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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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仁嘉回病房撓了一下午的玻璃。既生瑜,何生亮?多好的病房都比家簡陋,不過一床一桌一椅。醫(yī)生說,病房要簡單,才能保證病人休息。吳邪坐椅子上吃飯,袁野只好坐床上端起杯子慢慢喝水。吳邪那邊吃得干了,扭頭就著袁野的杯子飲一口下去,毫不忌諱。他們總這樣,小時候誰的爸媽不在家就去別人家找食吃。吳邪媽媽比較有閑,經(jīng)常對著一桌子吃得呼嚕呼嚕滿嘴流油的孩子感慨:“一窩小動物似的。”挨個摸腦袋,個個都可愛。有時候,天晚了,他們就干脆睡在誰家阿姨那里。叔叔回家一看,床上并排多了幾個小腦袋,沒出巢的小獅子似的擠在一起酣睡,可愛到爆。叔叔們一般是挨個親一口,扭頭抱了被子和阿姨去睡沙發(fā)。成年人的忙碌會讓孩子們更早地承擔責任。比如深更半夜起來撒尿,袁野總會記得叫上齊麟一起,回來還不忘給吳邪拉拉被子。所以吳邪童年夢回,總是看到哥哥清秀稚氣的臉,不太冷的時候她會蹭過去,要個親親。他們是貨真價實一桌吃,一炕睡的情分。一奶同胞無過于此。如今走干凈了外人,一對異姓手足反而不知道該說些什么。默默良久,袁野開了口:“娃娃今天這么多話。”無疑是陳述的句式,他覺得吳邪今天是反常的。吳邪悶頭嚼丸子,特努力地嚼,跟丸子有仇似的。過了好半天她才出聲,但聲音很穩(wěn)、很清亮:“你放心。檢查不算太壞。外周血白細胞分類漿細胞是百分之二十,骨髓漿細胞有點增生不太嚴重。沒發(fā)燒沒出血。看來輻射劑量沒想象的大。診斷剛剛下來,醫(yī)生的意思先做緩愈治療,剩下的……找骨髓配型,移植之后你就痊愈了!”袁野慢慢地“嗯”一聲。他這妹妹聰明絕頂加上拈重若輕,多大的事在她眼里就是幾個步驟,按部就班來就好。吳邪過日子好像做實驗,研究天時分析地利制造人和。該死的符合客觀規(guī)律。從小到大攻無不克戰(zhàn)無不勝。年紀輕輕是公認的黨和人民的好兒女,所有人眼里靠譜得一塌糊涂的好青年。她好像還沒挫過,所以今天還這么自信滿滿。袁野苦笑了一下,說:“好!”吳邪不再說話,低頭大口大口地吃東西。飯盒里的丸子禁不住她這么吃,三口兩口就見了底兒,袁野隨手遞給她面紙。吳邪擦了把臉,扭過頭:“哥,抱!”袁野愣住。吳邪自十二歲的某天起突然不再和他親昵擁抱。開關(guān)閉合一樣利落地完成了從黏人幼兒到矜持少女的大幅度跳躍,絲毫沒給他適應(yīng)的機會。時隔十年,這孩子忽然又活回去了,同樣讓他不摸頭腦。在基地的時候有一瞬間他曾經(jīng)疑心:娃娃是喜歡自己的,不是哥哥妹妹的那種喜歡……但是事情發(fā)生得太突然了,他沒機會證實。現(xiàn)在,他也不想再證實了……她總是這樣,不給他適應(yīng)的機會。袁野還是會笑,說:“你都多大了你?”還是伸開了雙臂。他不太能拒絕她,他是她叫了一輩子的哥哥啊。吳邪開心地撲過去,把自己深深地埋在袁野的懷里,小狗一樣地蹭啊蹭,然后滿足地抬頭笑。袁野好笑地擰一把她的鼻子:“一會兒讓你們領(lǐng)導(dǎo)看見小吳工這么撒嬌,成什么樣子?”吳邪懊惱地把臉縮回去,鼻子貼著袁野的鎖骨摩挲著:“讓他看好了。撒嬌也得發(fā)工資!”袁野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她的背:“娃娃是大姑娘了!以后不好這樣了!”但是沒有撒手。吳邪安靜了好一會兒,突然說:“哥!我的骨髓跟你配不上。”袁野安慰地拍拍她,“嗯”了一聲。不奇怪,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人骨髓配型成功概率是十萬分之一或者更小,他倆配上的概率跟遭雷劈差不多。中國人都說:需要缺很大的德,才會遭雷劈。吳邪自顧自說下去:“小時候哥總來我家吃飯,我爸那么喜歡你。我真的疑心過哥是我爸和你媽偷養(yǎng)出來的。”袁野伸出左手揪吳邪的耳朵使勁兒擰。吳邪忍耐并沒落著:“如今驗血了才知道……還真不是……我冤屈他們了。”于是袁野的右手也伸出來了。小吳工一聲慨嘆,終于被袁野掐急了。她翻身下來,和袁野并肩坐在床上,接著計算:“齊麟在海上漂著呢,還有一個星期靠岸。我讓他上岸就去驗血,還有他們那一船人,都去!不過我估計也夠戧。那一船歪瓜裂棗恐怕是配不上你。”聽著她算計衣裳一樣碼人頭算配型概率,袁野心里五味雜陳的,干脆連“嗯”都省了。吳邪接著說:“你們領(lǐng)導(dǎo)明天過來。說你因公負傷,家里正發(fā)動全體同志給你配型呢。”頓一頓,“我們基地也是,凡是熱血生物都驗血去了。你也別太著急。”袁野想一想,說:“給組織添麻煩了。”吳邪不耐煩地揮手,她就替組織做主了:“不麻煩不麻煩。你爸媽后天過來。不過他們至多跟你是半匹配。”猶豫一下,還是說出口,“哥,你說阿姨……也不知道能不能再給你生個弟弟或者妹妹出來……”袁野一口水哽。“我媽都五十多了!”吳邪很認真地看著袁野:“就是六十多,能生也得考慮!人命關(guān)天!你倒是說說看,是叔叔不行了,還是阿姨不行?你不好意思沒關(guān)系,我去找他們談。”袁野有點臉紅:“也不是!哎!你不許去!”吳邪那邊越想越多:“你爸媽這些年真沒養(yǎng)過私生子在外面嗎?你別搖頭,也許他們沒告訴你。”袁野忍無可忍:“吳邪!”額頭上青筋都蹦起來。吳邪無辜地抿抿嘴角:“沒有就沒有。急很么急!”她低下頭嘀嘀咕咕,“大不了,我再想別的辦法。”袁野有點怒:“你還能想什么辦法?”吳邪眼珠亂轉(zhuǎn):“我……”袁野當機立斷:“你住口!”好歹是吳邪還是記得不能和病人拌嘴的,氣鼓鼓把一肚子的話又咽回去了。有點尷尬,兩個人背對著背慪氣。好一會兒,袁野把喝水杯子遞過去,聲音穩(wěn)穩(wěn)的:“娃娃,你別自責。泄露之前的事情是我應(yīng)該做的。誰讓咱趕上了呢。應(yīng)該的。現(xiàn)在吧……這毛病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哥知道你也算盡到心了。也不用……哎……你就別……做人,總要有順其自然啊……”吳邪扭過頭來,滿臉不同意:“趕上了,咱就得面對。要積極不要消極,能想的辦法都要想啊。再說什么叫順其自然?順其自然就是分析規(guī)律利用規(guī)律!都成事在人某事在天,咱國家就別發(fā)射衛(wèi)星,別搞原子彈了!你想想,打有人起這么多年,大伙兒干的就是請大山垂頭,讓大海讓路的事。哥!你得有信心!這坎兒咱過得去!”袁野按按額頭,被她頭頭是道弄得太陽穴隱隱地跳。吳邪雖然是個特有主見的人,但是極識趣?丛皻馍缓靡簿妥×俗欤词职粗采咸桑“能睡你就睡個午覺。趕明兒你們領(lǐng)導(dǎo)來了,我們領(lǐng)導(dǎo)來了,叔叔阿姨來了。想睡也得支應(yīng)著。昨天你睡得晚,再歇會兒吧。”袁野看著她胡亂地拍著他的胳膊,好像小時候不著調(diào)地哄著那個布娃娃,心又軟了下來,突來的煩躁也漸漸地退下去了。青天白日,被人強按在床上睡覺挺無聊的。袁野讓自己躺舒服了些再一次打量著闊別了多年的妹妹。他很少這樣從下向上看著她。陽光下的吳邪眼睛亮亮的,嘴唇紅紅的,神色猶如孩童般純真無邪。他想,她還是個孩子而已,就翹起嘴角笑一笑。于是吳邪也朝他笑一笑。兩個人默默無語地笑著互相看,看著看著,就真的笑出了聲。不為什么,就是想笑。笑了就不生氣了,他們從小就這樣。袁野試圖和吳邪聊個天:“沒想到小時候的事情你還記得這么多。”吳邪不笑了,把杯子抱在懷里,慢慢地吮,聲音涼涼的:“我記得。哥事多,恐怕就不記得了。”袁野愣一下:“怎么不記得了?”吳邪空空的眼神看杯口,還在伸著舌頭舔:“那你還記得什么?”袁野閉著眼睛想一想,然后笑著說:“我還記得……我還記得那年……我爸媽、叔叔阿姨、齊叔叔他們都忙活演習去了。臨走讓我管著你們。你,我,齊麟一起住在我們家。那年你也四歲了吧?你爸媽在你就乖乖的,大人走了你怎么也不聽話,開始是不好好吃飯,得我一口一口地喂。到了晚上不好好睡覺,晚上打雷又閃電的你光著腳跑到我床邊哭著要媽媽。我好說歹說最后讓你含著我手指頭,你才不哭了。哄好了你,我不放心抱著你去看齊麟。齊麟從小就比你省事,人家撅著屁股睡得那叫香,那么大的風雨,他壓根兒就沒醒,睡得口水流了我媽一枕巾。”吳邪撇個嘴:“他省事,我費事。”說著重新拍上他的胸口,“今天我哄你睡!找回來!我哥從小到大可虧大了!”袁野就讓她捶。他雙手疊在腦后,翹著嘴角躺著,舒服地眼睛都瞇上了:“你本來就費事!還不能說!那年過年我和齊麟說高叔叔家的妹妹頭上戴花兒好看。你氣得什么似的,哭著把別人腦袋上的花兒都揪下來,扔到地上踩!讓高叔叔一家子下不來臺不說,你自己還慪氣!一直到了十五都不理我,看見我就撅嘴。”說著說著他自己也笑,“這你還記得不?你啊,就是任性!”吳邪有點臉紅,拍他的勁兒也大了些,解恨似的。袁野翻半個身更方便她拍一些,全然不在意。過了好一會兒,兩個人都沒再出聲。屋子里安靜到吳邪想袁野一定是睡著了。誰知道袁野突然嘆口氣,說:“哥要是真死了,你這任性的脾氣自己記得改一改。還有……替哥照顧照顧我爸媽……”聲音很平,很認真。吳邪就怕這個。她這半天插科打諢,連真帶假的就是想逗他哥笑一笑或者讓自己保持著一個微笑的表情。她自己都說不清這么做是想讓哥好過一點,還是怕自己會再哭出來。怕什么來什么。他究竟是厲害些。只這一句話,就讓她全然破了功。吳邪有點慌亂地去堵袁野的嘴,生怕他再說出什么來自己會哭出聲,她說:“哥……你不許瞎說!”袁野沉沉地看了吳邪一會兒,點點頭,終于閉上了眼睛。看著他安然睡去,安靜到甚至有點安詳?shù)谋砬椤?/div>吳邪有一瞬間的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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