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亟亟推門而入,一股清氣撲面而來,只是非馥郁的酒香,而是淡雅的茶香,澀中留甘,余韻悠長。我放眼望去,在見到屋內(nèi)景色時,頓時如同被人點了啞穴,原先想說的話通通沒入虛空,只有喉嚨咯咯……
我搜腸刮肚都想不出什么得以形容內(nèi)心的激蕩。只因從小到大,還未見過如斯美人。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她當(dāng)仁不讓。眼角眉梢,逐柳輕彎。面容略帶紅緋,唇邊弧度隱隱,如上好白玉不染塵瑕。
我經(jīng)不住失神,一屁股坐到花魁娘子身邊,手指輕輕觸碰他眼角。“你,你就是緊澀姑娘?”說完用手背抹了把嘴角,確保自己沒出流口水來。跟著,又苦口婆心的勸慰道:“好好的姑娘,怎地取了一個如此不雅的名字?緊澀又干又苦,還不若叫詩潤,意境上還更悠遠(yuǎn)些,姑娘你覺得呢?”
我對于自己的靈感頗有些得意洋洋,孰料花魁娘子非但不領(lǐng)情,還繃著一張臉,嘴角一抽一抽……
絕美的鳳眼輕輕瞇了起來,若輕云之蔽月,若流風(fēng)之回雪,目光觸及我時,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zhàn)。是誰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fēng)流。還好我不是男子,我若是,死一百次也不夠死的。
美人輕啟朱唇,我自當(dāng)洗耳恭聽,卻不想樓下突地響起女子陣陣尖叫,層層掩蓋了美人的字句。我憤怒的推開窗戶探頭往下望,只見花圃中,假山旁,一猥瑣癡漢將一個姑娘按在墻角,欲行那不軌之事。
我咬牙切齒,告訴自己不要沖動,一念成魔一年成佛,可少年人的沖動往往又可以稱之為血氣方剛,仗劍江湖,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以當(dāng)下我回過頭,向美人詢問:“今夜你為之斟酒那人,可是大理寺的薛煜?”
美人稍愣,隨即開懷一笑,朝我重重點頭。
我暗罵一句娘,拉好黑色面巾,飛身跳入花圃,將內(nèi)心被薛煜琛欺騙的失望之情,還有不得不送走小伙計的哀怨傷情通通訴諸武力,對準(zhǔn)老色鬼一頓拳打腳踢。打得痛快了,一時下手太重,將人打至昏迷不醒……
被我救下的姑娘不想是個妙人,非但沒有又哭又叫,還不慌不忙的安排我逃跑,我這才發(fā)現(xiàn)她便是原先那個‘賤骨頭’,而我被打至昏迷的,毫無疑問,還是郭刑。一想到天亮以后,她難逃干系,我無論如何也不能丟下她不管。于是干脆送佛送到西,一并將她給劫走。
出乎意料的是——她竟然拒絕了!
說自己是戴罪之身,屆時可能會拖累于我。
此時此刻,我意識到她與一般的青樓女子是決計不同的。且不說氣質(zhì)這東西是天生的,后天根本培養(yǎng)不出來。就是能培養(yǎng)出來,那也只能是情操。然而眼前之人兩者兼而有之,我心中多半也猜到她是誰了。
卻說先帝在位時,皇后武氏寵冠后宮,先帝一去,皇后便自己登基加冕。兩朝元老司徒端儀曾多次主張廢后,待女帝登基,更是屢屢指責(zé)她‘牝雞司晨’。意思再直白不過,你一只母雞不去孵小雞,跑出來打什么鳴?
之后武皇于廟堂四處各置一銅匭,分別收集勸農(nóng)務(wù)本、朝政得失、申冤告狀和天象軍機的常人表奏,可入而不可出。“朕特設(shè)銅匭,在求民意暢達于朝廷,正義得張于天下。”
有了這一個不記名告密的渠道,銅匭里關(guān)于司徒大人的犯罪證據(jù)紛紛涌現(xiàn)如雪花,斥其言辭大逆不道,斥其蠱惑人心謀反……條條罪狀加起來照理說是要滿門抄斬的,后武皇開恩,赦了幾個年十五以下的孩童。
其中一個是司徒大人的親孫女,號稱才情卓絕,譽滿九州的司徒婉兒。
我無論如何沒想到她竟然是落了妓籍,到四季坊里來茍且偷生。
這其中的利害關(guān)系不是我一個平頭老百姓能解決的,只不過眼下四季坊里不斷有人朝這里涌來,手持火把,一副要將我們生吞活剝的架勢。
司徒婉兒牽著我的手,熟門熟路的將我送到側(cè)門邊,使勁往外推,而我又不想留她于此地被人糟蹋,爭執(zhí)不下之際,情形峰回路轉(zhuǎn)。
只見星月霧靄的銀輝之中,一人從角落里緩緩踱出,手中折扇輕輕敲擊著掌心,闊袖散發(fā),眸比水精面如雪。
司徒婉兒愣住,當(dāng)場跪地不起,哆哆嗦嗦喚道:“太…大公子。”
我對司徒婉兒的行徑十分不解。雖說美則美矣,但還能美到讓人下跪不成?!待那人行至我身前,這回便輪到我愣住了,隨后又有些尷尬,因為那張絕世傾城的臉蛋不是別人,正是方才被我調(diào)戲的花魁——緊澀。
他望著我,似笑非笑道:“走吧,且容在下送你們一程。”
司徒婉兒猶豫的看了車上的人半天,小心翼翼的開口想說什么卻被美人揮手打住,于是定了定方繼續(xù)說道:“公子為什么要救我?”
我猛然醒覺。
對了!這分明是男人的聲音!
眼前的美人,一身素白色袍子,先前愣是沒注意這與白色薄紗還是有些不同的。
咳!
美公子手中有一柄折扇,輕輕敲擊于掌心。他的眼神再次向我射來,卻不同于先前的凌厲,而是多了幾分玩味。
“我這位小友得趣得緊,她想救你,我自然是要助她一臂之力。”
司徒婉兒眉頭緊鎖,我當(dāng)下很是不解,忍不住追問。“都逃出火坑了,你為何還是愁眉不展?”
她沖我一個苦笑,又看了眼美公子。兩人的目光似在空中交接了幾個來回,頗有股盡在不言中的味道。
我扁著嘴,沉默地抗議他們不將我放在眼里。
美公子偷著樂,沉吟半晌才開口。“往后你便跟了我的人去吧,其余的事我自會辦妥。”
婉兒不置可否,他又繼續(xù)追加一句。“你以為還有更好的辦法嗎?”
我半路插嘴,“婉兒姐姐,你若是不愿意,可以跟我走。”如今知道他不是那個什么緊-澀姑娘,怎知他是不是好人!
美公子一個冷笑,篤定的搖扇子看車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