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夕顏接著抬頭恨恨說道:“打人還不如叫沿歌那魔頭去呢,豆子去了肯定被人抬著回來。”
小玉哼了一聲,豆子面色尷尬。
沿歌先是一陣猖狂大笑,然后瞇著眼看著小玉,“夕顏,是誰教你罵我的?”
下午,少年們繼續(xù)在玩,小玉纏著我到小廚房教她做雞心餅。我正好也想給孩子們做些點心吃,也可以哄哄驚恐的重陽。
揉面團的時候,不禁遙想當年我第一次學做這雞心餅時,有多么心不甘、情不愿啊。
可是當年他是那樣喜歡我做的雞心餅,因為我還在里面放了奶油,不知道他是不是還那么愛吃雞心餅。
等到回過神來,餅已烘焙完畢。我剛轉(zhuǎn)身,只見夕顏虎頭虎腦地提著個小竹籃子,目光閃爍地看著橙黃欲滴的雞心餅,我還沒開口,她的小手就抓了一大堆放到竹籃里,一陣風似的跑了。
我在后面喊著:“小心燙啊。”心中暗疑,這小丫頭怎么這么急?
我悄悄跟在夕顏身后,卻見她快步往白天打球時那個少年站的小院里趕。我明白了,她是想借著送雞心餅同那個少年認識。
未到門口,出來一個高挑的綠影,出乎我的意料,竟然是那個洛洛。
七月的薔薇開得正艷,一朵朵綴在枝頭蕩在空中,美人若花,綠影婆娑,衣袂迎風飄搖,馨香傳來,別有一番風味。
夕顏同我一樣有點意外,板著小臉說了幾句,我看到那個洛洛的眼中藏著針,卻滿臉謙恭的笑容。她優(yōu)雅地蹲下,對夕顏說了些什么。
夕顏的小臉變了,泫然欲泣,大聲道:“小玉姐姐說得對,你是個壞女人,我要告訴娘娘,狠狠治你的罪。”然后丟下小竹籃子,抹著眼睛跑走了。
我滿心疑惑間,她忽然向我轉(zhuǎn)過頭來,微笑地欠身,“洛洛見過夫人。”
我一怔,走了過去,拾起夕顏的小竹籃,用手撣了撣灰塵,淡淡笑道:“不知道洛洛姑娘對我女兒說了些什么?”
“沒什么,”洛洛對我妖嬈一笑,抬手摘下一朵薔薇,簪在綠鬢邊上,“太子殿下親口對我說,他很喜歡我,故而妾只是對大公主說,妾定然會想盡辦法奪走太子的寵愛,讓她的娘親和她再見不到太子。”
好一個“所謂大度容人”的挑戰(zhàn)!我挑了一下眉,淡笑道:“那洛洛姑娘要努力啊,殿下后宮有五十三位佳麗,論美貌、論風情,個個都不比洛洛姑娘遜色分毫。”
“那些庸脂俗粉在妾眼中實在不堪一擊,”她對我嫵媚而笑,走到眼前,為我的肩頭撣去一片落葉,那樣優(yōu)雅,那樣翩然,“在妾的心中,這世上夠得上分量的對手唯有兩人而已。”
兩個?我淡笑道:“愿聞其詳。”
“一個自然是夫人。”洛洛微微捻著鬢邊那一抹嫣紅,然后對我翩然施了一禮,誠摯道:“阿寅告訴洛洛,夫人在庚戌國變時千辛萬苦地救了殿下,妾在此謝過。”
我有點愕然,她說得好像是段月容的親人一樣。我記得阿寅是孟寅的小名啊,段月容經(jīng)常這樣喚他,果然她與孟寅甚是相熟。
我微抬手,讓她起來,“姑娘果然是南詔的舊宮人!”
“妾原本是尚水宮的侍女,專門伺候殿下洗浴,想必阿寅曾經(jīng)向夫人提起過。”薔薇花雨中的她纖腰微擰,便對我娉婷而立,“妾自五歲起就開始伺候殿下了。”
我微微一笑,看著她在花影中巧笑倩兮。
“殿下酒醉時,喚過另一個人的名字。”她的眼中閃過一絲妒恨,卻依然嬌笑道:“不知夫人可知那人是誰?”
“他必定曾經(jīng)喚過綠水夫人吧。”我淡淡問道。
還是那樣柔美的聲音,那雙桃花眼卻冷艷逼人,“真想不到,這么多年了,殿下還是沒有忘記那個賤人。”
“果然姑娘也算是綠水夫人的舊識。”我了悟道。
“她也配稱夫人?”她冷冷一笑,滿是恨意,“妾在宮中時,天天祈求佛祖的便是快快長大,好伺候殿下,可是自從殿下見到綠水那個賤人,便再也挪不開眼了。她不讓任何漂亮的女人留在殿下的身邊,連從小伺候長大的老人也不放過。就因為她的一句話,妾被送到營子里,幸好阿寅救了我。那時妾的出路只有入了白關門做了暗人。幸虧后來陛下登基,阿寅接掌了白關門,妾才得以重回宮中。”
那白關門是大理第一內(nèi)衛(wèi),有點類似于原家的東西營暗人,聽她口氣雖淡,看似肆無忌憚地沖我笑著,卻掩不住那濃濃的哀傷。
一時間,我心中也有些感嘆,望著她一徑默然。
她卻淡笑道:“這已經(jīng)是過去的事了,總算佛祖保佑,能讓洛洛再見到殿下。您失蹤那陣子,殿下幾近瘋狂。”過了一會兒,她沉聲道:“當年夫人既然救了殿下,為何又要讓殿下如此傷心呢?夫人可知陛下傾我大理舉國之力方才喚醒殿下,”她的水眸閃著一絲冰冷,語氣開始咄咄逼人,“莫說是殿下,就連陛下,還有臣妾……已然經(jīng)不起第二次打擊了。
“夫人難道當真不知,放眼這個亂世,唯有殿下文治武功皆天下翹楚。他是舉世無雙的紫月天人下凡,是佛祖賜給我大理萬民的福祉,榮登大寶之后,殿下必是大有為之君,妾堅信唯有殿下能讓大理強盛復興,問鼎天下。”
她說的我基本贊同,只是關于佛祖賜福那段,我不由挑眉:姑娘你確定嗎?!我怎么老覺得你給說反了呢?
“故而,”她在那里昂起天鵝般優(yōu)雅的脖子,像雷達看著小強一樣地對我高高在上道,“哪怕殿下與公主將臣妾千刀萬剮,臣妾亦不能讓殿下毀在夫人的手上。”
這絕對不是我第一次收到來自于段月容女人的示威,須知現(xiàn)在已然排到第五十四號,還不包括“打野食系列”,但這位洛洛姑娘確確實實是最最充滿正義感的一個,而當時的我的的確確也當真沒把她當回事,以至于后來又引出無數(shù)的混亂。
而那時的我只是想著如何調(diào)侃一下她對段月容的耿耿忠心。
這時,有兩個契丹小少年走了出來,看到我同洛洛在說話,便警惕地用非常難聽的葉榆話問道:“你是誰?”
我記得這兩個少年是站在那個貓兒眼少年身后的侍從,便遞上小竹籃,用漢語道:“這是大理公主的特色點心,勞煩這位小兄弟轉(zhuǎn)交給您二位的少爺,便是今早看我們玩蹴鞠的那位杏黃眼兒的少爺。”
頭前那個少年,歪著腦袋,盯著我的蜈蚣眼想了一會兒,慢慢地用生硬的漢語回道:“這是要送給我家阜巴少爺?shù)膯幔?rdquo;
我微點頭,他慢慢噢了一聲,摸著光腦袋,正要接下竹籃。
我笑著謝了他,然后按照宮中的慣例,送給了每個契丹少年一個結著如意結的小玉墜,兩個小孩接下來頂著太陽新奇地看著,我轉(zhuǎn)頭便忘記要調(diào)侃,對洛洛微笑了一下,“姑娘保重,我告辭了。”
我轉(zhuǎn)身回到臥房,夕顏正愣愣地坐在床沿上,軒轅翼似乎在勸著她。
我走過去,她便撲到我的懷里,“爹爹有娘娘了,為什么還要娶這么多女人呢?”她的聲音里帶著哭腔。
我的心絞了起來,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她輕輕抽泣道:“娘娘不要離開夕顏和爹爹,那些壞女人就想娘娘走開,好霸著爹爹,不讓爹爹再看夕顏。”
這是夕顏第一次在我面前清晰地分清了我和段月容的性別。忽然驚覺原來這一年多來女兒長大了很多很多,我長嘆一聲,緊緊抱著夕顏。
入夜,我正要哄夕顏睡覺,段月容忽然差人來喚我?guī)е︻伋鱿鐣?/div>
我十分擔心我的蜈蚣眼會嚇壞眾位賓客,所以還是略作打扮。
而夕顏嚷著要小玉把她打扮成仙女,之后我便帶著盛裝打扮的夕顏和一盤雞心餅進入了前廳。
卻見正中便是段月容和那個契丹使妥彥,段月容身邊立著洛洛;而妥彥旁邊正站著夕顏心儀的少年,正凝著俊臉,將目光投向我和夕顏。
我拉著夕顏對段月容行了個禮。
段月容呵呵一笑,“你可來了。”段月容對我一攤手。
滿腦袋亮銀飾的夕顏甩了我的手,叮叮當當?shù)匾幌伦榆f過去,蹦到段月容的膝上,嗲嗲地貓在段月容的胸前,眼睛盯著那個貓兒眼少年看了兩眼,然后掃到洛洛,便不像以前那樣展開笑意,只是悶頭埋在段月容懷里。
“你真是無情,做了這么好吃的,怎么也不給我們送來,就只單單給阜巴少爺了呢。”段月容對我如真似假地抱怨著,眾人的目光全都移到我的身上。
我便笑著遞上帶來的一盤雞心餅,“奴婢實在罪該萬死。”
段月容還未開口,那個洛洛卻已經(jīng)接過來,笑著遞給段月容,“真想不到,在這里能吃到西州名點,雞心餅,光看著,就覺得做得香哪。”
她頗為熟稔地遞給眾人,給在場所有的人一種感覺,好像她才是段月容身邊主事的女主人。
我便對段月容微微一笑,“若無事,奴婢就不打擾各位,先告退了。”
我剛轉(zhuǎn)身,他卻順勢把我摟進懷里,“怎么我聞著火藥味這么重呢。”
我挑眉看向他。
他卻笑道:“好啦,大熱天的你就消消火吧,不就是怪我沒時間陪你和夕顏嗎?快說,莫不是看上人家阜巴少爺啦,打算始亂終棄?”
眾人一陣調(diào)笑,目光紛紛看向我。
“夕顏想認識阜巴少爺啊。”我軟聲細語地答著,做柔順狀地垂下眼瞼,斜眼看那洛洛。她的媚眼中閃過一絲妒恨。
“哦?原來如此。”他假裝恍然大悟,然后逗著懷中的夕顏,“怪不得今天你這么像個淑女。”
“夕顏本來就是淑女,”夕顏對著段月容嚷嚷著,委屈地看向貓兒眼少年,“小哥哥不理夕顏,不肯同夕顏說話。”
我微笑地摸摸夕顏的腦袋,小丫頭真精!
那個妥彥卻趕緊拉著貓兒眼少年過來,“還望夫人、公主恕罪,我家小兒名喚妥阜巴,剛滿六歲時,高熱不退,自那時起便不能說話。他的母親去世得早,我怕他一個人在部落里受委屈,便一直帶著他,也好磨煉他的意志。”
原來是這樣,難怪這個小少年眼中隱隱透著寂寞悲傷,我心里不由一片同情。
“小哥哥不會說話?”夕顏愣了一愣,大眼睛里漸漸蓄滿淚水,然后掙開了段月容,跳下地撲過去,眾目睽睽之下,猛地抱住少年的細腰,仰頭道:“小哥哥不要難過,夕顏以后就是小哥哥的嘴巴,夕顏會明白你的意思的。”
在場所有的人驚嘆,而當時的我就想對夕顏豎起大拇指,“你果然很好很強大!”
同所有人的反應一樣,一開始那貓兒眼少年滿眼不可思議:這世上怎么會有如此純情可愛又善良的小女孩啊。
他恨自己啊,恨自己當初對她冷落啊,于是舉止失措,于是羞澀紅了臉,于是不斷掙扎,最終還是迷失在夕顏那極度無辜而清澈的星眼中。
“喲,夕顏,又找到一個駙馬啦?”段月容微笑著。
妥彥一愣,然后一大串熟人哈哈笑了起來。
事情的發(fā)展實在出乎我的意料,大理同契丹順利結盟,更因為與夕顏的相談甚歡。
夕顏的話本就多,一般人無法忍受夕顏的活力,可是那少年的杏黃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夕顏,好像很喜歡聽夕顏說話,想努力明白她說的每一句話。夕顏可能也意識到了少年對于漢語不太熟,于是皮大王的夕顏頭一遭像淑女一般,緩聲說話,吐字如珍珠圓潤。
段月容不嫌熱地一路摟著我的腰,當眾宣布了一個消息:他決定答應妥彥的請求,將洛洛送給妥彥,而且是作為正室夫人。
妥彥似乎對這個消息毫不驚訝,然而看向洛洛的眼神像是一輩子都看不夠似的歡喜,顯見是有幾分真心喜歡洛洛。
夕顏拍著小手說好,還專門跳到段月容的膝上香了一口。
洛洛的臉色一下子白了,眼神也出現(xiàn)了死一般的恐慌,但是也僅只一秒,便恢復了迷人笑容。