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替兄弟出頭,這就是‘勇’,最后沒打起來,雙方也都還很愉快,這就是‘謀’。”
“你之前還說他……”
“其實我也是道聽途說啦,誰知道真假。而且以前是以前,現(xiàn)在是現(xiàn)在,‘英雄不問出處’嘛。難道你不覺得,顧懷南真的算長得很帥的男生啊!”苡米亂用成語,搖頭晃腦瞎掰的小花癡樣子很是可愛,南澄不禁莞爾。她腦海中忽又出現(xiàn)顧懷南帶笑的眼睛,那眼神像一只輕巧的蝴蝶,無聲的落在她皮膚上。
少女時代的南澄是個存在感很弱的女生,雖然細看也長得眉清目秀,但很少有男生會注意她,丟在穿著一樣校服的同學里,她的長相和氣質(zhì)都是很難被辨認的那種。
苡米曾說過她有一種不屬于這個年齡的寧靜氣質(zhì),像是天邊一朵又遠又近的云朵,隨風飄逸,潔白如絲,又像是某種植物,甚至是家具,放在哪里都是妥帖的,合適的,但是很容易被忽略。
這是南澄喜歡的自己的樣子——她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如果想過得好一點,就要讓自己不醒目一點,越平凡越好。
比如成績不能太好,但也不能太壞,保持中游就很好,這樣既不會讓弟弟南澈有壓力,繼母安萍有所顧忌,又不會讓爸爸南宇面上無光;比如性格不能太開朗,但也不能過分孤僻,沒人和她說話時就盡量在家里保持安靜,但如果安萍或者爸爸的朋友和她說話,她也能應(yīng)對得體;再比如穿著不能太顯眼,也不能太邋遢,在學校穿校服,在家穿簡單的運動套裝或者單色連衣裙,既沒有同齡女生會嫉妒她穿得花枝招展,也不會有人說安萍薄待她。
南澄的人生目標只有一個詞,那就是“穩(wěn)妥”。她不要人人艷羨,亦不要受盡三千寵愛,她只想要一個安穩(wěn)牢固的家,一張溫暖舒適的床,一個永遠不變的安心愛人,一段無風無浪的平淡人生。
七歲之前的顛沛流離,輾轉(zhuǎn)親戚家和陌生床鋪之間的生活讓她恨透了動蕩生活,更讓她明白“平凡”才是一個人最好的保護色。
她曾以為無論遭受了多大的委屈,保持沉默是最好的方式;無論多難堪的情況,卑微的垂下眼睫,眼前的一切便會過去。
可是后來顧懷南對她說:“你覺得這樣有用嗎?委屈和難堪并不會因為你的鴕鳥而過去,反而會在一次又一次的重演中變本加厲。”
過去了很多年后,南澄終于愿意承認顧懷南是對,忍讓常常無法贏得理解和尊重,甚至會被以為是好欺負而繼續(xù)被踐踏,而不善言辭的踏實也常常會被誤認為是沒有才能,付出與獲得無法成正比。
但即便如此,她仍是喜歡做一個沉默而平凡的人。
像顧懷南這樣習慣了在風口浪尖享受眾人矚目,無論學業(yè)還是后來的事業(yè)都試圖且有能力有所作為的人,是無法理解一向只求“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南澄的。
就像一只搏擊長空的雄鷹無法理解一只只想好好學會走路的鴨子一樣,一朵開在伊麗莎白女王窗前的玫瑰無法理解路邊一朵只渴望快點結(jié)果的雛菊一樣。
夏蟲不可語冰,飛鳥不懂海豚。
顧懷南和南澄之間的差異,似乎注定了他們之間故事的走向。
周一的全校晨會上,顧懷南因為帶頭去三中“尋仇”,雖然最后沒有爆發(fā)群架,但被獲悉的教導主任認為“社會與校園影響都極其惡劣”,要求他在全校師生面前做檢討。
南澄記得那天是個陰天,早晨起來時天空就是灰蒙蒙的,云層壓得很低,還起了風。她穿著校服短裙在操場上沒站幾分鐘就冷得起了雞皮疙瘩。
顧懷南難得穿了整套黑色西裝校服,里面是洗的發(fā)亮的白襯衫,領(lǐng)子有一邊不聽話的翹了起來,但整個人看起來精神極了,他走到話筒前時,全校女生發(fā)出小小的驚呼聲。
顧懷南是好看的,好看的人就算念檢討也是賞心悅目的。南澄想,上天真是不公平,為什么有一些人不用做什么,也不需要努力,輕易就能得到另外一些人的注意和傾慕呢?
她正天馬行空的想著,卻突然聽到自己的名字——“……南澄,我在念檢討呢,別走神,認真聽。”
耳旁是眾人嘩然的聲音,來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像黑夜里的遠光燈那般刺目。南澄瞪大眼睛望著臺上那個筆直地望著她,嘴角揚著又落拓又明亮的笑容,臉上分明寫著“我就是故意的”的男生,腦海里空白一片。
校長與顧家交情不淺,他拍了一下顧懷南的后腦勺,讓他正經(jīng)點,但神情動作并不嚴厲。男生笑嘻嘻地,三言兩語念完剩下的檢討書,然后跑下了主席臺。
每一個人,包括顧懷南自己,都無比清楚就算他拒絕檢討,學?丛谀菞澯深櫴霞瘓F捐資蓋建的科技樓份上也不會拿他怎么樣。但他還是答應(yīng)在周一晨會上檢討,只是態(tài)度像是“到此一游”。
南澄一直說不清自己對顧懷南的感覺:最初苡米告訴她那些似假非真的傳言時,她是震驚的,無法想象世上居然有這么無法無天的、“惡心”的男生;而那次他扔書包砸到她時,南澄又不得不承認,她被他的眼神吸引了,言行舉止也不像傳言里那般是個紈绔子弟,甚至可以說是有禮貌的;后來躲在花壇被發(fā)現(xiàn),一起前后的走回學校,她比他略慢了半步,偷望著他的側(cè)臉和肩膀,心里是滿滿的慌張和無措——可是這一刻,南澄覺得自己開始討厭起顧懷南來。
——他憑什么因為家里有錢就可以在晨會上放肆?他憑什么自己丟人就以為她也愿意像他一樣丟人?他憑什么……憑什么讓她擔上成為眾矢之的的風險?
她喜歡做個平凡的南澄,她本來就是平凡到讓人看一眼不會想要看第二眼,腦海中也無法清晰勾勒出長相的南澄。
晨會結(jié)束,操場像一個大魚缸,四散的人群像一尾尾的游魚。苡米蹦蹦跳跳地跑過來攬住南澄的肩膀說:“哈,你要紅了!老實交代,你和顧懷南……”她終于發(fā)現(xiàn)南澄不對勁。
南澄的臉上一片緋紅,卻詭異的沒有任何表情,眼睫下垂,認真看著腳下的路,過了幾秒才開口說:“沒事。”
自從晨會事件后,以往在班里如同隱形人一般存在的南澄開始惹人注目。無論她多么小心翼翼,安守本分,也不再與顧懷南有任何接觸,仍是有各種奇奇怪怪、匪夷所思的傳聞開始在全校女生間傳播開來。沒多久,南澄就成為了某些女生的“假想敵”。
上體育課玩游戲時被籃球惡意砸到,明明已經(jīng)上交的作業(yè)本無故消失,作為值日生而寫在黑板上的名字后加上了顧懷南的名字,并且被畫了粉紅色愛心……南澄沉默的接受,息事寧人,暗暗希望所有的一切能快點過去,大家快點遺忘她。
可是顧懷南沒有這種自覺,他看到黑板上和南澄的名字寫在一起的自己的名字時竟然還笑著問:“這誰畫的?愛心畫的真難看。”走到黑板前,用手抹掉他的名字和愛心,撿了支粉筆親自在南澄的名字下方寫上自己的名字。
他一旁的安棟突然一拍手說:“哇哦,顧懷南,懷南,你的名字是不是還有‘懷念南澄’的意思?顧伯伯超有遠見的嘛!”
男生們順勢起哄,發(fā)出曖昧的笑聲,女生們則故作鎮(zhèn)定地做自己的事,不時瞥幾眼南澄。
“去你的!”顧懷南笑著撲上去掐安棟的脖子讓他閉嘴,全然不知被波及女生的難堪。
自動鉛筆的筆芯不停地斷裂,演算的數(shù)學習題一直得不到正確的答案,耳旁是嗡嗡嗡嗡的吵鬧聲,還有“懷南”和“南澄”此起彼伏的哄笑聲。
南澄佝僂著背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恨不得自己會縮骨功,可以讓軀體縮成小小的一團躲起來。
她是真的害怕和厭惡成為焦點,背后不知是想象還是真實存在灼灼的目光像千萬瓦的白熾燈炙烤著她的后背。
那天放學后,顧懷南竟真的留下來打掃衛(wèi)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