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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節(jié) 第二章

 

 
  畢竟在東殿,怕隔墻有耳,鄭姬將兩位世婦差了出去,命她們在門外守著,屋里只有她們?nèi)恕?/div>
  “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想,和你娘真是有緣,她那幾句話,給初來的我點(diǎn)了迷津。那天我第一次看見你,還在糨褓之中,沒想到今天,居然是我替長大成人的你梳頭,這真的是天意啊。”鄭姬說著流下淚來。
  那個清晨,齊姜知道了許多事。
  ——————
  即將被送回的蔡姬與新入宮的鄭姬,曾在西殿有過一面之緣。一面很短,但也足夠惦念一生。舊的沒去,新的已來。辦事的人是豎貂,天下媚術(shù),他無不精通。齊桓公寵他不夠,還將遍尋天下美色當(dāng)如夫人的差事交予此人。
  鄭姬是豎貂相中的人選。豎貂見風(fēng)使舵,蔡姬得寵時,拼命侍候。蔡姬失寵,他裝著一副哭相,親自送她回蔡。實(shí)際上他看中的,是蔡姬坐落西宮的內(nèi)殿,好騰挪出來給新夫人使用。只是辦起事來性子也急了一些,這廂舊人還沒出門,那廂新人已經(jīng)迎了進(jìn)來。
  鄭姬趕緊退立一旁,不敢多言,蔡姬倒笑吟吟迎上來,“妹子也是個絕色美人,可不知能在這里住多久?”順手將懷中的孩子交給旁邊的老媽子,“她睡熟了,快抱走吧。” 豎貂見狀趕緊讓開通道,老媽子低頭把孩子抱出內(nèi)殿。
  樣子平靜自在,難道沒有絲毫母女分離的痛苦嗎?
  “車備好了嗎?”
  豎貂點(diǎn)頭。
  “你稍歇會兒,這個內(nèi)殿,如今是妹子的了,也容我些時間給妹子說說,哪里好使,哪里不好使,萬一妹子住進(jìn)來不適,也明白個因由。”說著拉起鄭姬的手,從外庭往內(nèi)室走。
  豎貂尷尬地笑著退守在院中。
  鄭姬從沒見過如此灑脫之人,她們本該一個長驅(qū)而入,看另一個狼狽出宮的笑話,卻變成了友好的交接。“昨天聽說今天有新人進(jìn)門,特地叫人拾掇了一下,按宮禮,這里面的席墊床褥,將換兩次新的,一次是你進(jìn)門的這回,舊人的東西全部除清,第二次便是你侍寢之時。”
  “幾案床柜屏風(fēng)等,依你喜好可即時更換,如需粉飾一新,也看你的意愿,主公是大方之人,若他心悅于你,蓋座新宮也并非難事,這個內(nèi)殿便是主公當(dāng)年為姐姐新蓋的。”
  “鄭姬謝姐姐指點(diǎn),后宮之事,鄭姬全然不懂。姐姐爽利聰慧,又生得如此美麗,鄭姬自愧不如,鄭姬能在這里住多久,心里一點(diǎn)底都沒有。”望著眼前的美人,鄭姬覺得自己哪樣都比不上人家,這樣的人兒,居然要被送走,那自己還真不知道明朝將會如何。
  “長衛(wèi)姬會教你的,只是你得提防著點(diǎn)兒。”眼神中暗藏警戒。
  原來申池戲水,是長衛(wèi)姬的授意,只是天真的蔡姬聽信了,以為齊桓公和自己一樣好水,沒想到齊桓公天生懼水,這就是因由。
  鄭姬從此小心謹(jǐn)慎,凡事步步為營,一年后為齊桓公生下公子昭,雖序齒非長,卻被立為世子。鄭姬為人寬容大度,遇事從不爭先,居然在西殿安安穩(wěn)穩(wěn)住了十幾年,長衛(wèi)姬借易牙、開方為自己弄權(quán),搬進(jìn)東殿后一直對昭的世子位虎視眈眈,鄭姬不退不進(jìn),從她臉上看不出任何天氣。
  她的基礎(chǔ),從進(jìn)宮那天遇見蔡姬,便已打牢。
  “主公一定會把姐姐接回來的。”
  “等他后悔,我也不回頭了。情意如此淡薄,如手中杯,水中月,摔破了也就摔破了,各自將心打掃干凈。齊姜替我留在宮中也好,這孩子命硬,我倒并不擔(dān)心。”蔡姬生性灑脫,如奔馳田野的飛馬,沒多久便嫁給了楚成王,令齊桓公心下極度不爽。
  前塵往事,如封存多年的畫卷,在這里輕推鋪陳。
  “她們說我娘招惹禍亂,其實(shí)是主公心念我娘,才意氣出征。主公是愛我娘的,也是愛我的,鄭姬娘娘,你告訴我這些,我該如何感謝你是好?”齊姜滿臉興奮,不禁落淚。
  “主公曾說過,蔡楚一日不滅,齊姜一日不封。姬公子的到來,卻了卻了這樁牽扯多年是非的憾事,聽說姬公子是身帶靈相之人,你要感謝的人,是姬公子啊。”鄭姬邊說邊用一柄青玉發(fā)簪固定住齊姜圓潤飽滿的發(fā)髻,再綴上一小束淡紫色的芄蘭。
  “好美!”桑惜由心贊嘆。
  “姬公子……”齊姜想起那晚的座上賓,燈光下,他像一位尊貴的長者,泰然端坐。
  但印象模糊,她沒有繼續(xù)回憶下去。
  鄭姬疼愛地為齊姜擦去眼淚:“別哭了孩子,今天本應(yīng)該高高興興的才對,看把臉都哭壞了。”鄭姬嗔怪道,從桑惜手中的妝奩中取出朱粉,用心替她化妝。
  這個清晨既令人歡愉,又令人酸楚,她們說一陣,笑一陣,哭一陣。
  “鄭姬娘娘,我能經(jīng)常去找你嗎?”齊姜問。
  “當(dāng)然,西殿本來就是你的家,想來找我,隨時找人通報一聲便可。”
  待一切就緒,桑惜為齊姜換上那套華麗的“甲胄”。
  太廟。
  隨著一聲鐘鼓指引,齊姜徐徐步入正殿。
  從少女到成人,這條路走來既漫長又辛苦,誰能想得到如今卻在鄭姬的陪同下,就快走到了。
  腰封系得很緊,感覺很過癮。裙裾很長,令她不得不端起姿態(tài)行走,她帶著淡淡的茜草香味,被朱粉施過的面頰光潤鮮好,丹唇嬌艷欲滴,一雙含羞的眸子出塵不染。
  這是一場隆重的家禮,嬪妃中除剛剛生產(chǎn)的宋華子外,齊齊到場觀禮。
  齊桓公要借這場家宴,向自己宣布十幾年心戰(zhàn)的勝利解放。也讓宮眷們集體承認(rèn)齊姜的存在,她們中間有閑婦,有蕩婦,有妒婦,有怨婦,當(dāng)然也有慈婦和貞婦。
  公子們一個都不能少,他們得大大方方接受這位名正言順的姐妹,順便反省一下自己,同宗同根,何必進(jìn)行無謂的爭搶?
  這還是一場國宴,只是沒有齊國朝臣,齊桓公清晨派人請姬公子前來觀禮,用意頗深。
  人的心千差萬別,此刻不用顧慮太多,只要知道今日的太廟,終于成為自己的主場。踏著玄色織朱紅云紋的地錦,齊姜的面上浮起一片燦爛的云朵,她對著高臺上的齊桓公,欣然一笑。環(huán)顧兩側(cè),順便把它送給夾道相迎的人們。
  后來,桑惜說這云朵她很熟悉。
  她記得她爹最后的樣子,也有這樣一朵云掛在他平靜的臉上。
  那是一朵從容、尊貴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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