥似的,不曉得羞恥二字怎么寫。”楊舒氣呼呼地說。
“來,我打給你看,”唐賀勝于是撥號,把聽筒遞給楊舒,“總行了吧?”
“您所撥打的移動用戶已關(guān)機,請稍候再撥。”
這事兒楊舒一直覺得沒爽,到現(xiàn)在。
“今天你到底去哪兒了?我找你半天也找不到,打拷機你也不回,氣死我了。”唐賀勝才進家門拖鞋還沒來得及換便挨了楊舒這劈頭蓋臉的一大溜串抱怨。
“你打給我了么,幾點鐘打的?沒收到嘛。”唐賀勝進屋抬頭望望鐘說。
“三點半,打了好幾遍呢。”
“那可能我沒電池了吧,明天又要去買了,現(xiàn)在東西假的太多。”唐賀勝隨便逮著個謊就扯,似乎自己也以為這是真話。
“你到底在哪兒?”
“不跟你說了在股市么,你沒找到?”
“唐賀勝,我請你對我講句真話行么,不要搞得大家都難堪。我再問你最后一遍,今天下午三點半你到底在哪兒?”楊舒先急了。
“再問十遍我還是跟你講在股市,真是笑話。”唐賀勝并不緊張,“有規(guī)定說三點半我就不能在那兒呆否則處一千元以下罰款拘留十五天的么?”
“在你媽個頭股市呀。我告訴你唐賀勝,今兒你要不跟我說清楚咱們沒完。”楊舒怒上眉梢破口大罵。
“那你說我還能在哪兒?東海龍宮?”唐賀勝不自在了。
“去哪兒了你自己最清楚,我警告你少在我面前耍滑頭。我今天第一個電話里就覺著你支支吾吾的有什么事兒了,我說去找你你為什么不讓?等把我誆去了,卻又是整個股市都找遍了連你個魂影子也找不著。”
“你跑的是哪家股市,別搞錯地方了吧?”
“到現(xiàn)在你居然還跟我裝吶,你唐賀勝也太不把女人放在眼里了吧。12路站那邊不就那一家股市么,你敢說是在公共電話亭給我回的拷機?下關(guān)區(qū)有2字開頭的號碼么?哼!我告訴你,后來我可是按你打過來的那個號碼撥過去了,是一女的接的,講話聲音陰陽怪氣的一聽就不是個好人。你給我老實交待,那女的到底怎么回事?”
女人天生是偵探,唐賀勝沒折了。
“我打牌去了,怕你怪我。”唐賀勝耷下腦瓜子看風(fēng)使舵地招供。在鋒利的未婚妻面前,一切詭辯只能成為一種貧乏的精明。
“喲,編得多妙呀!打牌去了,我呸!那么再見吧我的好唐先生——不,再也別見啦!”楊舒說完猛然推開唐賀勝,大踏步走出防盜門復(fù)又“嘭”的一聲給關(guān)上了,頭也不回朝樓下委屈地跑去。
“你聽我說,楊……”重被打開的防盜門里緊接著探出了唐賀勝的一顆頭顱和半截身軀,他拼命地追喊。
徒勞。
楊舒一段精彩絕倫的邏輯分析推理使我不得不相信了這個性格開朗明快有些男孩子氣的她居然也擁有如此細膩的一面,她斷定了自己的男友最后的答案仍是騙她的,她甚至列舉了如下三大理由以驗證自己的所言非虛:
理由一、平時他說要去打牌自己都是給足面子的,為此外面很多朋友還羨慕過他,而他偶爾的打牌行為自己也一直是視為正常的從來沒說過反對什么的話,那么為什么今天電話里一點兒牌聲聽不到?公共電話的號碼既然是假的,他還能在哪兒?
理由二、以他要面子的性格,不可能在朋友面前向自己征求意見是否可以打牌,這種遭人看扁的事兒他是絕對干不出來的;
理由三、接電話的那女的為什么邊說邊笑,吞吞吐吐?如果不是和他在一起又怎么能和一個陌生人這么隨便就嘻皮笑臉地說話?一定是他們串通好了來騙自己的,而她又會是誰?是她死皮賴臉不放他走么?是他那個沒面目的坐臺妹妹?要么難道是他那個藕斷絲連的前任女友?“你干脆上中情局報名干特派員算了。”我抹抹油嘴說,“老瞎琢磨,凈是些沒意義的事兒。要我說你們兩個都該挨批評,沒事兒做也沒說去幫人家軍屬老大娘搞搞義務(wù)勞動什么的,卻吵個什么勁兒?我這耳朵都聽俗了,你要再沒解氣我就干脆替你把你家那口子揍一頓得了。下回我一定要讓你接受點兒新式教育,講幾個高雅點兒的故事陶冶一下你這太過浮躁的心靈,比方說——我跟埃及艷后,括弧,不得不說的故事。”
“快下雨了,咱們走吧。”楊舒深吸了口氣說。
我送她一直到單位門口,一路上我們都在繼續(xù)很過癮地侃。楊舒說出了挺多毫無保留的心里話,此時總該好受些了吧,我想。
我總是在告誡她這點兒小矛盾一會兒就沒事兒了別老想著越想越氣不想就不氣了。年輕人都這么一脾氣,勸人的人一定得往圓了勸。你要往破了勸,萬一人家一好,你就成仇人了。
這不叫城府,叫做人的道理。
我往家趕時,雨已經(jīng)很大了,我一邊扮演落湯雞一邊猜的是鹿鹿又會有什么新活兒干。
“她們有個同學(xué)病了,敗血癥,要好多錢看。鹿鹿去病房看她去了和幾個同學(xué),晚上她們一同搭車回來。”肖晶說。
“傘給小孩兒帶了吧,那么大雨。”
“她穿雨披去的,騎自行車。”
“那家小孩怪可憐的,咱們捐點兒錢給她吧。畢竟跟鹿鹿同學(xué)一場,大家還是有感情的。”
“我也這么想,咱們想到一塊堆兒去了。”
我握緊肖晶的手,表示默契。
“哦,有個叫鄭義的小伙子打電話到我們家過,你要不要回一下?”
“他沒說什么事兒吧?”
“沒說,是你的博士么?”
“不是,過去認識的一個住江寧縣的年輕人,蠻艱苦的,現(xiàn)在幫人家送牛奶。等他再打過來吧,估計是找我業(yè)余學(xué)書法的,上回到北京的時候我答應(yīng)過他。”
“收錢的么?”
“算了,咱們家又不缺這二兩銀子,關(guān)鍵年輕人能自求上進就行了,多理解支持吧,我也挺樂意教。”
肖晶贊許地點頭。
晚上,我們一直等到鹿鹿到家才休息,已經(jīng)十二點過了。
鹿鹿聽說我們要為同學(xué)捐錢高興極了,她說她太為我們做父母的這種精神感動了,還說要是天下所有孩子的父母都像我們這樣該多好。
夜,我被困在許多胡亂的思維里睡著了,我竟然做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夢。我夢見楊舒準備了一個龐大的旅行包不知其內(nèi)裝的什么東西反正很沉,她只需要把它抬去一個離自己僅十來米的地界即可,但她卻叫了一輛桑塔納并讓司機將她龐大的旅行包好不容易抬上了后箱。司機為了掙這點兒冤枉錢沒命地為她流汗吃苦也毫無怨言。裝好之后,我騎著車過來了。我憨皮厚臉地向司機打了個招呼說真的不好意思搶走你的生意了,說完便兩根手指輕輕一提就把楊舒那袋行李擱在了我身后的書包架上。我對司機說為了讓你開發(fā)開發(fā)智力,再者今兒逢巧本少爺高興,也不能白讓你忙活就賞給你五塊錢吧。結(jié)果,那司機卻不買帳偏說起步價是七塊才對,我說你這不還沒起步么,倒楣兩塊錢都算便宜你了,要不呆會兒說不定本少爺改變主意不高興給你了你不是更劃不來?那司機接過錢罵了一句臟話駛走了。我問楊舒能在夢里見到我這么一個千年難出的大圣人(我居然知道自己在做夢)是不是忒開心她卻說忒傷心。后來不知怎么楊舒又和剛才那司機親熱上了,反正在夢里一切荒誕一切不經(jīng)都是成立的。我便急忙另叫了一輛的士追上他們?nèi)ィ_車的是一女的,可到下車付錢時我才發(fā)現(xiàn)這女的又變成楊舒了。而原來那個剛才和司機親熱的女人卻是他自家婆娘是我看花了眼,而那司機的本質(zhì)已經(jīng)頓時變成了一匹貓,又肥又大的那種,朝我微笑……
醒來時,我直罵自己是神經(jīng)病。肖晶早已睡熟了。我走下床,悄悄地來到鹿鹿房間,她也睡得正香呢。然而她手上抱著一只布熊,被單已經(jīng)被蹬掉一半了。我便重替她蓋好,又躡手躡腳地走了出來,進入自己的書齋。
我不能再睡著了。
我突然情不自控地嘔了血,只顧六神無主地跪在我的那幅《’Aφροδ'ιτη》面前懺悔。整整一夜,沒有理由,直到次日破曉時分瞌睡蟲們終于跟隨眼屎之流一齊鬧革命似地造贏了我大腦疲憊信號的反這才收了工。
那夜我究竟干了些什么我如今都不記得了,但那夜我必思緒萬千百感交集卻是可以肯定的。
阿芙洛狄蒂!她在哪兒?我問窗外看不見的牽?椗。
【注釋】
21“到蘇州”,方言,意即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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