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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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third chapter教育反思｜求學記當我接觸過外界的風景后，當我習慣了港大的生活后，我便對過去所接受的教育有了別樣的反思。“跟著老師走”與“被迫競爭”還記得在港大招生講座中，一個詞特別吸引我，就是“國際視野”。港大的氛圍與清華的確大不一樣。在清華人與人之間有著班級的劃分和管轄。每個班級有班長，有黨組織委派的輔導(dǎo)員。就算住宿舍，四個室友可能分別來自不同學系，但一住就是整整四年。到了畢業(yè)的季節(jié)，同宿舍或者同班級的人往往喝得酩酊大醉，那種依依不舍，那種明天就各奔天涯的傷感，那種對于大學生活的感激，那種對于逝去年華的追憶……無不令人難然而這種使人緊密聯(lián)結(jié)的客觀條件和主觀感情，港大是沒有的。港大最初給我的感覺是來去自由。沒有班的概念，沒有強行的“組織”，就像俗話所言：“師傅領(lǐng)進門，修行在個人。”清華學生的背景比較單一。北京考生往往為其他省市的同學詬�。�“你們的分數(shù)太低了。”以我入學那年各省理工科錄取的平均分為例，北京：640 分；河北：688 分；浙江：693 分；山東：704 分；湖北：681 分……滿分都是750，如果單純看分數(shù)的話，北京的確太低了�？杀本⿲W子肯定會反駁：“不能這么比。北京是單獨出題的，不是考其他省市的全國試卷，沒有可比性。”在清華那年，班里有好多不同省市地區(qū)的狀元或前幾名。當時宿舍除了我還住了兩個人，一個來自湖北，一個來自寧夏。由于尚未走出高考的興奮，最初大家還會回味自己的高三生活。每當她們講述自己如何辛苦的時候，我都在旁默不作聲，心里暗自慚愧。湖北來的女生說從前她每天凌晨兩點睡，早晨六點就起床。她把題集和練習冊一摞摞地擺在桌子上，兩摞練習冊中間是一顆深埋的頭。那時她做掉好幾本練習冊，看著高高的一摞書從眼前一本本的消失，是很有成就感的事情……一套全科的練習書，她至少做了五遍。白天撐不住就喝咖啡，喝到心臟“突突突”地跳……她的艱辛實在令人難以置信。雖然也是辛苦，可我高三的時候每天還能保證睡上七八小時。我身邊的同學也少有這么玩命的。這位湖北同學卻說，她的同學們都跟她差不多。在湖北、山東這些教育大省，考生那么多，競爭是相當激烈的，能考來清華，堪比登天！高考的確是一場殘酷的戰(zhàn)爭。不過就算它再不合理，也還是現(xiàn)今中國為數(shù)不多的、對大多數(shù)人來說相對公平的選拔考試。可想而知，在清華學習，壓力是非常大的。學生習慣了拼搏和較真、習慣了一分之差就命運懸殊的思維，對于學業(yè)從不敢放松。而且清華的課程十分艱深，課業(yè)壓力實在不輕。名牌大學的學生，他們的成長本身就是“被標簽”的過程；他的價值，從小就與分數(shù)綁在一起。這樣長大的人，很容易接受了“人的價值與成就成正比”的價值觀，這是我們一直以來習以為常甚至安身立命的思維狀態(tài)。我們成長的每一步，都充斥著無數(shù)次的比較與排名，以及接踵而來的驕傲或自卑。學生主要通過成績而獲得肯定。尊重、喜愛、利益、前途，似乎都與成績緊密聯(lián)系，進而就把自我價值、身份認同與成績掛鉤。競爭心、嫉妒心、驕傲，不但不被正確地疏導(dǎo)，反而在爭取成績的前提下被大大地鼓勵。所以清華學生仍舊熱衷于評比“大牛”，心里卻暗自羨慕嫉妒。評選所謂“牛人”，全都延續(xù)著過去的思維：GPA 高、實習多、比賽獲獎、畢業(yè)后進入美國一流大學讀博士或是進入投資銀行……這套標準真的適合每一個人嗎？還有沒有另一套標準呢？“大牛”們的心里，又是怎樣的光景呢？我很多同學都是考試專家——“擅長考試”其實可算是一項特長，是十幾年的應(yīng)試教育訓練出來的。雖然許多學校都有“素質(zhì)教育”，口頭承認“分數(shù)并不代表一切”，然而，只要高考仍舊存在，這極大的壓力勢必不會消失——分數(shù)在單一評判的體系中，的確代表著一切。有時我想，我們的教育只教會了我們怎么考試，怎么掙分。許多比考試更重要的東西，卻沒有人告訴我們。說到底，學校教的是“生存”教育，卻欠缺“生活”以及“生命教育”，比如青春期的性教育；如何與人合作、認識自己；如何處理情緒；如何了解自己的權(quán)利，更好地建造公民社會；什么是獨立思考；什么是生存與死亡……我曾經(jīng)很好奇各省市的高考狀元有什么心得。留意多年，我發(fā)現(xiàn)他們接受采訪時，普遍首先感謝學校和老師——這本無可厚非；然而他們接下來的感言，大意盡是“跟著老師走”，并且強調(diào)老師有著豐富的經(jīng)驗，幫助他們在無窮題海里生還。一切成功都可總結(jié)為：“跟著老師走，準錯不了！”我對于這句“跟著老師走”一向十分懷疑。因為我不知道老師在跟著誰走，也不知道他往哪里去。高二時我由理轉(zhuǎn)文，我清楚記得化學恩師在得知我轉(zhuǎn)文后，擔心我的個性學不來政治科目，就深情地勸我媽：“你閨女的性格實在不適合學文，那些東西她學不了。”但是我自覺能劍走偏鋒，所以固執(zhí)地學文。接下來，我才知道“活受罪”是什么意思。我最大的困惑，就是不跟著老師走，所以我進入清華，可謂是踉踉蹌蹌。比如上政治課時，常常被要求通過某村的小事分析“黨的本質(zhì)”，我覺得這種牽強附會非常虛偽。我最厭煩的就是老師說：“你要揣測出題人的意思。”但從小就揣測領(lǐng)導(dǎo)人的意思，并想方設(shè)法地討好（即賺分）、文采飛揚地分析（即諂媚），對正在成長的年輕人，是非常負面且影響其獨立人格的。我從不揣測出題人怎么想，所以我的政治考試總上不了平均分。我曾問一位政治老師：“你所講的，你自己真的相信嗎？”她的回答我早已忘了，反正沒有什么分量，總之是勸我好好考試，不要胡思亂想，抓緊時間背書。背書，也是我反感的。為什么書上寫什么我就要記什么？比如歷史教科書很多內(nèi)容都有待商榷，我不會全盤相信。在一次月考里，我做了一個實驗。我在政治科的卷子寫了好多假大空的話，極盡阿諛奉承之能事，寫到最后，我忍不住笑了——這是一篇狗屁不通的大廢話�。〗Y(jié)果如何？我的政治考試過了平均分。那份考卷我留了備份，當時我一邊經(jīng)受煎熬，一邊做著文件歸檔，心想有一天掌握了合適的研究方法，就好好把這些考題和標準答案分析一下，寫一篇論文。這想法一直在我心中，也許將來接受了研究院教育后，就著手進行。現(xiàn)在，我仍舊堅持當時的立場。從如何靠近標準答案的訓練中，我嗅到了可怕的奴性。真正優(yōu)秀的學生，應(yīng)該懂得獨立思考和反思，有著批判性思維，并對人類的心靈和靈魂感到關(guān)切。什么都跟著老師走，走出來的只是精準的考試機器，毫無創(chuàng)新和突破。如果安德魯斯•維薩里（Andreas Vesalius, 1514~1564）一直跟著老師走，那解剖學不知到何時才能發(fā)現(xiàn)人類的骨骼與狗的不同。遇到恩師固然是福分，教學相長，應(yīng)彼此珍惜。然而在應(yīng)試壓力下全盤跟著老師走，這樣有損學生的獨立思考能力——你可以在短期內(nèi)給他高分，卻不能在長期內(nèi)給他頭腦。高三的這段經(jīng)歷，讓我更加明白齊克果在《致死的疾病》中的一段話：“……被大眾包圍著，被各種世俗之事吸引著，越來越精于世故，這樣的人忘記了他自身，忘記了他在神圣意義上的名字，不敢相信他自身。他發(fā)現(xiàn)成為他自身太冒險，而成為與他人類似的存在者，成為一個拷貝，一個數(shù)字、一名群眾則更容易也更安全得多……”巴西飛行員眼中的中國教育我曾在從北京飛往香港的飛機上與一位巴西飛行員閑聊。一個定居北京的巴西人很能引起別人的好奇，所以我跟他總是有話題。他在中國東北當飛行教練，并且是某某公司的首席代表。他給了我一張名片，一看就知當中分量。這次他要去香港開一架飛機去�？�，然后再飛到哈爾濱。很快我們便談到了教育。他有兩個兒子，大的在北京國際學校讀小學，小的才兩歲。他說中國發(fā)展很快，但是很多政策都帶著后果和代價，我請他具體描述一下，他很有條理地說出他的觀察：1. 中國的父母在孩子還小時就逼著他們競爭。他們?yōu)楹⒆?/div>鋪設(shè)最好的資源、教育和機會，然后告訴他們“你是最好的”。孩子便順理成章認為自己天生要當CEO。但是一旦進入了社會，他們卻沒有與人合作的能力，又不肯做簡單基本的工作，眼高手低。很多年輕人頻繁地跳槽，理由僅僅是職位不理想。2. 人與人之間最重要的是合作，而不是競爭。但是中國的孩子們只會競爭，一旦遇到挫折，就會表現(xiàn)得非常脆弱，甚至選擇自殺。3. 很多中國人把錢和物質(zhì)當成了信仰，非�？膳隆．吘谷�除了身體，還有靈魂。我看到了一群沒有信仰的年輕人。接著他跟我說起大兒子的遭遇。國際學校里有很多中國和韓國家長，所以作業(yè)特別多。有一天他兒子回家哭了，因為做不完作業(yè)，他一看，總共20 頁。他就跟兒子說:“你不用寫，上學很累了，去玩吧。”第二天他去了學校，找到那個加拿大老師就說：“Are you crazy ?”（你瘋了嗎？）加拿大老師解釋，很多中國和韓國的父母也這么問他，不過是在他不留作業(yè)的時候。但是巴西爸爸對此非常反感：“我兒子來中國是來學習的，不是來做作業(yè)的。”最后加拿大老師妥協(xié)了，答應(yīng)他兒子想寫就寫，不想寫就不寫。在這位父親眼中，學習與做作業(yè)是兩回事。我好奇地問他：“那你兒子會不會很有壓力？班上其他學生都做那么多題，考試成績那么好？”他的回答很精彩：“有的，有時他的中國同學問他寫完作業(yè)沒有，他說沒有。但是他會反問：‘你昨天騎車了嗎？玩游戲了嗎？你看電視了嗎？你和你爸爸下棋了嗎？’”然后驕傲地向同學展示騎車時摔傷的手臂，“這傷痕你有嗎？”他的兒子對此特別高興和自豪。談話中他不斷重復(fù)：“Let child be child.”（讓孩子成為孩子）程序公義“行公義”不僅是生死攸關(guān)時做的重大決定，更可體現(xiàn)在生活小事上；然而有時候“行公義”不是那么容易，而“公義”二字并非在所有處境都有吸引力。清華學生跟港大學子一樣，經(jīng)常使用西方教材，然而不同的是，清華的教材多是翻印的，老師甚至鼓勵學生去復(fù)印。但在港大讀書，每一個學期的書本費動輒就幾千元，一本專業(yè)課的書，少說也要三四百港元。內(nèi)地大學附近都有非常成熟的翻印市場。一本書拿過去，不問所以然，全都可以翻印，30 多塊就搞定了。過去我也翻印書，因為身邊沒有人買正版——在內(nèi)地沒有什么比盜版更容易的了，人家有Adidas，我們就有Adadis，人家有Apple，我們就有Appel，山寨無止境。來了香港，在校園看見“翻印是罪行”的標貼，我才漸漸意識到瘋狂地盜印對作者很不尊重，是多么可怕。這使我不由得思考“公義”的問題。很多事情法律沒禁止，我們就可以做嗎？很多留學海外的同學不愿意回國，其中一個原因是內(nèi)地的潛規(guī)則太多，人際關(guān)系太復(fù)雜，在國外生活久了，人就變得相對單純，適應(yīng)不來了。我過去的同學中也不乏“富二代”和“官二代”。雖然這兩個名詞并不自動等于為富不仁或貪腐，但這一小撮人的確集中了過剩的資源。在一次同學聚會上，最后買單時，一位同學暗示不用給錢了，發(fā)票給他用“公款報銷”就行。公款吃喝在中國一點兒不令人驚奇，然而發(fā)生在昔日同學身上，這種文化是否進展得太快了？我們還這么年輕！那時我很犯難，我不是想表現(xiàn)出“道德優(yōu)越感”，但我應(yīng)該拒絕他嗎？我應(yīng)該在這時候提倡“反腐”嗎？我應(yīng)該如此不識時務(wù)螳臂當車嗎？在當今中國，任誰都難跟“貪腐”完全沒有關(guān)系……我們身處這個染缸中，若想拒絕，勢必要付出代價——這是否值得，就只能讓自己的良心來回答了。全民造假2012 年高考結(jié)束的當天晚上，我來到西部某縣城的一所中學內(nèi)。之前答應(yīng)過這里的學生，我們要迎接他們出考場。走進教學樓走廊，我發(fā)現(xiàn)每個班的同學都伏案狂寫。我心里納悶，這不都考完了嗎，還寫什么？一個和我感情深厚的高三女娃見到我就跑出來，手里還拿著那份白色的單子。擁抱過后我趕緊問她，寫啥呢？她說：“胡編呢，寫簡歷，頭疼死了。”我一看，好嘛，敢情是每個同學三年的檔案，包括每一學年的自我鑒定和教師鑒定，各科成績，還有體檢內(nèi)容。一共六頁。我問她：“全都一次性填寫？”她說：“對，誰管啊，都是現(xiàn)編的。”我翻了翻每一學年的“教師鑒定”，問她：“這也是你們學生自己寫？”她說：“對啊，所有內(nèi)容都是我們學生胡編的，最后老師簽字蓋章。”我又翻到體檢那頁，密密麻麻項目倒是不少。剛要問這些數(shù)據(jù)也是瞎編的？就看見在低壓一欄赫然寫著“120”。我問她：“低壓120，是你自己編的吧？你知道低壓120 意味著什么嗎？”她馬上問我：“那多少是正常？”我很猶豫，我又沒有給她量過，怎么能就這樣告訴她正常值。之后又看到很多體檢項目，逢數(shù)據(jù)就瞎編，逢指標填寫就寫“正常”，最后學校蓋章。她不停地說：“嗨，誰管啊，誰給我們真量啊。”蓋章意味著什么？不是意味著權(quán)威，意味著公信力嗎？之后，她開始磨我?guī)退龑懶╄b定。我一看，通篇都是套話：“熱愛祖國，熱愛黨，擁護政府，熱愛班集體，團結(jié)同學，熱愛老師，上課積極聽講，下課認真完成作業(yè)……”我問她：“這些就是你人生三年的全部鑒定？這些說的是你嗎？”她說：“不是我，管它呢，反正寫夠一頁就行了。哎呀，你幫我編一些。”我說：“如果我是你，這些套話我一句也不說。我認認真真為我自己寫鑒定。我擁抱創(chuàng)新，我獨立思考，我具有批判精神，我不是對于上面的一切決定都無條件擁護。我要寫出我是誰，而不是他們要我成為誰！”結(jié)果女娃不耐煩了：“哎呀，你這個人不現(xiàn)實的。到時候找工作人家看簡歷，一定要有熱愛黨熱愛政府熱愛祖國，你那么寫沒人要你。”我繼續(xù)問她：“那人人都寫熱愛黨，萬千簡歷都一樣，他怎么知道誰說的是真心話？”最后，女娃感到與我討論很無趣，把簡歷交了。但是老師說她寫得少，竟然給了她一份樣本，讓她抄。里面的話，我讀來備感熟悉，卻又空洞到令我不寒而栗！青少年的特點是什么？什么是對一個青少年最負責任的鑒定？他們經(jīng)歷了苦難的洗禮，他們有著心中的愛與恨，痛與夢。他們有困惑，有質(zhì)疑，有追求，有夢想。為什么在個人簡歷和鑒定上卻要寫下扭曲媚上的標準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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