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唐謐感到亞瑟的嘴唇俯在自己的耳邊，翕動著正想說些什么，忽然，他猛地推開了她，毫無防備的唐謐立刻被重重的力道撞到在地板上，手臂和髖關(guān)節(jié)處傳來的鈍痛讓她幾乎叫了出來。冰冷的大理石貼著唐謐的皮膚，毫無疑問此刻她的姿態(tài)和臉色都難堪到極點。她抬起頭怒視著那始作俑者，但并沒看到亞瑟嘲弄的面容，只聽到空中傳來了低低的嘶鳴聲，某種銳利而致命的東西正劃破空氣朝著這邊飛來，而他的身形如離弦之箭撲向了前方的馬金，
“撲”地一下，那是子彈沒入肌肉的聲音，與此同時，亞瑟已經(jīng)按倒了馬金并拔出了腰間的手槍。
唐謐驚恐地看著一點猩紅正從自己養(yǎng)父的肩胛上滲了出來，然后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蔓延著，在雪白的襯衣上綻開妖異的血花。還沒來得及驚呼，激烈的槍聲響起，震撼了整個大廳，亞瑟迅速拉起地上的馬金，一邊往餐桌后面退去，一邊朝著對面的天花板快速而有序地射擊著。
“快躲到桌子后！”在無數(shù)的驚呼聲和飛濺的碎片中，唐謐聽到亞瑟對著自己大喊。
沒有過多的考慮，唐謐的身體靈活地往旁邊臥倒，依仗著桌子的掩護，她爬到了馬金的身旁。他臉色慘白地暈倒在地上，鮮血不斷地從肩膀里涌出，唐謐鼻子一酸，但眼淚沒有流出來，因為密集的子彈仍像雨點一樣砸下，激起了大片的煙塵和碎屑。她摟住馬金的脖子，拖著他的身體盡量往里面縮以避開飛射的流彈，可是力量不夠，移動的速度太慢了。就在千鈞一發(fā)之際，兩個不知從哪里冒出的黑衣男人幫她架起了馬金的手臂，飛快地往旁邊的一扇小門跑去。
“別害怕，我們會保護好馬金先生的，呆在這里別動！”，躲進小門后的儲物間，其中一個有著紅色頭發(fā)的男人對她低聲說道，而另一個人則舉著槍沖出了門外。
又一陣槍聲沖擊著耳膜，“噠噠噠”的聲音隔著薄薄的木門仿佛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在儲物室狹小的空間里激起奇異的回響，身邊的事物似乎都在搖晃碎裂，迷亂而不真切，然而在一下重重的墜落聲后，一切都靜止了�？諝夥路鹚兰乓话惆察o，如果不是濃濃的硝煙味和馬金身上不停淌下的鮮血，唐謐會以為剛才發(fā)生的事情只是自己的幻覺。
“哼，和我們斗，還嫩了點！”身邊的紅發(fā)男子發(fā)出一聲冷笑。
門被打開了，亞瑟沖了進來，手里還握著槍。他的目光第一時間掃過唐謐，然后落在了受傷的馬金身上。
“頭，那些殺手被干掉了？”紅發(fā)男子看著亞瑟問。
亞瑟點點頭，然后彎下腰，輕輕地翻過馬金的身體，查看著背后的創(chuàng)口。
“子彈穿過了他的肩膀，應(yīng)該沒有傷到內(nèi)臟，救護車很快就到，現(xiàn)在我們先把他移到空氣流通的地方。”他一邊用餐巾布利落地扎住馬金的傷口，一邊抬眼看著唐謐說。
急救室前的紅色警示燈仍然在閃爍，昏黃的走廊里一切都是影影綽綽的，偶爾映出醫(yī)護人員白色的袍子，恍如游離的幽魂。
唐謐坐在急救室前，握著手臂，覺得整個人就像沉在水底，無以名狀的冰冷正透過晚禮服單薄的衣料滲入毛孔，但胸膛內(nèi)卻像燃燒著一團火，焦急而灼熱地炙烤著心臟。雖然馬金只是被打中了肩胛骨，醫(yī)生也告知這樣的傷勢正常情況下不會危及生命，但她還是難以鎮(zhèn)定。正常的情況下沒有生命危險，但如果遇到不正常的情況呢？哪怕只有千萬分之一的萬一也是不能承受的痛，她已經(jīng)失去了父母，不能再失去馬金。
她感到越來越冷，手術(shù)還在進行中，空調(diào)機在頭頂嗡嗡作響，吐出大團的冷氣，夾雜著刺鼻的酒精味在過道上飄蕩著。忽然，一件男式西裝落在了她的肩頭，挺括的布料里還殘留著體溫，如同一雙堅實的臂膀替她擋去了寒冷。抬頭，看到亞瑟站在面前，遞給她一個紙杯說：“咖啡里加了威士忌，可以定神。”
呷了口滾燙的咖啡，繃緊的神經(jīng)果然稍微舒緩了下來，唐謐垂下睫毛說了聲：“謝謝”。聲音干澀而不自然，在空蕩蕩的走廊里顯得有點刺耳，就連她自己聽上去都覺得分外諷刺。幾個小時前她和這人還勢如水火，但現(xiàn)在她必須得向他說聲“謝謝”，撇開任何個人喜惡，客觀地，忠于事實地道謝。那顆子彈本來是要射向馬金的心臟，因為亞瑟及時撲到了他，子彈才打偏射入了的肩部，馬金雖然受了傷卻不會失去性命。
聽到她的道謝，亞瑟微微點了下頭，臉上并沒太多情緒，然后在她的身邊坐了下來，慢慢地喝著咖啡，似乎在思考著什么。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是誰要殺馬金？你們又是誰？”唐謐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不遠處站著的那幾個神情冷峻的男人，她認(rèn)得其中兩個就是剛才護送她和馬金躲進儲物室的黑衣人。
“你問了三個問題，我先回答你第一個。A國一直都在爭奪Z國的地?zé)犴椖块_發(fā)權(quán)，而馬金先生是Z國地?zé)衢_發(fā)項目的評估人，但他最近在評估報告里否決了A國的方案，這就意味著A國為了這個項目前期投入的大量金錢和資源都打了水漂。”亞瑟停頓了一下，凝視著她的眼睛，像在觀察著她的反應(yīng)。
Z國地?zé)犴椖康氖虑樘浦k是知道的，在回來的第一天馬金就和她談起過，他的評估意見無疑是損害了A國的利益，難道說是A國為了報復(fù)并掃除障礙，所以派出殺手刺殺馬金？聯(lián)想到馬金收到的那份古怪信件時的震驚眼神，她對馬金遇襲的原因有了一點頭緒。
“你的意思是因為馬金否決了A國的開發(fā)方案，所以A國要除掉他？”唐謐問。
“事實上，A國的人曾經(jīng)私下多次聯(lián)絡(luò)馬金先生，企圖賄賂他但都被拒絕了，既然無法收買，就只能除掉。”亞瑟答道。
對于他的話唐謐并不懷疑，她很清楚自己養(yǎng)父的性格，雖然馬金看上去開朗而隨和，還有點老天真，可一旦涉及到他心中的原則，會比所有人都倔強不屈。估計他上次收到的那份信就是A國寄來的恐嚇信，早知如此，她當(dāng)時就應(yīng)該馬上報警，這樣就根本不會有今天的事情發(fā)生。但問題是，亞瑟又怎么會知道這件事？而且，他為什么要保護馬金?
唐謐很快就想到了答案，他們是H國的人，或者說是替H國工作的人。因為H國一直都是A國在爭奪地?zé)豳Y源里的最強勁對手，馬金的存在無疑是他們擊敗A國的有力幫助和保證。但相反，如果沒有了馬金，那么H國即將到手的勝利果實很有可能就會化為泡影，所以保護他的安危就等于保護他們的利益。
“這么說，你們是H國的人咯？”唐謐盯著他問。
亞瑟微笑著沒說話，眼里閃過一絲贊賞，她的聰明向來都是吸引他的魔力之一。
“他沒有承認(rèn)，但也沒有否認(rèn)。”唐謐觀察著亞瑟的表情，同時心里也開始明白，為什么當(dāng)初他能在認(rèn)識不到一天的時間里便掌握到自己的身世資料。H國的情報組織是世界聞名的，他們的間諜衛(wèi)星滿地球飛，偷窺的觸須能探到每個不為人知的角落，要獲取她的所有資料只不過是動幾下手指按幾個鍵的事情。 她看著他高挺的鼻尖下翹起的薄唇，又想起了那晚在雨夜里的爭斗，心里騰起隱隱的怒氣，不由自主地嘲諷道：“那你為什么要在Z國販賣軍火？難道H國的政府人員還要靠這些來賺外快？”
“這是你的第四個問題。”對于唐謐的諷刺，亞瑟只是挑了一下眉，端詳著手中的咖啡杯，輕描淡寫地就將這個問題擋了回去。
但唐謐沒有氣餒，所有的事情都關(guān)系到馬金的安危，她必須從這個男人的嘴里獲得盡量多的信息，哪怕他是多么難纏的一個對手：“不喜歡第四？那么估計你會喜歡第五個問題。你今天出現(xiàn)的目的就是為了保護馬金？”，
“只是一半的原因，而另一半則是因為你。”亞瑟放下了杯子，靜靜地看著她，犀利的綠眸中斂去所有的情緒，沒有戲謔與鋒芒，也沒有任何的侵略性，只有單純的注視。
“因為我？”唐謐微張著嘴唇，他突如其來的嚴(yán)肅神情讓她愕然，一時看不透他眼里的意圖。
“唐謐小姐，我代表H國的軍情六處想邀請你和我們合作，事實上是想讓你幫一個忙。根據(jù)我們的情報，A國一直秘密地支持Z國的叛軍組織，暗中為他們提供了大量的武器和資金。而Z國的叛軍首領(lǐng)埃米爾酋長剛剛和A國的軍工廠簽訂了一份交易合約，里面的武器數(shù)量和種類足夠在非洲境內(nèi)引起一場毀滅性的災(zāi)難，因為里面包含了核彈頭。”亞瑟的身體前傾，專注地看著她的雙眼，臉上透露著誠懇和鄭重，仿佛她和他以往的過節(jié)完全是浮云，而此刻才是他倆的初見。
“那你為什么還要販賣武器給安德森的軍隊？而你說的這些與我又有什么關(guān)系？”聽了他的話，唐謐越發(fā)覺得迷惑。亞瑟的真正身份是H國的特工人員，這點毫無疑問，而且能全權(quán)代表軍情六處，證明他的級別自然不低，那他為何還要“屈尊降貴”地假扮軍火商和安德森那類的人物廝混？而且自己在這些事件中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為了阻止埃米爾和A國瘋狂的行為，我們必須得在這份武器合約履約前將它公之于世，這樣才能讓Z國的當(dāng)權(quán)政府徹底杜絕與A國的官方合作。但所有的前提是必須獲得這份合約的原稿，我們動用了很多方法，甚至假扮軍火商接近埃米爾，可是成效不大。他的疑心很重，警惕性也很強，一般的事務(wù)都只交給手下安德森去處理，我們直到現(xiàn)在仍無法見到埃米爾的本尊。但是，我們了解到他是一位狂熱的野生動物和攝影愛好者，喜歡馴養(yǎng)各種珍稀的動物，所以，我們認(rèn)為沒有什么比一位出色的動物學(xué)家和攝影家更能獲取他的信任。而你--唐謐小姐，擁有能與動物溝通異能的攝影師，加上敏捷的頭腦與反應(yīng)，世界上找不到比你更稱職的人選。”
“你想讓我當(dāng)間諜接近埃米爾，然后幫你們盜取那份武器合約？”唐謐的身形往后靠去，亞瑟的西服從肩頭滑落，寒氣再次籠罩著她。
“是的。當(dāng)然，我們會以豐厚的酬勞來回報你的辛苦，只要你提出條件。”面對她的后退，亞瑟的身體不動聲色地往前靠近了一點。
“不，我拒絕。雖然非常感謝你和貴國對我父親的幫助，但我們不會卷入任何的政治斗爭當(dāng)中，更不會為任何勢力賣命。”唐謐正視著他，毫不猶豫地說出了自己的回答。
“真是令人遺憾，不過我還是真誠地希望你能仔細(xì)地考慮我們的提議。A國的人員在這次行動中行跡已經(jīng)暴露，而挽救任務(wù)失敗的最好辦法就是馬上完成它，第二次的刺殺行動很快就會開始，但如果你允許，我們會為馬金先生提供最周密的保護。”亞瑟用手指撫著下巴，聲音里帶著點遺憾，可是眼神依然自信而堅定，特別是說到“保護”二字的時候。
唐謐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意思就是如果她拒絕合作，他們就不再保護馬金而任由A國的殺手刺殺他，她坐直了身體，冷冷地迎著他的目光道：“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認(rèn)為警方一樣能為我父親提供最周密的保護。”
“幾個月前，貴國的瓦爾特議員遭到恐嚇，當(dāng)時警方也派出了大量的人手進行監(jiān)護，但最后議員還是被毒死在自己的寓所里。雖然貴國的警方實力雄厚，可是要對付A國一流的暗殺組織還差得遠，今晚舞會的安保工作也算是做得‘滴水不漏’，但刺客還不是混進來了嗎？”亞瑟平靜地反駁道。
“這......”他的話讓她一時語塞，而此時手機鈴聲忽然響起，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唐謐按下通話鍵，手機里傳來了管家小羅納爾多驚恐的聲音：“小姐，剛剛家里發(fā)生了爆炸，馬金先生的臥室?guī)缀醣徽ǔ闪怂槠?rdquo;
“爆炸？！”
冷汗從唐謐的手心冒出，手機倉惶地從指間滑落，卻被亞瑟輕輕地接住了，然后西裝再次落在了她的肩上連帶著他低沉的聲音，如魔咒般將她籠罩：“這是雙保險，一旦舞會上暗殺失敗，還有臥室里的炸彈等著，他們是一心一意要致馬金于死地，只不過沒預(yù)料到的是，今晚會遇到我們。唐，答應(yīng)我們的要求，不是為了你自己，而是為了馬金。”
唐謐仰頭吸了口冷氣，抬眼間看到天花板上巨大的排氣扇，鐵黑色的葉片急速地旋轉(zhuǎn)，泛出幽暗的冷光，仿佛漩渦的中心，攪動著要將一切都吸卷進去，然后吞噬。急救室的紅燈依然閃爍著，昏暗的走廊恍如結(jié)冰的水底，只剩下死寂在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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